塔洛斯-Ⅲ星的天空，永远被工业尘霾染成一种病态的橘红色。
绥意从一具倾倒的矿业机甲残骸里钻出来，灵巧得像一只蜥蜴。她身上那件用隔热布和耐磨帆布胡乱拼凑的工装，几乎和锈蚀的金属背景融为一体。唯有她那双眼睛，在沾满油污的脸上显得过于清明，像两颗被遗弃在垃圾堆里的冷色宝石。
她摊开手，掌心躺着一块刚刚拆下的二级精神力传导阀，金属表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幽的蓝光。这是她在这个被称为“铁坟场”的垃圾带里，耗费了整整三个星期才找到的、最有价值的“宝藏”。
足够换一张离开这里的单程船票了。
帝**校特殊招考点，设在星球唯一的太空港，那里是塔洛斯-Ⅲ星唯一还算光鲜的地方。排队的人群泾渭分明，来自其他星域的考生衣着体面，眼神里带着好奇与不易察觉的优越感。绥意排在队伍末尾，垂着眼，将自己尽可能缩成一个不起眼的影子。
她不需要观察别人，周遭的一切就像潮水般涌入她的感知。
左侧那个穿着崭新训练服的少年，心里正不耐烦地抱怨着这里的空气质量，带着一股纯粹的、未经世事的烦躁。右前方那个粉发的女孩，紧张地捏着衣角，脑海里反复背诵着基础战术条例。
更远处，一道来自二楼观察窗的视线，冰冷、审视，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人群，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评估意味。
这些杂乱的信息让她太阳穴微微发胀。她从有记忆起，就能模糊地“听”到这些，这让她比常人更警惕，也更沉默。
“下一个，绥意。塔洛斯-Ⅲ籍。”
她走上前，将手按在冰冷的身份检测仪上。就在仪器启动的瞬间——“嗡!”
一股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冲击，猛地撞进她的脑海！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她的神经。
头顶老旧的照明灯管发出不堪重负的“滋啦”声，光线疯狂闪烁，明灭不定。测试官手边的水杯剧烈地震荡起来，水花溅出，洒在桌面上。
混乱的感知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将她淹没——厌烦、紧张、傲气、以及那道二楼视线的骤然聚焦，变得锐利如刀！
绥意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痛呼出声。她按在仪器上的手指因极度用力而失去血色，骨节狰狞地凸起。她强迫自己站稳，脸上依旧是那副近乎麻木的平静，只有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瞬间惨白的唇色泄露了此刻正肆虐在她意识里的风暴。
异状持续了两三秒，戛然而止。
灯光稳定下来，只留下桌面上的一滩水迹，证明刚才并非幻觉。
“该死的破烂基础设施！”测试官低声骂了一句，烦躁地看向屏幕。下一秒，他脸上的怒气变成了惊愕，甚至揉了揉眼睛，“……精神力，A级临界？！体质C ？这……”
一个垃圾星出身的孤儿，体质勉强及格，精神力却逼近许多精英阶层都难以企及的A级？这简直像是在废铁里淘出了一颗恒星核心。
测试官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钉在绥意身上，带着难以置信的审视：“你！怎么回事？你进行过精神力特训？”
全场的目光，包括二楼那道冰冷的视线，都聚焦在她身上。
绥意缓缓抬起眼。她的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皮肤上，但那双浅色的瞳孔里，没有惶恐，没有失措，只有一片被打磨过的、冰冷的平静。她指尖微颤，脑海中闪过一丝莫名的“规则共鸣感”，却依旧按垃圾星的生存逻辑回答，没有多余辩解：“没有。在垃圾场，能找到很多废弃的精神力感应器残骸，可能是接触多了。”
测试官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又低头看向仪器后台——屏幕角落闪过一行未标注的“位面能量亲和度：98%”，随即被系统自动覆盖。最终，他只是狐疑地挥了挥手，语气复杂：“……进去吧，下一项，战术适应性模拟。”
“谢谢。”
绥意微微颔首，松开按在检测仪上的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被她迅速握拳掩去。她转身，在一片混杂着惊讶、怀疑和探究的目光中，走向内场考场。
她的背影挺拔，步伐稳定，那姿态不像一个刚刚经历了异常、侥幸通过测试的底层少女，反倒像……一个穿越了硝烟，终于踏上前线的士兵。
内场，巨大的全息屏幕正在播放帝**校的宣传片。激昂的乐章，宏伟的星际舰队，猎猎作响的帝国旗帜……当画面掠过某场著名战役的模糊影像，闪过一个破损的、染血的鹰徽肩章特写时——
绥意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跳动。一股尖锐的、毫无来由的悲恸，混合着巨大的空洞感，瞬间席卷了她。那感觉来得如此猛烈，如此真实，仿佛她亲身经历过那片战场的绝望。
她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突然闷痛的胸口。为什么？
她确定自己从未离开过塔洛斯-Ⅲ，更别提接触什么战争。
这荒谬的、强烈的共情，让她感到不安。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哽咽感，将这归咎于精神力失控后的神经衰弱和长期营养不良。
她甩开这莫名的情绪，目光重新变得冷硬。
她现在只想离开这里，仅此而已。帝国的荣光，英雄的史诗，都与她无关。她走向那排闪烁着指示灯的模拟舱，没有回头。
所以，她也没有看见，在太空港二楼那扇单向的观察窗后，一个穿着没有任何标识的深色制服、肩线却挺拔如刀锋的身影，正静静注视着监控光幕中她离开的背影。
光幕旁，另一个小屏幕上，正显示着她的档案：
[姓名：绥意]
[出身：塔洛斯-Ⅲ]
[背景：孤儿，第七救济站登记……]
[评估：精神力异常波动，建议深入观察。]
那份档案，简单得像张白纸，很快消失在档案数据中，似乎未曾被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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