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
“可她从未跟你说过是不是?她跟你一样,都不想成为彼此的负担,所以一直以来都在小心翼翼隐藏着自己的真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从不肯让她进卧室,是不是害怕她也染上那些……”
女人也不知怎么,明明到嘴边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那个大家早已心知肚明的词。
老姜抬眼,泪珠就在眼圈里打转。
“以前我确实没想过会有一个人陪着我一起生活,如果我知道她会出现的话,那我一定不会让他们沾染每一间屋子,让她连个房间也没有。”
老姜用力压下马上就要翻涌而出的眼泪,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苦笑,继续说道:
“你知道吗,其实每次我戴上手套,故意往沙发上撒瓜子皮和酒瓶的时候都在想,这个孩子怎么这么能忍,怎么一次也不跟我发火,总是默默收拾干净,然后缩在一团。可要是我不撒,恐怕连块干净的沙发也给不了她。”
女人没法去评判,老姜的这种做法到底是对还是错,但她敢肯定一点的是,老姜一直都把姜笙当作自己的亲生骨肉。
女人的神情愈发复杂:“肉铺的那群混混,也是你吓走的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女人马上就要搬走的缘故,这一晚的老姜几乎知无不言。
月色悄然映在两人身后,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却意外和谐。
“什么时候搬走?”过了半晌老姜问道。
“明天。”
因政策改革,女人的丈夫被调到其他区,夫妻俩一合计决定卖掉这套老破小,去新区换一栋新房,正好给女儿换一个更好的幼儿园。
“挺好。”
“不过估计也住不长,我打听了一下那边的中学不如这边,等到了念念上高中,可能会让她去临市上,到时候可能还要搬家。”
“到底还得是你们文化人,从小就让娃娃不输在起跑线上。”
“那是你家姜笙省心,我看她现在的成绩已经追上来了,好好坚持下去,考个重点大学绝对没有问题。可我家念念就不一样了,简直就是正正得负,我寻思我和老林以前读书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困难啊,也不知道像谁了。”
女人虽是满脸愁容,但嘴角却勾着一抹浅笑。
小念念虽从小就不爱听她爸妈的学前教学,可她聪明伶俐,能歌善舞,很受街坊的喜爱。再加上女人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嗔怪归嗔怪,一想起她那圆乎乎的脸蛋,心头不觉一暖。
以前老姜很不理解这种满大街小孩都不如自家好的心情,但此刻脑海一副浮现出那道瘦弱的身影,她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也跟着起了一丝弧度。
俩人又借着月色说了很久,话题很散,语言很乱,但彼此眼中的那道身影却越来越清晰。
“老姜,你觉不觉得有女儿真好?”
好吗?
老姜想了想她自己的经历,很多时候,她最大的痛苦根源都是因为她是一个女儿。
可她是不是女儿是她能决定的吗?
就算她是女儿,她就有罪吗?
老姜摇摇头,试图摆脱那些不堪的记忆,她转过头看向女人,语气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格外认真:“是啊,有女儿真好。”
那晚之后,女人再也没有见过老姜,即便一月后她又回了两次老城区,但老姜不是在外出摊,就是闭门歇息,她压根就碰不上老姜。
好像真应了分别时,女人站起身想要拥抱老姜一下,却还是被她一口拒绝的情景。
她说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分别,尤其是分别时的一切莫须有仪式。
她说让她照顾好念念,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她说不要再联系,不联系就代表着彼此过得还不错。
她说……
后来的后来,女人确实过得不错,新房换大房,大房再换别墅,她和丈夫的社会地位一路高升,俩人的女儿也考入国外的学校,接受最为优质的教育。而根据女人和老姜的约定,女人没再回老城区,也没再打探她和姜笙的事。
但她似乎早有预料,老姜或许早已不再人世。
毕竟在她走之前,她就能感受到她的花期正在凋谢,或许真如她说的不联系不询问,就是最后一丝念想。
女人满眼含泪地将过往说了一遍,姜釉白又安慰了好一会儿,才离开了女人家。
她根据女人所提到的地点,来到那个低矮楼道。
油油的绿苔藓和深深的潮湿气,一眼就可以判断出来房龄,她拐过楼梯,压下心中万千翻滚,一步步朝上走去。
咚咚的回音在半空激荡,恍惚间她似乎可以看到那道瘦削的身影,就坐在湿冷的楼梯间,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肩膀。
她停了步,在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缓缓伸出手。
“抱歉,是我来晚了。”
“现在,我来接你回家了。”
*
【你在哪,我去接你回家。】
姜釉白再次收到常屿青的消息,已经是三天后。这两天她总会不受控地走回她曾经的住所,然后在那一坐就是一天,等到零星的老住户买菜下楼才迅速离开。
当然,她不是没有尝试过去周围搜罗一下‘记忆’,但曾经八卦的街坊早已各奔东西,剩余的几位老爷爷老奶奶,对于她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他们只记得她叫姜笙,在老姜去世后就到外省念了书。
没有人知道她其实没有离开山居,没有人知道她给了自己改了名字,也没有知道她后来的消失……
她将定位发了过去,不过半个小时常屿青就赶了过来。
他没有询问她为什么会来,就好像料到了她一定会找到这个地方一样。
她坐在副驾上,看着身后那幢破旧的老楼慢慢融为一个小点,直至小点也淹没在新起的钢筋铁泥中,她才转过头,轻声道:“常屿青,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
她没有点破问题,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但她问完之后,他的手指还是轻微颤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刹那,她还是看到了。
她再次看向窗外。
她知道,沉默依旧可以代表着默认。
“从什么时候开始?”
“很早。”
很早很早。
半个小时后,姜釉白和常屿青如约到家。
常屿青看了眼时间依旧直奔厨房准备晚餐,而姜釉白这次并没有帮忙,而是在卧室里,写了无数遍的“姜釉白”与“姜笙”。
她现在已经可以完全接受姜釉白就是姜笙的事实,只是到底是什么机缘促使,让她改了姓名,继续留在山居?
她的思绪有些混乱,直到常屿青喊她吃饭,纸上还是杂乱的名字。
常屿青显然察觉出了她的心不在焉,等到收拾好饭桌后,他并没有像往常那般着急忙慌往西郊赶,而是坐在沙发上,打开了新闻。
时事新闻在耳边不停播报,往常只需要几个字就能察觉出问题的她,此时却沉默寡言。
时间飞速流逝,等到新闻播报完毕,常屿青才拿起钥匙。
然而,就在他站起身的那一刻,姜釉白也跟着站起身来。
“六月四号是老姜的忌日,对不对?”她问道。
常屿青点头:“是。”
“那你知道她和老姜的过去是不是?”
他确实知道一些。
“嗯,你要是想知道,等我整理好发给你,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不等她继续追问为什么不能直接说,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楼道里。
下了楼的常屿青并没有返回西郊,而是停在傍晚他才来到的破旧矮楼下。他下了车,坐在满是青痕的石桌下,盯着那扇永远不会再亮起的窗户。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到姜釉白和老姜曾经的家。
不对,再准确一些来说,那是属于姜笙和老姜的家。
姜釉白不愿意把过去和现在混为一谈,套用她之前的说法,在她决定改名的那一刻,世界上所存在的姜笙就一定不是她了。
曾经他不懂她既然选择留在山居,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更改名字,现在想想,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时间什么都可以搞混,但人永远都不能搞混。
常屿青缓缓站起身,月色就顺着他提拔的脊背,毫不吝啬地铺在他脚下的影子旁,就像有些事还未发生,就像有些人还未离开。
就像是变了,又好像没变。
可常屿青垂眸的刹那,眼泪还是滴在青石板上。
青渍晕开,搅乱了一地的月光。
“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
清脆的鸣笛声擦着他的肩膀而过,只见一背着书包的少年,骑着飞奔的小电动,莽莽撞撞冲到他身前。
小车戛然而停,少年立即跑到他跟前。
“抱歉抱歉,您没事吧?”
常屿青僵在原地,眼前的少年就变得越来越模糊……
*
“抱歉抱歉。”
一路横冲到最面前的少年,连甩飞出去二里地的书包也来不及捡,一松开东扭西歪的车把,就规规矩矩站在年轻男人面前赔罪。
“实在是对不起,我的电动车刹车好像是失灵了,您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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