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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游行

“你姓云?”

长公主华羿的视线,在云无择身上扫了个来回,最终停在眉眼处。

这份莫名的熟悉感,让她有些心绪不宁。仿佛隔着时间的尘埃,早年的一位故人正透过眼前这双眸子,直直看过来。

十**岁的少年,猿背蜂腰,飒爽英姿。可以确定的是,华羿并不认识眼前少年。

少年双手抱拳,单膝跪地,端正尔雅。虽为武将,难掩书卷气。体格敏健,眉目却清澈谦和。一身月白衣衫,兽面纹饰缭绕其上,文质彬彬且侠骨铁血的儒将之风跃然面前。

“令堂叫什么名字?现居何职?”

云无择只道是寻常闲话,不觉有他,目不上视,仍规规矩矩行着礼:“末将是遗腹子,从未见过父亲。阿爹云鹤年,乡野白衣。”

“云、鹤、年。”

长公主华羿口中喃喃,眼角压了压。她并不认识任何云姓之人。但马前人眉眼的熟悉感,这种裹挟风沙的似曾相识……

“听闻你拒绝了圣上的……好意?”

华羿没明说,云无择自然清楚这“好意”所指何事。

他视线垂得更低,看定马蹄下的青石板:“是末将人轻福薄。恐怕委屈了天家贵人。”

长公主华羿心头皱了皱,她看似不经意摩挲着手中马鞭,实则暗自压制一份说不出的苦闷。

都道“榜下捉婿”是世间一大美事。当真如此么?

说的好听,这是才子佳人永结同心。一旦撕开这层富丽堂皇的面纱,底子不过是年少才华与财富权势的一场光鲜亮丽的交易。全是利益算计罢了。

随着阅历增长,华羿越来越看淡了。所以当别人还拿云无择有意拒绝赐婚之事,风言风语、大做文章时,她倒觉得此人豁达通透,胆识过人,绝非等闲之辈。

换做别人游行,或许今日她便不来了。当来,她之所以答应御街驻马,还是因为身后马车中人。

她微微回头,看见车帘微微掀起的一角,笑着摇了摇头。至少,云无择过了她这一关。至于今后两人能否拧成这股缘分,那就看二人本事了。至少马不喝水强按头这事,她堂堂长公主做不出。

“今日一举夺魁,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长公主轻勒缰绳,这是她打算结束这次谈话的信号。

云无择忽而腰背挺得更正,声量也稍稍高起来:“末将此前在西境戍边,于长公主麾下效力。能有今日荣耀,也是长公主栽培之力。只求今后仍能允许末将在西境效力,尽犬马之劳。”

长公主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忽地挥鞭,将即将探出车窗的脑袋给吓了回去。

云无择的游行队伍在长公主车马前,停了足足一炷香时间。或许更长。

这一炷香的时间,在京城百姓瞩目下,当朝长公主停车驻马与新晋武状元御街谈笑风生,这等花边新闻够编排好几场精彩绝伦的话本子了。

“长公主和武状元都说了些什么?”

多数人根本听不清现场聊了些什么,伸长脖子四处打听。好像离得远,自己听不见是人之常情,但站在自己身边之人一定听见了,且听得明明白白。

“长公主想封云校尉做将军!”他人眼神带光,说得情真意切,“不过云校尉拒绝了。说自己年纪尚轻,还需再多锤炼几年。”

“我听到的是,长公主有一个年轻貌美的世家小姐要指给这武状元。武状元的意思是,等他当上了将军定来迎娶这位小姐。”

大家吵吵嚷嚷,互不相让,都说自己听到的是真。

当然这类消息不一而足。听到的人也都当了真。之后再添油加醋、以讹传讹散播出去。今后一年或者今后三年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话题都有了。

散布人群中的骆家眼线,在各种流言蜚语中交换着眼神,不时派人回去将现场之事,一五一十报给骆睦。

骆睦额头紧锁,着人看着他家那位祖宗。骆耀祖因败给云无择,已经在京中宅子里闹了好几日了。骆睦心烦,派人看好他,不闹去大街上丢人,其他想怎么作就怎么作吧。等他心中这股怨气散了,也就好了。

而且一早听闻长公主也去了御街,骆睦便更没心思管这个不争气的傻儿子了,只着人好好去探听消息,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来报。

长公主虽一介女流,因深得皇帝喜爱,且常年戍边有功,在军中甚有威望,也深受百姓爱戴。骆睦在懿王身边呆的久了,自然知道懿王对这位长公主的态度极为微妙。

生于帝王家,最不缺的就是权术和谋算。各位皇子们,虽面上一团和气,私下怎会没有各自小九九和小派别。一旦有机会登上那九五之尊之位,谁又会真的退居幕后、拱手让人?

但要爬上去,少不了财和权的托举。

而这权中重要的军权,懿王选定的是骆家。骆家西境武将起家,近年又插手商界,明里暗里给他搞到不少银钱。或许太过专注搞钱,家中子侄没一个潜心武艺的。好不容易培养了一个骆耀祖,还是这般扶不上墙的憨熊。

起初,懿王一派自是想拉拢自己这位小姑母。但长公主和懿王生母萧贵妃,心中一直存有嫌隙。为了大计,萧贵妃几番示好,奈何长公主脾气烈,根本不屑站队。

以免真惹怒了这位姑奶奶,再事与愿违去了辰王赵拓阵营,懿王一派尽量与长公主维持表面的和善。但对方的任何风吹草动,还是很能牵扯懿王的视线。

眼下骆耀祖难堪大任。懿王将目光转向后起新秀,云无择。

骆睦有把柄在懿王手上,所以骆家除了依附他这棵大树,别无他选。帝王之术也是权衡辖制之术,若将云无择招入麾下,不论他与骆睦如何较量,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倒灌东风,二人互相牵制、彼此掣肘,上位者才能在绵延不断的斡旋中,高枕无忧地获利。

懿王的这招棋,骆睦在公子乙靠近云无择时,便嗅到苗头。

对骆家而言,这可不是好兆头。不等骆睦想到什么可行办法,云无择被钦点武状元之事,让骆家家主着实头疼得很。

这还没完。今日御街上,从不偏袒存私、从不站队结党的长公主,竟亲自驾马驱车去为云无择撑场面!

骆睦后背一阵阵发冷。

“长公主马车中的,当真是安小王爷?”

御街来报的小厮称是:“一早便有人等在公主府外,亲自看着长公主和安小王爷一同出发。不过此事多半是安小王爷的主意,听说武举比试之后,他每天都缠在公主府。”

安小王爷?!

“安小王爷素来眼高于顶,富贵闲散,云无择一个武夫,怎入得了他的眼?”话一出口,骆睦旋即住了声,脸色青黑,有如阴司地府走了一遭的罗刹。

加上今日种种,骆睦忽然意识到一个骇人的事实:云无择比他想象中还要风光,还要招人。

似乎比他那个死鬼父亲更盛些。

他有些透不过气,尘封的记忆开始猛烈砸击他的心脏。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即便隔了二十年,骆睦仍记得当年张榜后的御街。长公主立于马上,将马鞭缓缓按在骆瞻肩头。那一幕,成了骆睦这半生心中永远拔不出的刺。

金榜题名,榜下捉婿,结亲皇家……

我骆睦与他骆瞻同宗同族,同中进士,可这一切的荣耀,为何都是他骆瞻的?为何只是他骆瞻的?

二十年前,骆睦不服。谁知二十年后,昔日场景竟然重现!

骆耀祖败给了云无择,但后面的比试中,因动了关系,前十名还是混了进去。天家赏赐,自也是有的。但也仅限于此,今日这游街活动,便没有他家祖儿的分儿。

骆睦青筋暴出的手撑在门框上,脸色煞白,眼中是震惊,更是恐惧。他似乎看见当年那场血腥场面中的一滴血,隔着岁月,迸溅回他脸上。

滚烫的锈铁味扑面而来,将此刻的他整个淹没。

当年事,情非得已,但不得不做。

骆瞻才情在他之上,品貌在他之上,长公主的青睐更是在他之上。虽自己是骆家家主之子,但由着这骆瞻肆意张扬下去,加上长公主在朝中地位,骆瞻跨过自己的次序,成为下一任骆家家主指日可待。

真到那时,我骆睦如何自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仔细去探探,接下来这云无择有何计划。要当心。”

骆睦扶正冠帽,理正衣襟,复又立于中庭。日头正盛,他还有许多事要多,还有许多路可以走。

不过日光越盛,日光下的影子便越锋利。

公子乙的影子刀刃般直直切到骆睦面前。他此次来,算是代懿王安抚老臣的。

“殿下新得了张白额吊睛虎皮,想着二公子应该能喜欢。”

骆睦忙躬身谢恩,面上极为恭敬:“犬子此次表现着实欠佳,辜负殿下的厚爱。”

心中却如凉刀暗插。

如此名贵虎皮,换做平时懿王哪舍得往外送。不过懿王越如此,说明云无择在懿王棋盘上的位置被摆得越重。

公子乙看不见的地方,骆睦的眼神愈发阴鸷。

“过去之事,就让他过去。”公子乙补充,“殿下这也是在帮骆家,不是么?”

*

御街游行之后是宫宴。

围观人群渐渐散去。薛家南北货行门前已经排起长龙。

庄聿白和长庚师父等看着云无择背影消失在宫门之内,不知宫宴何时结束,长庚师父带着应龙和两个薛家家小厮等在宫门外。庄聿白二人则折返铺子里,一起应对越聚越多的人群。

原计划游行时分发的玉片福袋,换成在铺面前排队领取。一则不会扰了现场秩序,二则铺子里人手多,方便统筹安排。

若无门槛,善意容易被践踏。

福袋领取旁设置一个募集箱,领取小包玉片福袋者,需捐资1文。所得银钱全部用于采买米粮赠与京城福田院。

骆家已以云无择的名义准备了米粮3000斤、棉被100条,届时一起送给福田院中的鳏寡孤独,以及衣食无着的流民。

福袋派发井然有序,一旁的募集箱中铜板声不断。

忽两块银锭,被郑重摆上一众铜板堆。

庄聿白抓着福袋的手滞在空中,待看清来人,眼中笑意泛起惊喜。

“康老先生,您怎么亲自来了!”

康王弯着眼睛:“老夫来为武状元贺喜。以及吃不到你这玉片,老夫心中着急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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