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赎其身,还予原籍,男跪伏地上,愀然曰:“娘子恩同再造,奴不胜感激,今孑然一人,愿侍奉娘子左右,当牛做马,在所不辞。”侍婢有疑,惮之。宁逐之,曰:“速去。”男窥知其意,遂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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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交谈过后,宁采蘩交了赎金。
燕员外快人快语,他收到赎金后,立即答应放人,命小厮将聂潮生的身契,交到宁采蘩的手中。
宁采蘩接过,她眼底闪过喜色,低声道谢:“多谢伯父。”
“无需言谢。”燕员外摸了摸胡须,他目光扫向宁采蘩,面色凝重道,“采蘩,作为长辈,老夫不得不提醒你啊,天下之大,不公之事不计其数,你难道事事都要管不成?想来你也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宁采蘩目光微动,她垂眸道:“伯父今日教诲,小女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燕员外点头,他神色缓和道,“天色不早,你先回去吧,老夫就不留你了。”
宁采蘩颔首,她起身向燕员外告辞,缓缓地走出前厅。
细雨蒙蒙,冰凉的雨丝时不时地飘进长廊里。
宁采蘩思及方才燕员外所言,神色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她当然知晓自己没有通天之力,能够管尽天下不公之事,但她做不到无动于衷,只要凡事无愧于心即可。
宁采蘩走出燕府,锦儿和孟东正在门厅里等候。
锦儿瞧见宁采蘩的身影,她眼神一亮,忙道:“小姐,你终于出来了。”
“咱们先回去。”宁采蘩回过神,弯起唇角道。
“是。”锦儿颔首。
她掀起车帘,扶着宁采蘩上车。
孟东见她们坐好,他驾驶着马车回了清风苑。
此事已经解决,所幸燕员外通情达理,最终答应放人。
宁采蘩心中松快不少,她低头看向手中的身契,倘若聂潮生得知自己重获自由,定会开心不已。
“小姐,这就是聂潮生的身契?”锦儿好奇道。
“没错。”宁采蘩点头。
锦儿问起赎金,宁采蘩并未瞒着,便告知她。
“这燕员外的心怎么如此黑?”锦儿得知赎金,嘀咕道。
“此次咱们在宣州停船,人生地不熟的,多亏有燕伯父照拂,况且聂潮生本就与我们这些外人无关,是我执意要帮他,赎金不过是钱货两讫,如此才不会损害两家的情谊。”宁采蘩轻声道。
“奴婢明白了。”锦儿点头道。
“此事已了,我也放下心了。”宁采蘩笑道。
“小姐,咱们如今还未到书院,就花了一大笔银子,就算有万贯家财也不是这么花的,要是往后再碰上这样的事,如何是好?”锦儿皱着眉头,说出自己的担忧。
宁采蘩忍俊不禁,她觉得锦儿的话颇有道理,便放下身段,低声哄道:“好锦儿,别杞人忧天了,我答应你,再不这样了。”
锦儿并不相信,此话分明就是在哄骗她。
她十分清楚宁采蘩的脾性,她敢肯定,往后宁采蘩再撞见有人遭遇不公,定会出手帮忙的。
往后的事可以往后再说,但眼下有个隐患。
“奴婢可以不担心,就怕这聂潮生日后会讹上咱们。”锦儿皱眉道。
宁采蘩欲言又止,马车在清风苑的门口停下。
“小姐,到了。”
孟东冷静的声音从车帘外传了进来。
“咱们先进去。”宁采蘩轻声道。
锦儿点头,她扶着宁采蘩下车,孟东同小厮牵着马前往马厩。
主仆二人走进清风苑,苑内杂役纷纷侧目,向宁采蘩行礼。
她神色淡漠,目光扫向杂役们,他们行礼过后,继续转身做事、
宁采蘩绕过长廊,她风尘仆仆地走进正堂,聂潮生还在乖乖等候。
聂潮生原本不安地站在堂中,他见宁采蘩回来,眸光登时一亮,抿起一丝笑来。
“小姐,你回来了。”他神色似是含着羞意,低声道。
宁采蘩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道:“你随我过来。”
聂潮生察觉出她的冷淡,他不明所以,忐忑地跟在她的身后。
“锦儿,把门带上。”宁采蘩吩咐,随即在圈椅中坐下。
正堂的门被关上,气氛逐渐安静下来。
聂潮生神色无措地站着,他悄然看向宁采蘩,瞥见她额角的汗珠,小声道:“小姐定是累了,奴给你倒一杯茶吧。”
说着他转过身,要去给她倒水。
“不急。”宁采蘩出言制止,她正迫不及待地要将好消息告知聂潮生,哪有功夫喝茶。
聂潮生僵住,他眼神微黯,只好安静地站在原地。
宁采蘩看向他,含笑道:“聂潮生,我已成功将你从燕家赎出来,恭喜你,从今往后便自由了。”
“多谢小姐。”聂潮生怔了怔,他的神色看不出喜乐,犹豫着跪下来。
“锦儿,身契给他。”宁采蘩从袖中拿出身契,递给锦儿。
锦儿点头,她走到聂潮生的面前,将身契递给他。
她忍不住轻哼一声,夸大其词道:“快拿过去吧,要不是小姐为你周旋,你这身契能不能拿到还要另说。”
聂潮生接过,他低头注视身契许久,再抬头时眼眶通红,泪眼汪汪地看着宁采蘩。
他颇为感动道:“奴谢过小姐,今后小姐要奴当牛做马,奴万死不辞。”
此话固然动听,令人心生愉悦。
愉悦过后,宁采蘩止住笑意,她一字一句道:“我无需你当牛做马,现在身契还给你,你就是自由之身,无需再称奴。”
“不。”聂潮生轻轻摇头。
宁采蘩有些不解。
他漆黑的眼眸定在她的面前,急忙道:“奴不要自由,小姐此番替奴赎身,恩同再造,还请小姐让奴留在你的身边伺候。”
他神色不变,目光格外专注。
“昏话。”宁采蘩无奈一笑,语气认真道,“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替你赎身并非是要你伺候,你已经自由,往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苦再为奴呢?”
聂潮生磕了一个头,他双眸湿漉漉的,好像弥漫着淡淡的雾水,低声道:“小姐,奴方才所言都是出自真心。”
宁采蘩微顿。
他焦急道:“奴虽得自由,但奴岂不知浮萍漂泊无根,还望小姐答允。”
“这……”宁采蘩有些迟疑。
锦儿忍不住,她深吸一口气道:“聂潮生,你如今已自由了,就别不知好歹了,快些离去吧。”
“小姐。”聂潮生摇头,他红着眼,眼皮耷拉下来,哽咽道,“此次若没有你,奴说不定就成为那孤魂野鬼了,你就是奴的恩人。”
宁采蘩神色动容,她看着聂潮生可怜的模样,恍惚间竟产生一种错觉,眼前的他像是害怕被主人赶出去的犬,呜咽着扒在门上不肯离去,以此获得怜悯。
可他既不是犬,宁采蘩也不是他的主人。
他是活生生的人,应当为自己而活。
宁采蘩抽回目光,她目光微动道:“你的意思是想留在我身边报恩,是吗?”
聂潮生猛地抬头,他眼角泛红,急忙点了点头,好像不同意就要落下泪来。
宁采蘩叹了一声。
她思忖道:“我替你赎身,并非是挟恩图报,人生在世,你总要为自己活不是吗?所以,你拿着身契走吧,不过你别担心,若是担心银钱之事,我可以叫锦儿拿二十两给你做盘缠。”
聂潮生神色失望,他摇头道:“多谢小姐的好意,你已经替奴赎身,奴岂能再拿你的银子。”
“你拿着吧,待回家后找个安稳的营生。”宁采蘩劝道。
“小姐。”聂潮生可怜巴巴道,“求你,求你让奴留在你的身边,不要赶奴走。”
“你这人,怎么听不明白话呢?”锦儿双手叉腰,无语道。
聂潮生眼中闪着泪光,须臾之间,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俨然是泫然欲泣的模样。
宁采蘩面露犹豫,目光迟疑地看向锦儿。
锦儿哪里不明白宁采蘩的意思,这是看聂潮生可怜,怕是心又软了。
她忽然想起杂役同她说聂潮生整日哭泣,嘴里反复念着什么,浑身沾满晦气的话,立即下定决心不能让他留下。
“小姐,咱们不日要前往应天府,这多带一个人怕是不合适啊。”她劝道。
宁采蘩顿时清醒过来,此番她前往清凉山求学,不宜再带一人上路,她的确可怜聂潮生,替他赎身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实在没有必要留他在身边伺候。
思及此处,她语气温柔道:“你也听见了,我不久就要离开此地,你还是拿着身契离开吧。”
聂潮生忍不住哭了起来,他清亮的眼眸染上忧愁,整个人像是笼上淡淡的阴影。
他抽泣道:“小姐,奴明白了。”
“怎么又哭了?”宁采蘩一惊。
聂潮生泪水流得更凶了,他睫毛轻颤,摇头道:“小姐,奴没事,就是忍不住。”
宁采蘩瞧着他满脸泪痕的模样,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翌日,雨水停歇。
锦儿回来的时候,宁采蘩正倚靠在罗汉榻上,她心不在焉地翻着手中的书籍。
门的开阖声响起,传来一阵脚步声。
宁采蘩见锦儿回来,关切道:“人可走了?”
“走了。”锦儿关上门,轻声道,“奴婢送他到门口,亲眼看着他走的。”
“那就好。”宁采蘩垂头,将书籍翻页。
“终于走了,跟送瘟神似的。”锦儿走到她的面前,扯起唇角道,“聂潮生也真是的,他方才走的时候,还说什么让奴婢照顾好小姐。”
“他还说什么了?”宁采蘩阖上书,好奇道。
“倒没什么了,就感激你的话。”锦儿回想一番,语气不满道,“奴婢自幼侍奉小姐,还用得着他来提醒奴婢?”
宁采蘩突然想起聂潮生哀伤的眼神,她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一股愧疚,好像自己亏欠了他似的。
她蹙眉,有些担忧道:“他没哭吧?”
提到这个,锦儿忍不住笑起来,调侃道:“哭了,抹着泪呢,幸好小姐没去,奴婢真是长见识了,还是头回见到一个男子这么爱哭,可惜他哭得再伤心,奴婢都不会心疼。”
宁采蘩瞪了锦儿一眼。
“奴婢不说了。”锦儿连忙捂嘴。
宁采蘩收回视线,她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聂潮生满脸泪痕的模样。
她不留他,自然是为他好,她绝对不能心软。
想到这里,宁采蘩稳定心神。
“怪不得旁人欺负他,他这么爱哭,一脸晦气的,不欺负他欺负谁?”锦儿嘀咕道。
“好了。”
宁采蘩见锦儿越说越不得体,出言打断道:“人都走了,就别说了。”
锦儿突然想起什么,神色严肃道:“小姐,要是奴婢没有提醒你,你怕不会就同意他留下来吧?”
“怎会?”宁采蘩见火烧到自己身上,反驳道。
“明明就有。”锦儿不依不饶道,“奴婢昨日瞧得真真的,你动容了。”
宁采蘩心虚地翻开书籍,避开锦儿的目光。
“小姐,你可千万不要被他可怜的样子骗到了,说不定他就是装的,想用眼泪博取你的同情。”锦儿振振有词道。
宁采蘩自认没有那么糊涂,从前家中有奴仆犯错,哭得再伤心都无用,该受罚的受罚,她都毫无偏颇。
可这回她不知是怎么回事,瞧见聂潮生的眼泪就于心不忍了,说话都小心翼翼起来。
“你说得对,还有呢?”宁采蘩忍住笑意。
“博取你的同情……”锦儿一噎,思索道,“以此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不过是杂役,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宁采蘩忍俊不禁道。
“这就是他的厉害之处,先让小姐放松警惕,然后再实施下一步……”锦儿正色道。
“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宁采蘩摇头,无奈一笑道。
“小姐,奴婢所言都是认真的。”锦儿见她不信,忙道。
“我信,我信了。”宁采蘩只好点头,如若她不信,按着锦儿这不依不饶的性子,不知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午后,孟东终于带来船夫的新消息。
宁采蘩一惊,忙问:“官府寻到人了?”
在宣州城待了数日,都未有寻到人的消息,宁采蘩原本有些泄气,不想现在突然有消息,她难免感到惊讶。
孟东欲言又止,他沉默着点头。
“在何处?”她问。
“在城外梅林村,江岸边的泥滩上。”孟东如实回答。
“既如此,咱们赶紧过去。”宁采蘩思忖道。
“小姐……”孟东突然道。
“怎么了?”宁采蘩发觉孟东神色怪异,疑惑道。
“船夫,人死了。”孟东深吸一口气,直接道。
锦儿瞪大双眼,不敢置信道:“死了?”
宁采蘩怔住,她的心沉下来,神色恍惚地坐下来,喃喃道:“为何会死了?”
“听闻官府寻到尸首,仵作已经赶去渔村了。”孟东垂头道。
“小姐,要去吗?”锦儿担忧道。
“去,怎么不去?”宁采蘩保持冷静,她掀起眼帘,眉眼间带着冷意,语气淡淡道,“孟东,备车。”
“是。”孟东颔首。
马车备好,主仆二人坐稳后,锦儿神色担忧,有些害怕道:“小姐,这人好端端的,为何会死了?难不成他是淹死的?”
“我也不清楚。”宁采蘩神情凝重,思索道,“淹死不大可能,他是船夫,经验老道,按理来说水性很好,不会这么轻易淹死的。”
“可不是淹死,那怎么会死在江岸上?”锦儿不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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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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