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绥盯着樊采白:“对。”
樊采白面露喜色,方才的狠辣算计一闪而过,被认可的欣喜爬上妖冶面庞。
“阿鹓觉得可行?那我这就让人发江湖追——”
“凤长朝不许。”
“他凭什么不许!”
樊采白脸上的笑意折在眼尾,转而由不忿替代。
“他说不许就不许?江湖的事什么时候归他管了?他将我樊采白置于何地?将我樊家置于何地?”
轩辕绥摇头:“听话。”
樊采白哽住,一时间无话可说。
“阿鹓,眼见你也要及笄了,总不好一直拿凤长朝当主心骨。你是一个人,总该有自己个儿的想法才是,否则与提线木偶有什么区别?”
轩辕绥沉思。
良久,点头。
“对。不做木偶。”
凤长朝曾经说她是榆木脑袋。
不好。
要改。
不做木头。
也不要做木偶。
樊采白见劝说有效,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泛起光彩:“那追杀令?”
【宿主!男主死掉,整个世界都会崩塌!】
樊采白抬手在脖颈一划,低声:“阿鹓?”
“不许。”轩辕绥仍拒绝。
樊采白不乐意,灌一杯酒,将空酒杯放桌上,不依不饶起来。
“你得给我一个说法!反正我不同意你嫁这么个风流货色!”
“顾循知不能死。”轩辕绥绞尽脑汁,泄了气似的,硬邦邦砸出一句话,“总之,他很重要。”
樊采白腾地起身,将身探向轩辕绥,满目喜悦:“你刚才说‘总之’?你这是会用连词了?”
轩辕绥:“……”
樊采白对上轩辕绥那双平静如冰面的眸子,讪讪一笑:“抱歉啊阿鹓,大半年没见你,太吃惊你的进步了。”
轩辕绥满意樊采白的夸赞,点头:“嗯。”
“看来凤长朝督促你读书是有用的。正好,金风玉露楼有书房,你现在……”
“不读。”
轩辕绥强硬拒绝樊采白,比拒绝凤长朝更肆无忌惮。
“樊采白,我有事找你,你坐下,听我说。”
樊采白掐算手指,惊呼:“十四个字!一口气说十四个字!难得!大半年不见,真得刮目相看!”
轩辕绥黑压压的眸子瞪向樊采白:“坐。”
樊采白见她认真,不再闹她,竖起耳朵认真听她说。
“你放贷是错的,月利与年利太高,害人,不许再放贷了。”轩辕绥简短言明来意。
樊采白桃花眸一眯,问:“阿鹓记得我姓什么吗?”
“樊。”
“还记得是哪里的樊吗?”
“雍州。”
“没错,雍州樊家。”
樊采白笑,那笑容像是裹着蜜糖的浆糊,吞不下又舍不得。
“你还记得三年前初见我时,我为何身受重伤?”
“樊家养蛊,你争家主之位,被算计。”
“是啊,阿鹓记性真好。”
樊采白双目失焦,似是陷入回忆,嗓音也如天间薄云缥缈。
“三年前,我十五岁,是樊家的九公子,因为我是正妻所出的唯一儿子,也是唯一一个看似血脉干净的儿子,作为最有可能继承樊家的儿子,我被十几个兄弟围剿,险些命丧大悲山。”
“是阿鹓救了我。”
“我记得当年也是这样向你诉苦,你二话不说,带我去了雍州。”
“你我二人联手,从樊家大门杀到樊家祠堂。”
“我当年只觉爽快!”
“我拿起祠堂中母亲的牌位……”
三年前,雍州樊家。
猩红血水似赶海的江河,淌了个满院满地。
凌乱的尸体或是碎裂或是完整,表情或是惊恐或是讥讽。
那场粘稠的血雨下了多久,树上的海棠花就落了多久。
年仅十一岁的少女人干儿似的瘦削,活像是被谁用邪术将插在田中的稻草人复活一般,墨色长裙破破烂烂,大片的殷红沁湿衣裳。
她只握着长剑,一板一眼使用习武册上的招式杀伐。
残酷到院里的鹦鹉也没放过。
在她身旁,十五岁的蓝袍少年捧着母亲的牌位,冷漠残酷。
“那日,樊家所有人都跪伏我们脚下,阿鹓知道我有多解气吗?”
樊采白笑声畅快,又染着愤怒与凄凉。
“第一次!那是第一次,我的父亲给我的母亲下跪!”
轩辕绥直勾勾盯着樊采白。
“从那以后,我以樊家九公子的身份接手了樊家,我是樊家的新家主,我让樊亮滚去祠堂向我的母亲忏悔一生!我得到了樊家的一切!”
樊采白语气渐的急速激动,更衬得那双漂亮的眼睛悲凉。
“可樊家本就不该是我的!一个家族能兴隆,它就要有见不得人的腌臜!”
“而现在,我——”
“樊采白。”轩辕绥打断他,在他愣神之际,按住他的肩膀坐下,“我帮你。”
樊采白倏然粲笑:“阿鹓听懂了。”
“嗯。你说好多废话。”
樊采白哈哈大笑,笑弯了腰,笑中带泪。
“阿鹓,你被凤长朝养得很好,越发聪慧了。确实,我说了许多废话,本不该回忆那些个凄惨。”
“樊家是肮脏的,现在的樊采白——也是。”
樊采白揩去一两滴泪,为他本就妖异的容貌更添浓烈。
如同地府路上糜艳的彼岸花,采撷一朵,攥在掌心;狠狠捻出汁水,再狠狠摔进黑漆漆的往生河。
好叫它永世不得超生。
“我要樊家荣华,就要做这些个见不得光的东西。”
轩辕绥敛眸:“太过分。”
“我的阿鹓啊,不吃人,可就不能活人。我可就得饿死,樊家也得饿死。”
轩辕绥幽眸落向樊采白双目,见他双目如鬼火盏盏,觉他所视之处尽为坟地;觉他所见之人皆为鬼魅。
“不会。”
轩辕绥扯住樊采白的右手腕,将他的袖口向上掀开。
樊家在江湖中名声显赫,称得上大族,自是富贵,故而樊采白也算得上娇着纵着养出的富公子,一身皮肉细嫩得很。
袖口上掀,露出白皙的手腕,青筋与血管交错布集,一串一百零八子的小叶紫檀缠绕,似吐着信子的毒蛇,紧紧囚缚它的信徒。
“啪”
轩辕绥一扯,手串断裂,一百零八颗佛珠散落一地。
清脆的噼里啪啦声将整个房间侵吞。
“凤长朝说,坏事做多,拜佛。”
“不许拜了。”
两句解释,将樊采白从地狱扯回人间。
如同被冰雪冻住的四肢回暖,心脏轩然以雷霆之势提醒着它在跃动。
“不拜了。”樊采白讷讷重复轩辕绥的话,唇角不自觉衔来笑意,“往后都不拜了。”
轩辕绥点头,见樊采白恢复正常模样,才与他继续:“借贷尚未入法,需要你帮忙。”
“哦?律法条令如何能和我一介平民扯上关系?”樊采白挑眉,“愿闻其详。”
“你借贷,借约人还不上,你找麻烦,借约人报案,官府立案,你错,受罚,立法。”
轩辕绥缓慢道出一大段话,才落下最后一个字,便倏地闭上嘴,仿佛多说一个字,就会有人拿着泥巴砸她口中去。
樊采白听完噗嗤一笑。
“阿鹓,敢情是要坑我才能立法呢!”
“让我当个反面案例!好叫后来人引以为戒?”
“嗯。”
樊采白气笑,站起身叉腰指着轩辕绥:“你何时才能心疼心疼我?大半年想不起见我一次,上赶着打板子的事儿,你倒是找上我了!你怎么不找凤长朝去?”
“好友,找你。”轩辕绥语气稍顿,又说,“他病弱,不能被挨板子。”
樊采白冷笑:“行,他最好一辈子都病弱!”
“不许咒。”
樊采白恨铁不成钢:“这事儿让我答应你没问题,你得给我点好处。”
“嗯。说。”
“今年新年,我要你跟我回樊宅过。”
“嗯。”
“那便说定了。”
樊采白施施然敛袍,温和优雅,仿佛方才胡闹的不是他。
“何时演这出戏?我好早做个准备,免得吃顿板子叫我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
“不急。”轩辕绥还没有想好该怎么排这出戏,“皇帝不听话。在想。”
樊采白眼角抽搐:“阿鹓,皇帝虽是你亲爹,却跟我等不同,你打他一顿,他也不会听你的。得哄,得撒娇,说甜言蜜语,他一高兴,就听你的了。”
“不会。”轩辕绥面露为难,“凤长朝没教。”
她会的东西,都是凤长朝追着她、打着她、抠着她眼皮子喂给她的。
樊采白眼神一动:“倒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
“嗯?”
“让皇帝来借贷。”
【???】
【宿主,您交的是正经朋友吗?皇帝有内帑有国库,怎么可能会借贷!】
/
“我说了,我不借了!一百两银子一文钱都没动,凭什么不收?”
何林抱着银子,追在一个男管事身后,口中絮叨个没完。
“这借券您也看了,昨个儿借的,这才过了一夜,怎么就不能还回去?”
“借券上也写了,月利五分,什么叫月利?你这小子跟我装糊涂?眼下有一个月?”
“你们店大欺客!我要去官府告你们!”何林脸上冒火,一双丹凤眼怒睁,如被叼走口中食,急切、恼火,“我要告你们!”
“呵,告去吧。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男管事目露鄙夷,“我家主子身后可是景昭公主!你告到皇上面前,也讨不了好!”
“你们!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何林悲愤摔下借券,奋力一砸,包裹严实的一百两银子重重砸在男管事身上。
“官商勾结!一丘之貉!”
男管事被砸了恼羞成怒,脸黑如炭,本不想多加计较,此时也不好放过何林这“意气”少年。
他抚掌怒笑:“好!好啊!是个敢说敢骂的!赵武!将人送去卿语姑娘那儿,叫她定夺!”
男管事怕拍何林稚气脸庞,笑如毒蛇黏腻:“好小子,好少年,卿语最心软明事理,你就去她面前骂几句,若是骂得好了,兴许她心软,叫你还了这银子呢!”
“行了,送去吧!”
男管事一挥手,赵武便扭送何林离开。
一尖嘴猴腮男人笑:“张管事,卿语最护主,这下那小子有苦头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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