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海城西，月牙湾。
白色沙滩上，十来只银灰色的海豚横七竖八地躺在海滩上，不时地拍打着尾巴，无助的鸣叫此起彼伏，响彻长空。三三两两趁着落潮时分来赶海的人们却只是低着头在海滩上捡些小鱼小蟹，而对这群搁浅的海豚却仿佛既然看不见也听不见一般。
叶嘉楠来到近前，先是见这群“大鱼”仿佛在朝她微笑一般，心中刚觉欢喜，可再仔细一看却发现不少海豚的皮肤已经被烈日晒得毫无光泽，不少海豚眼睛紧闭，已经一动不动。而眼前这只小海豚见有人靠近，奋力拍了拍尾巴，晶莹的液体不断从眼角溢出。叶嘉楠心中又怜又痛，不由得伸出手去，想要去摸摸这只小海豚。
“嘉楠！” 叶嘉树三步并作两步拉住了妹妹，“莫要被它伤了！”
“沈姑娘，这.......为何如此这般？” 李百安纵是之前身经百战，可对大海并不熟悉，更没有见过什么劳什子海豚。
“......”沈沐芳摇了摇头，一时也没有什么头绪。不要说叶嘉楠她们，从小在海边长大的沈沐芳此前也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她柳眉颦起，神情凝重，努力回想着从老人家那里听到的关于海豚的故事，印象中依稀记得海豚只有在生病或者年老体衰的时候会因为耗尽力气被冲到岸边。可是，眼前不是一只，而是一群海豚，其中还有几只小海豚！
“啊！”沈沐芳突然掩嘴惊呼。一只离她最近的海豚背上不知被什么利器划伤了背鳍，不时有鲜血从伤口处渗出，染红了身下的沙滩。这只数尺长的海豚，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不见一丝生机。
沈沐芳心中针扎一般：这海豚甚是有灵性，是抚海城的守护神。想她曾在总角年华扮作少年，随着养父沈玉明乘船前往佛城。一路上每到夕阳西下，便有海豚在船身附近追随，还不时有海豚跳出水面，逗得那时总是郁郁寡欢的沈沐芳开怀大笑。而那次和海豚的相遇也是她孤寂年少时光里为数不多的亮色。
无论如何，不能让它们再这么晒下去！
想到这里，沈沐芳快步来到一只海豚身后，伸手便去拖它的尾巴，一边拖一边抬头望向叶嘉楠这边，“帮我！”
叶嘉楠刚要抬步上前，却被李百安拦在身后。
“小姐，且慢。” 虽然并非想束手旁观，但李百安的首要职责是护叶嘉树兄妹周全，“ 沈姑娘，这玩意儿......不咬人吧？”
突然，海豚群中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鸣，仿佛是在用最后的一丝力气在像眼前的这几个人发出求救。
“快！”沈沐芳双眼有些泛红，哑着嗓子低喊，即像是命令又好似哀求，和她平日里总是柔声细语，不紧不慢的样子判若两人。
“......哦！” 看着沈沐芳，又看看她身前的海豚，叶嘉楠只觉有什么东西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李叔，没事的。”
“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 沈沐芳咬牙，奋力拉着一只把海豚的尾巴，把它往海里拖。本就晒伤的海豚突然受到惊吓，奋力拍着尾巴想要挣脱。沈沐芳没有防备，一下子被推倒在沙滩上。
“沐芳姐！” 看见沈沐芳狼狈无助的样子，叶嘉楠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沈沐芳身边，伸手拉她起身。
“它们离开水活不了多久的！” 沈沐芳急道。
“没事没事，咱们一起！”叶嘉楠一边说一边和沈沐芳合力去拉海豚。对方虽然仍有挣扎，但抵不过两人合力，很快便拉到了海中。
“嘉树，那边有条大的！” 李百安边说边朝着不远处的一只海豚跑去。
“来了，李叔！”
“小沈大夫？小沈大夫？ ” 只见不远处，不知从哪里跑过来一个身穿短褂，头戴斗笠的老渔夫。他一边跑一边朝着沈沐芳这边摆手。
“安大伯？” 沈沐芳闻声抬头，见是熟人，眉间一松，也顾不上寒暄了， “您来的正好。我们人太少，能不能搭把手？”
“哎，你们快停下，没看见那海里的官船吗？咱们可惹不起啊！”
叶嘉楠闻言，一脸不解：官船和眼前的海豚有何关？她正要继续追问原因，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喊声。
“给我往前追！”
“不行啊，头儿！再往前船就要搁浅了。”
不远处的海面上，一群官兵正站在船头粗鲁地叫喊着什么。
“头儿，我看见了，在那里！” 一名站在船头最靠前的官兵嗖地射出一支箭， “中了！”
箭射出的一瞬，岸边传来一声长鸣！
这凄厉异常的鸣叫让叶嘉楠想起她在草原上的老朋友追星：当年追星被围捕的时候，也曾发出过这种无助又哀怨的嘶鸣。在那之前，叶嘉楠曾经觉得捉野马是件即刺激又好玩儿的事儿，可看到野马王被追得口吐白沫，力竭而跪倒在地的时候，叶嘉楠内心后悔万分，巴不得让所有人立刻停下来。
再一次的哀鸣将叶嘉楠从回忆中拉回到眼前。她顺着声音，睁大眼睛在浅海处寻找，只见灰蓝色的海水中不时有一团粉色浮现。
“沐芳姐，你看！”
“怎么会？！” 沈沐芳顺着叶嘉楠手指的方向目不转睛地盯着海里看了一会儿，突然一把拉住身边的叶嘉楠，“那是......粉......海豚！它受伤了！”
沈沐芳想要靠近海豚一些，可还没走几步便被一个个白花浪打了回来。
“小心！” 叶嘉楠和叶嘉树兄妹不约而同，一左一右也跑到沈沐芳身边。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下去追啊！”
顺着叶嘉楠几个人站着的方向望去，只见海中的大船上，数名青衣铁甲的官兵正在往海中放小船。李百安立刻去摸腰间的总督府令牌，却暗道不好：刚才脱长袍的时候将腰牌卷在一起，压在马鞍下了！
“嘉树，你护好她们两，我马上回来！” 说罢，李百安便向不远处的枣红马跑去。
小船上的七、八名官兵奋力划水，很快便来到了距离粉海豚的不远处。他们一个个地跳入齐腰神的水中，围成一个圈，将受伤的海豚困在其中，一点点地往沙滩上赶。
“慢点！别让它跑了！”
“放心，让它再吃老子一箭就必定跑不了了！” 仍然留在小船上的官兵边说边将手中的弓弦拉满。
“喂，你们快住手 ！” 叶嘉树和叶嘉楠一同朝着海中那群官兵喊道。
“哪儿来的小崽子？赶紧滚！” 一个光头官兵转身，朝着叶嘉楠的方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却在回身之际一眼瞥到他们身后的沈沐芳。
“哎，哥，那边有个小娘子长得可真带劲儿！”
身旁的大胡子闻言回身看了一眼，随即这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喂！你们拉一下！它已经没力气了，跑不了！刺头儿，东子，你们两个跟我来！”
说罢，这三个人便朝着岸边跑过来。
来到近前，刺头儿和东子上前围住了叶嘉树兄妹。趁着叶嘉树不备，东子将胳膊搭到他的脖子上，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小兄弟，你爹娘没教过你怎么跟官大爷说话吗？”
“小弟弟，长得够俊的！将来一定是个小白脸儿！” 刺头儿一脸坏笑地凑进，伸手便要去摸叶嘉楠的脸。
而那大胡子则径直走向沈沐芳，眼神中露出捕猎小兽一般的兴奋：“小娘子........”
“你......要做什么？” 沈沐芳想要镇定下来，可眼眶中却不断有液体积蓄。她想要大声呼叫，却喉咙发紧，发不出一点声音。
“别怕，跟大爷走，让大爷好好疼你！” 大胡子越来越近，露出了又黑又黄的牙齿。
沈沐芳连忙快退几步，想要和大胡子拉开距离，不知怎么脚底一软，坐在沙滩上。
“我x! 在海上这么久...... 憋死我了.......” 那大胡子不由分说，直接拉着沈沐芳往一块儿巨石后面拖。
“放开我！” 身躯娇小的沈沐芳哪里是这彪形大汉的对手，而这沙滩上又没有什么可以借力之物，只得眼睁睁看自己被恶人在沙滩上拖着走。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突然。叶嘉楠一开始还想要和这几位官兵理论射伤海豚的事情。却没想到那凶神恶煞的大胡子竟然伸手拉着沈沐芳往那无人处走去。情急之下，她抓起脚边的一块石头，用尽全力，朝着大胡子的脑后砸去。
“xx!” 这一下又狠又准，而且是海边上又尖又利的礁石。平时人们不小心碰一下都会留下一道很深的口子，更不要说叶嘉楠从小习武，刚才又用了十足十的劲道。这一下砸上去，登时一股腥红的鲜血便从大胡子的脑后喷出来，流了一脖子一肩膀。
“老子今日要了你的小命！” 大胡子疼极了，即刻松了沈沐芳，满脸是血的朝着叶嘉楠这边走了过来。一双蒲扇一般大的拳头牟足了力，死命地朝着对方头上呼了过来。
“嘉楠，小心！”叶嘉树见状，奋力挣脱了东子，想要起脚去拦大胡子，却还是慢了一步，只是让那大胡子趔趄了一下，而那原本朝着叶嘉楠头部砸去的铁拳还是结结实实地砸到了叶嘉楠的前胸。
叶嘉楠正是将笄之年，身体虽然还没怎么发育，但被打到的地方正是少女最脆弱的要害部位。
顿时，这一拳让叶嘉楠疼得飙出眼泪，一时间无法呼吸，而前胸仿佛被撕裂一般，疼痛混着某种难以明说的委屈和羞耻感，叶嘉楠强撑了几秒之后，整个人便直接躺倒在地。
“xxx！ 哪里来的小崽子，毛儿都没长齐就敢跟老子抢女人，今日便送你去见你祖宗十八代！” 那大胡子一边说一边从身后抽出一只弓箭，粗壮有力的胳膊牟足了力，眼看就要射向已经疼得昏过去的叶嘉楠。
“不要！”沈沐芳和叶嘉树同时向叶嘉楠这边扑去。
“大胆！” 说时迟那时快，李百安手起刀落，直接断了大胡子的左臂。一股鲜血奔出，撒在沙滩上，又很快被海浪冲刷干净。
“我的手！”大胡子疼得跪在地上，额头直冒冷汗。
那刺头连忙追了几步，才把那只断手从海里捞了起来。而其他的那些官兵也被李百安的气势所震慑，只在远处围着，却无一人敢上前。
却说仍在官船上的官兵，见那小船迟迟没有返回，连忙去向他们的头目报告。
“曹班头儿！岸上情况不对啊？”
“把千里眼给我！” 曹德海长臂一伸，“快点！”
“李百安？！” 看清岸上的几个人之后，曹德海只觉后背冷汗直流，“快......让他们都回来！”
“回来？”
“对！立刻！马上！” 曹德海朝着身边的下级官员喊道。
“是！”
官船上立刻发出了三声短促的哨声，稍停片刻，又重复了一遍。
“这是......让咱们回去？可这海豚怎么办？” 眼看这千年难遇的粉色海豚已经被困于浅水处，不能动弹。几名军官面面相觑，谁都不想让已经煮熟的鸭子飞了。
这时船上又传来哨声，比刚才更急促。
仍留在小船上的军官也朝着沙滩上的官兵扯着脖子喊道，“回来，赶紧回来！”
那大胡子被硬生生地砍断了左臂，此时已经昏死过去，被东子和刺头一左一右抬着上了船。刺头儿一边退一边恶狠狠的瞪着李百安， “你给老子等着！老子必会让你不得好死！”
李百安并未回话，只是朝着对方举了举手中的长刀，眼中充满了杀气。
“嘉楠？” 沈沐芳和叶嘉树一同把叶嘉楠从地上扶起。刚才和大胡子一阵拉扯，一段雪白颈子在领口若隐若现。
“我......没事儿，” 叶嘉楠缓缓睁开眼，眼角还有残泪，指了指刚才被打倒的地方，“就是.....这里有点疼！”
“都怪我！” 叶嘉树看着妹妹，一脸自责，恨不得那记黑心拳是打在自己身上才好。
“哥，没事！你刚给他绊了一个狗啃泥！” 叶嘉楠想要笑，却不小心牵扯到痛处，一张俏脸不知道是要哭还是笑，一副呲牙咧嘴的模样。
“不行，让我看看伤得如何。” 沈沐芳刚刚虽然受到了惊吓，但自小学医的她本能地要去检查病家的伤处。
“你......你要干什么！” 叶嘉楠吓了一跳，连忙死死抓住沈沐芳的手。
“让我看看伤到哪里了？” 沈沐芳想要挣脱，奈何对方比自己力气还大。
“我......我......真的没事！” 叶嘉楠结巴道，脸上升起淡淡的红晕。
“......” 沈沐芳这才意识到现下的确是不太方便检查叶嘉楠的伤处，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却越发热了起来。
“沈姑娘，咱们来帮你了！” 刚刚看到官兵立马躲起来的安大伯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不少住在附近的渔民。 “刚才不好意思啊。咱们不是不想帮，是真的不敢得罪那些官兵！” 安大伯继续说道，旁边的人们也跟着不住地点头。
“那可否请大伯大婶们搭把手，帮咱们把那些海豚抬回海里。”
“好！” 大伙们纷纷点后。说罢，大家便三两人一组开始忙活起来，不一会儿所有海豚便重回了大海。
不一会儿，人们就发现两只海豚受伤太过严重，已经没了生气。它们的同伴围着这两只海豚，不时用尖尖的嘴巴去拱对方的身子，不肯离去。大家伙在岸上看着也忍不住抹眼泪。
“这可是海里的神明啊！真是造孽！” 安大伯一脸痛心，口中念念有词，突然提高了嗓门，“ 哎，那只海豚怎么又回来了？小沈大夫，你快想想办法吧？要不然以后咱们渔民可是要遭殃的呀！”
原来，那只粉色的海豚尝试了几次想要游回大海深处，可一次次都被白花浪打了回来。此时已经耗尽力气，一动不动地躺在沙滩上。
沈沐芳小心翼翼地走到近前，只见它后背上还插着一只弓箭。她见那箭头不是很深，便试着用手去拔。可手上刚一用力，那海豚便疼得一阵哆嗦，发出了一声尖锐却短促的鸣叫。
“看来伤得不轻，怕是要回医馆一趟！” 沈沐芳定了定神，“安大伯，可否借您的渔船一用？”
“可以是可以，可是眼下谁也出不了海啊?” 安大伯犹豫道。
“不是出海，安大伯。” 沈沐芳柔声解释道，“我是打算先将这只海豚搬入船舱内，然后放些水，暂时维持它的性命。”
“懂了懂了！那我这就去把渔船拉到浅滩。”安大伯说罢，便带着几个渔民去拉船了。
“那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沈沐芳转身对着叶嘉树三人交代完，便转身往岸边走去。
“沈姑娘，走着太慢了！骑我的马！”
“这......”望着李百安身后的枣红马，沈沐芳想起了上次叶嘉楠带她骑马的事情，有些尴尬地说道，“马，我骑不来的。”
“没事，沐芳姐！我带你回医馆！” 叶嘉楠一边说一边接过了李百安递过来的缰绳，摸了摸枣红马的额头。
“也好，我和李叔在这里看着。那些官兵说不准还会再回来闹事！你们快去快回，路上小心！” 叶嘉树点头，目光短暂落在了叶嘉楠身后的沈沐芳身上，某种情绪一闪即过。
“哥，那我们各自行动！”
“嘉楠，红龙的性子你是知道的，等晚上回家别忘了给它个苹果！ 去吧！” 李百安说罢，便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几位渔民：“几位乡亲，你们手上可有破旧布衫，咱们去做个担架，把这海豚抬到浅滩！”
“李叔，我去找木棍！” 叶嘉树也追了上去。
见其他人都已经散去，叶嘉楠也一抬腿上了马。她俯下身子，趴在马的耳边低语了片刻，又重新坐好。
“沐芳姐，我拉你！” 稳稳地坐在马上的少女微微弯腰，朝着马前的人儿伸出一只手，一个用劲儿，便把沈沐芳也拉到了马上，却又不小心碰到了伤处， “疼......”
“碰到伤口了？！” 沈沐芳整个人轻轻贴近，附在少女身后低声道。
“没事！” 叶嘉楠回头，轻轻拍了拍环在腰间的手， “要抓紧哦！ 红龙要带着我们飞了！”
沈沐芳其实是叶嘉楠在很多方面的启蒙者。 有一个秘密，就是从小在海边长大的沈沐芳其实不会游泳，而且还很怕水。 还记得是为什么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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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月牙湾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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