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芜顶着乱糟糟的草屑呆立原地，小猫早跳开去梳理毛发，此刻她抱着个大桃，与盘踞窗台的“太阳”无声对望。
那“太阳”眼皮上碎金微闪，眨眨眼，俯身拭去她颊边湿痕：“走走走！强过这冷冰冰的囚笼！那小屁孩，连件齐整衣裳都不给你，倒日日搂着取暖，像什么话？忒会欺负人！”
春芜闻言一惊，慌忙回头瞥向门口，见没人才松口气，急急将桃子塞回他怀里：“猴、猴子大王！你快走，别管我！我若逃了，三太子会……”
话音未落，身子便软软向前栽倒，孙悟空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推搡的手腕，顺势将人揽入怀中，灵力悄然探入。
重伤？不像。
病痛？亦无端倪。
怀中人儿腹中一响，孙悟空愣住。
竟是饿晕了？
筋斗云显现，他将少女轻轻安置在绵软云絮上，顺手捞过小猫。
只是正待离去时，目光扫过主殿方向，一个绝妙念头倏然跃上心头。
·
身下……是棉花糖么？
春芜睁开眼，触目是流动的金色云絮，她懵然坐起，发现自己正乘着这奇异的云朵，煤球在一旁用爪子拨弄云丝。
“醒啦？”声音从前方传来。
抬头望去，孙悟空盘坐云头，金箍棒横在膝上，咧嘴一笑：“坐稳喽！俺老孙带你去寻好地方！”
未及反应，筋斗云骤然加速，风声呼啸，裹挟着花果草木的清新甜意扑面而来。
脚下天庭宫阙飞速退去，化作云海点点金斑，前方，一座被七彩霞光与浓郁绿意笼罩的巨岛轮廓渐显。
“瞧！俺老孙的花果山！”
云团稳稳落定，飞瀑轰鸣直坠深潭，激起虹霓漫天，潭边灵鸟清鸣相和。
“大王回来啦！”
“大王带了什么？”
“呀！好俊俏的小娘子！”
“还有只小猫！”
未等春芜回神，金灿灿的小猴们已从四面八方蹦跳着围拢，好奇地打量着她和小猫。
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怯生生探来，春芜下意识闭眼，手背却触到一点沁凉。
睁眼，是只顶小的猴子，眼神清亮，正努力踮脚，将一朵带露的洁白小花递向她。
它身后，更多的小猴举着各色野花，叽叽喳喳，满眼纯粹的欢喜，没有她熟悉的贪婪、痴迷或毁灭欲。
春芜抱着煤球，立在柔软的青草地上，脚下草尖托着露珠，呼吸间尽是清甜自由的气息。
四周是蹦跳的猴影，友善好奇的目光，耳畔是瀑布的轰鸣与鸟儿的清唱。
紧绷太久，蜷缩太久的身体，被这突如其来的喧闹暖意轻轻一撞，陌生的酸涩涌上喉头。
安……全。
这里是安全的。
“发甚呆？”孙悟空拍了下她肩膀，力道放轻了仍让她一晃，“小的们！摘最好的果子来！待客！”
“好嘞大王！”欢呼声中，小猴们嗖嗖窜上挂满硕果的枝头。
碗大的桃，紫玉般的葡萄，朱红如灯笼的异果，青翠欲滴的珍品，瞬间堆成小山。
春芜却僵立不动，这铺天盖地的善意只令她无所适从。
她闭上眼，猴子大王为何待她好？无端无由，小猴子们为何赠花，而非伤害？
怀中毛茸茸的小猫被轻轻抽走，她唇瓣微启想说什么，却被一瓣东西堵住。
是剥好的橘肉。
顺着那递来的手望去，撞入一双比朝霞更粲然的金睛。
他笑，眼上碎金熠熠生辉：“丫头莫怕！有俺老孙在，没人动得了你！尝尝，甜不？”
春芜愣愣含住。
酸甜汁液在口中迸开，酸意直冲眼底，她吸吸鼻子，声音带了点瓮：“……甜。”
小猴们早追逐嬉闹去了，有只倒悬长尾，荡来荡去。
煤球在她怀里咪呜。
孙悟空俯身，指尖一丝灵光溢出，小猫雾蒙蒙的眼瞳倏然清亮。
春芜能感到它身体的轻盈变化。
蹲下身，煤球轻巧跃出怀抱，哪还有半分孱弱模样？猫瞳也第一次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子。
小猴们见了猫崽，呼啦围上，用灵活的尾巴逗弄，小猫扑腾着去抓那晃动的“毛线球”，蝶影在阳光下翩跹，生机盎然。
那自由欢快的身影，也映在春芜眼中。
“哎呦！你这丫头水做的？怎又掉金豆子？哎哎……别……莫不是方才云头忒快，身子不适？还是那橘子太酸？啧……俺尝着不酸啊……”
孙悟空语无伦次，急得抓耳挠腮。
五百年五行山下，九九八十一难杀伐，何曾哄过小姑娘？
小姑娘抽噎无声，瘦弱的肩头微微耸动，泪珠断了线般滚落，砸在他摊开的掌心，也砸得他那颗石头心没着没落。
没法子了！
他薅下根毫毛，轻吹一口气。
一个巴掌大的小金猴凭空出现，披着缩微金甲，扛着小小金箍棒，落地便翻了个筋斗，随即抓耳挠腮，挤眉弄眼做鬼脸，末了还故意摔个四仰八叉。
“噗嗤……”
春芜红肿含泪的眼望着那滑稽小猴，嘴角不受控地弯起一丝极浅的弧度。
孙悟空眼睛一亮，有戏！
再薅一根毫毛，变出个拇指大的金丝猴崽，这小东西蹦跳着凑近她沾泪的指尖，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
春芜的泪终于止住，她试探着伸出指尖，触到那温暖的小毛团，猴崽亲昵地抱住她的手指，蹭得更欢。
“嘿嘿，笑开就好！” 孙悟空舒了口气，掌心湿意随手甩落，变出个比少女脸庞还大的蜜桃塞进她怀里，“快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咳，才有力气耍子去！”
春芜抱着香软的蜜桃，远处草地上，煤球正被小猴们的尾巴逗得团团转，猫瞳里盛满了阳光与青翠。
一切都太美好，美好得像梦。
没有冰冷的审视，没有窒息的禁锢，没有如影随形的恐惧。
只有暖阳、果香、毛茸茸的善意，和眼前这个……太阳般耀眼的猴子大王。
她低头，小心咬了一口桃肉，丰沛的汁水瞬间盈满口腔，那甜意直渗心底。
可是……
为何待她这般好？
她不过是个麻烦，是灾星，是三太子随手拾回的“暖炉”罢了……
孙悟空正得意欣赏自己的“杰作”，一扭头，却见小姑娘抱着桃子又不动了，眼神空茫，方才那点微光消失殆尽，整个人失魂落魄，比落泪时更揪心。
“喂？小丫头？桃子不香？还是……吓着了？” 他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春芜猛地回神，向后一缩：“……没、没有。好吃……谢大王。”
孙悟空眉头拧成了山峦。
这丫头不对劲，非是寻常惊吓，她像是全然不知该如何承受旁人的好。
他挠挠头，看着少女低垂的发顶和紧抱桃子的小手，心头那点刚冒芽的“哄人”得意，“啪”地摔了个粉碎。
这可比打妖怪难多了！
但他堂堂齐天大圣，斗战胜佛，花果山大王，岂会打退堂鼓？纵是没吃过唐僧肉，也见过唐僧跑！
孙悟空戳了戳春芜的脸。
难怪如此瘦弱，亏得自己去了趟，要不这丫头可得受苦了。
那根毛茸茸的手指戳在脸上，力道轻得像被花瓣拂过，却吓得春芜猛地一哆嗦，差点把怀里的大桃子摔了。
她缩着脖子，抱着桃子往后挪了半步，嘴唇翕动：“……大、大王……”
孙悟空看着她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心头那股无名火蹭蹭往上冒，他收回手抓了抓后脑勺。
“啧！你这丫头，胆子比俺花果山的耗子还小！那冷冰冰的莲藕娃娃有什么好怕？俺老孙一根指头就能把他戳翻喽！瞧他把你养得……瘦得跟豆芽菜似的！”
他嫌弃地上下打量春芜身上那件又大又旧的青布裙，露出的手腕细得他觉得自己稍微用力就能折断。
春芜被他吼得脑袋嗡嗡响，她不敢反驳，只把头埋得更低。
瘦是瘦了点……可三太子没饿死她，还……还给了她地方住……虽然……
“咕噜噜……”
肚子再次不争气地叫起来，春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羞耻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哈！听见没？” 孙悟空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眼睛一瞪，“肚子都叫得比雷公锤响了！那小子肯定没给你吃饱！”
他越想越气，那莲藕娃娃自己不吃不喝当神仙，就忘了凡人是得吃饭的？
简直混账！
他噌地站起来，金箍棒往肩上一扛，对着满山撒欢的小猴子们吼道：“小的们！别光顾着耍！去！把咱花果山最好的、最补的、最香的……统统弄来！给这丫头好好补补！”
不过片刻功夫，春芜面前就堆起了一座香气四溢的“小山”。
太多了……
太香了……
为什么要给她这么多？
她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小猴子们围在她身边，眼巴巴地看着她，七嘴八舌地催促：
“姐姐快吃呀！可香啦！”
“大王特意吩咐的！”
“再不吃凉啦！”
那一道道纯粹的目光，比哪吒冰冷的审视更让她心慌意乱。
她习惯了被觊觎、被恐惧、被当成麻烦，却从未被如此直白地、热情地“需要”她接受好意。
她想逃，想把自己藏起来。
“发什么愣？” 孙悟空不知何时又坐回她身边，拿起一个烤得焦香的面饼子，塞进她空着的那只手里，“拿着！烫手才好！趁热乎赶紧吃！”
她慌忙用两只手捧住。
“还有这个！” 孙悟空又抄起只油光锃亮的野鸡腿，直接递到她嘴边，“啃！大口啃！吃饱了才有力气！俺老孙当年被压五行山下，五百年没吃过一口热乎的！你这丫头有福气，赶上俺老孙疼你！”
春芜看着他，看着他们散发的善意，将心里最后一点三太子的身影挥去。
“……好。”
孙悟空看着她终于肯吃东西，虽然小口小口跟喂鸟似的，但好歹是动了，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回旁边的石头上，随手抓起桃子狠狠咬了一大口。
“这就对了嘛！”
养个人，好像……也没那么难？
至少比哄她笑容易点。
他看着少女小口小口啃着面饼，偶尔偷偷瞄一眼香喷喷的鸡腿，那副想吃又不敢的样子，让他觉得又好笑又有点不是滋味。
这丫头，到底在云楼宫受了多少委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