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星翊一直守在东宫外，脸上始终带着欣喜的笑。
皇后怎么也没想到，几年前跟在萧承珏身边，豪不起眼的星翊，如今也是装得有模有样的。
她当真低估了这对主仆。
“太子醒来了？”这个消息她消化很久，五官始终温温柔柔的，瞧不出是喜是悲，低低喃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似乎早就做好一切准备，星翊淡定自如，对答如流道：“今早，大概五更时候。”
“皇后娘娘，坊间传言真有奇效。”他越说越玄乎，“昨夜宋小姐来了，昏迷多年的太子殿下，当真就醒过来了。”
皇后一脸冷漠，皮笑肉不笑道：“是吗？”
她吃斋念佛，信鬼神之说，但是不信坊间这些鬼话。
轻轻抬头，看着这模糊不清的东宫牌匾，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笑意。
这东宫，还真是阴邪。也不知住在里面的人，是何时醒来的，更不晓得那个人，装病装了多久。
“皇后娘娘若是不信微臣说的，不如自己亲自进去瞧一眼。”星翊躬身，毕恭毕敬道
皇后久久未能迈开步伐，带细纹的眼尾轻勾，眸底复杂深邃。
往事重回脑海之中。
萧承珏十岁被接回宫，由她代为抚育。他们之间，更多的是‘利’，而非母子情。
她即盼着萧承珏活着，又盼着他永远都像个死人，这样她就有理由谋权夺利。
“皇后娘娘。”星翊倾身，脸上笑容很浅，语气倒是听着别有深意：“太子殿下今早一醒来，第一个叫的名字就是您。”
“可见这些年，您对太子殿下的养育情分，殿下一直放在‘心里’。”他故意假装加重尾音。
皇后放在华袖中的手微颤，眼神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萧承珏如何成为木僵人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当年，尚且年少的萧承珏确实昏迷不醒，太医几番诊治也无济于事。
再后来，东宫成为一座鬼殿，她派人进去打探，全部丧命，没能活着回来的。
兴许东宫真有鬼。
毕竟回宫后的太子，手段的确狠辣，杀人无数。
要说阴魂附体，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儿时缺乏父母亲的疼爱，行事狠厉些，她能理解。
若说有蛰伏多年的心机，她便难以想象了。
“天气阴寒，皇后娘娘还是别在外耽搁太久，免得着凉。”星翊小声提醒道。
她再次环视表面萧条冷漠的东宫几眼。
看来，她还是低估了萧承珏。
“一早听到这个好消息，本宫还没缓过神，真是又惊又喜。”她迅速调整好状态，扬起一副欣喜若狂的面孔，缓慢走进正殿。
转眸之处，神态阴狠毒辣。
***
东宫正殿，宋楚仪趴在窗牖边，眼睁睁看着皇后越走越近。
“殿下，你若已经找好退路。”事到如今，既然避无可避，她亦打算坦然面对，“我会尽全力配合你。”
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小姑娘，她的坦然懂事，倒令萧承珏有些惊讶。
她说要当自己谋士的那一刻，他还觉得这小姑娘是在夸大其词。
如今一看，的确有几分气量，也有几分度量。
能在突如其来的变故里，迅速找准自己的定位。
这倒很有谋士的机敏。
“我告诉你一件事情。”萧承珏很自然的扶上她细软腰肢，凑近她耳边。
“你知道吗？”萧承珏指了指窗牖外那个身着华服的女人，“她要杀我。”
说到‘杀’这个字眼，他语气未见丝毫波澜，反倒是她的身子不禁一阵颤抖。
太子和皇后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
而太子这双眉眼，时而阴戾，时而又似嗜血般可怕……
而这时候，皇后笑着推宫门而入。
萧承珏本就睡躺着，再加上身形枯瘦，很轻松便做出虚弱模样。
“母亲——”声音憔悴，倒真像大病初愈的样子。
“快躺着。”皇后一副爱子心切的样子，“这病才刚好，不用请安。”
宋楚仪瞧着这对‘母子’心照不宣，很自然的一唱一和，怔住半秒。
随即，她连忙起身跪拜，“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笑容温柔大气，颇有一国之母的仪态，行为举止端庄贤良。
她扶着宋楚仪起身，笑道：“这便是宋将军的那位女儿吧？”
宋楚仪双手合一，规矩放于腹部，轻轻颔首。
“虞贵妃当年美貌倾国倾城，”她认真打量几眼，“今日一见，她的侄女姿色更甚她当年。”
宋楚仪也跟着卖弄着官腔，“皇后娘娘谬赞。”
“本宫虽然不知道宋小姐跟承儿有何缘分，但你救了承儿，就是本宫的恩人。”这话说得真情实意，一时难以辨别真假。
若不是刚才萧承珏的哪句话，这关心直切的表情分明就是位慈母。
皇后一把拉住宋楚仪的手，紧紧握住，“你救了承儿，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宫门关阖的声音猛烈碰撞。
“什么一家人？”虞贵妃疾步跨入，把宋楚仪拉在背后挡着，傲声质问道：“皇后娘娘问过臣妾了吗？”
萧承珏躺在罗汉床上，单手撑头，如今倒有了几分看戏的兴致。
听闻虞贵妃早年凭借美貌恃宠而骄，盛气凌人。
他此番终于明白，楚仪平日，的盛气凌人，是跟谁学的。
伺候在皇后身边的珠玉，忍不住顶了一句：“贵妃娘娘不得无礼！”
虞贵妃完全没把珠玉放在眼里，径直走到皇后面前，背挺得直直的，“臣妾跟皇后娘娘井水不犯河水多年，一直相安无事。”
“皇后娘娘若打着我家姑娘的主意，这后宫……怕是又要掀起一番风雨了。”她最见不得皇后成日端着、装腔作势的样子，讥讽道：“皇后娘娘喜欢吃斋念佛、擅长普渡众生，就别引来这些杀戮了。”
旁人或许不晓得，她在后宫多年，深知皇后背后手段。
笑面虎，背后招招致人于死地。
“贵妃娘娘，你实在太无......”珠玉话未说完，皇后笑着打断，颇为成熟稳重：“宋家小姐跟承儿在东宫共度一夜，这传出去，对宋家小姐的名声也不好吧？”
“皇后娘娘认识臣妾多年，应该晓得臣妾一贯是不注重面子的。”虞贵妃冷冷一笑。
“宋家小姐救了承儿，于礼有恩。”皇后始终保持着温柔笑容。
虞贵妃立马堵住，“臣妾大度，这恩不必还了。”
皇后脸上的笑容有点僵持。
虞贵妃拉着宋楚仪，往东宫宫门口走去。
绕过萧承珏时，她停下脚步，“皇后多关心太子殿下啊。”
话锋一转，扬唇反讥道：“殿下你信吗？”
这对‘一唱一和’的母子，没一个好东西。
敢拉楚仪下这趟浑水，她的余光狠狠剜了萧承珏一眼，这才离去。
虞贵妃这番冷嘲热讽，珠玉可没皇后沉得住气，差点就要上前理论。
皇后拦住她，厉声呵斥道：“退下——”
藏在那双杏眼之中的狠厉，渐渐展露。
而萧承珏在罗汉床上懒洋洋翻了个身，气定神闲。
***
虞贵妃紧紧拉着宋楚仪，玉腕红红一圈。
宋楚仪能明显感受到虞贵妃藏在心头的那团火，埋头弱声弱气唤了句：“小姨——”
“你还知道我是你小姨？”虞贵妃停下脚步。
“我久困深宫，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她心中五味陈杂，“你母亲临死之前，特地嘱咐过我，不能将你困在后宫围墙。”
“本想着坊间传言传得厉害，让你住在宫里避避风头。”她沉重叹了一口气，语气充满自责：“这是我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宋楚仪埋头，一时不知该怎么应话，“小姨，其实……太子殿下人不坏的。”
至少对她来讲，对宋家来讲，萧承珏有恩，算不得坏。
“你不用着急跟我解释，”见她这副态度，虞贵妃气得身子颤抖，“我让言谨赶紧送你出宫，你跟你阿爹解释去吧——”
***
回宋府路上，宋楚仪有些忐忑难安。
她该以怎样的理由，才能度过阿爹这一关呢？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坐在马车上，心绪繁乱。
情急之下，转身对言谨扯了个谎，“言谨姑姑，我有东西落在醉酒楼，我想去拿一下。”
拿个东西，应该耽误不了多少时间，言谨同意。
马车停靠在醉酒楼前，宋楚仪习惯性的进去醉酒楼大堂。
醉酒楼的小厮见着她，立即迎上来。
“嘉逸叔叔在吗？”她这是找军师来了。
醉酒楼小厮点头道：“宋小姐在这儿等着，我这就上去请掌柜。”
她熟练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压压惊。
刚刚坐稳，就听见身后一方帘子传来声音。
“大人，今日宋家小姐恐怕不会来了。”帘内季晨对魏征叹气道：“这么多年，大人暗自守着宋小姐。”
听着语气有些抱怨，“大人这般默默守着，宋小姐并不知情，之前还要嫁给世子殿下。”
“大人的小字‘玗’没有几个人知道，宋小姐是记不起公子恩情的——”
手中茶樽猛地滑落，茶水浸透玲珑袖口。
玗？是她的玗哥哥吗？
宋楚仪呆滞在原地，余光不由自主的往声音方向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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