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及京城诸事,一切按部就班进行,庄聿白倒没什么太放心不下的。
几处管庄人皆“薛家严选”,勤谨本分,庄上人做事踏实卖力,不仅是茶炭还是金玉满堂、葡萄酒,这几庄生意给众人带来了实打实的钱米。众人一则感激,二则着实信服,心齐得拧成一股绳。
再有背靠薛家这棵枝繁叶茂的商业大树,庄聿白的心妥妥装进肚子里。眼下要紧的是将这一千多株葡萄树苗扦插出来。
葡萄之事,薛启辰最上心。
年前留给他了500瓶葡萄酒用来敬谢老主顾,谁知直接让店铺生意营收比往年同期翻了好几倍。今年的葡萄树还没发芽,三天两头便有人来薛家铺子里问何时开始预定葡萄酒。听闻说要过了夏收,看今年园中收成再定放多少瓶出来预售,众人便又追着问那葡萄渴水夏收时能不能先上……
反正只要跟葡萄搭边的,就等于鼎鼎好的生意。所以薛启辰今日三天两头过来帮忙,又是砍枝折柳制作生根水,又是起土挖泥将冬天封园前埋下的藤条整理出来剪段、泡水,放进温室培育。
这日天蒙蒙亮,薛启辰的小厮元宝便等在了齐物山院门外,孟知彰晨起练武时将人请进来,还以为薛家出了事。
“我家少夫人生了!生了!大公子特意让我来报个喜。说满月酒两位公子务必赏光!请帖稍晚些再送来。”
那小厮欢天喜地跑走了。孟知彰轻轻推醒横七竖八睡在被窝里的庄聿白,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
“生了个啥?”
庄聿白一骨碌爬坐起来,睡意全无,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全是期待。起的猛,中衣半掩半露地挂在身上。
孟知彰目不斜视,怕他着凉,又不好直接去理那薄薄一层衣衫,只得用被子将庄聿白仔细包住,又帮他理了理睡觉时在被子里揉搓成一团的头发。
“孩子。”
回答一本正经。
*
因为要准备满月礼,自是需要知道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直等到傍晚薛启辰来寻自己。
这是薛家家主薛启原的第一个孩子,虽说薛家上下早有准备,事情到了眼前还是忙成一团。素日清闲如薛启辰者,也脚不沾地忙到午后才稍稍得了个空。
薛启辰从马上跳下来,满脸兴奋地冲庄聿白显摆,“琥珀,今后我就有了新身份!小叔叔!”
“这位小叔叔,孩子你抱过了么?”
“我哪敢抱!我兄长看得那叫一个紧,根本不舍得让我抱,说我手脚毛躁,再给他的宝贝惹哭了。只让乳母抱着给我瞅了一眼。”
薛启辰想立刻带了庄聿白去家中看看那个刚生的小孩子,不过他兄长特意交代,满月酒前谢绝家中一切应酬,所有精力用在照看他长嫂上。便只能作罢。
“琥珀你不知道哦,刚出生的小孩子好小,跟只小猫似的。我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对了,这是满月酒请帖!定在下个月初五。我得走了,我兄长说天黑前这些帖子要送出去。”
“都请了谁?”庄聿白将人送至门外,又帮这位二公子拢了拢披风。
“你俩的请帖,是头一份。接下来有知府荀大人、南先生、祝先生……当然这些贵客能不能来,还两说,不过帖子还是要送到。其他就是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对了!”薛启辰一拍脑门,“苏爷爷,长嫂的祖父,也派人去通知了。”
薛启辰翻身上了马,临行说自己过些天才能再来帮着扦插葡萄苗。
“这边有我,你在家帮着照看晗姐姐便是。路上当心!”
看着薛启辰扬鞭离去的背影,庄聿白忽然想到什么,忙小跑着追过去,口中高喊。
“生的男孩还是女孩?”
马蹄未停,薛启辰回头高喊。
“大胖小子!”
*
薛家眼下是东盛府生意场上名副其实的第一把交椅,薛家当家人喜得贵子,满府城都跟着沾喜气。家家送了喜袋,单其中喜蛋便将全城及附近郊县的鸡蛋都买了来。还搭起六个粥棚,接连三日不间断施粥。
满月酒这日,孟知彰与庄聿白早早便登门道贺,主要是帮着招呼下宾客,有需要时跟着打打下手。
人逢喜事精神爽,本就儒雅隽朗的薛启原,此时爽朗喜色更是掩也掩不住。不过待苏晗更加小心谨慎了,哪怕孟知彰夫夫在跟前,一颗心两只眼仍留在妻子身上,时不时端茶递水,嘘寒问暖。
夫妻二人让乳母带了孩子来,请夫夫二人抱一抱。
“眉眼像晗姐姐,鼻梁和下巴像大公子。将来定是个福气满满的大帅哥。”
庄聿白学着婴儿语言,咿咿呀呀跟怀中孩子沟通,给孟知彰递个眼神。孟知彰袖中掏出准备的见面礼。
一套精致的长生锁。
夫夫二人花了大价钱请府城最好的师傅打了半个月。正面写着“仓盈庾亿”,反面也是四字“福履绥之”,祝福孩子将来富足、安宁、顺遂。
薛启原笑说:“小昱泽说喜欢呢,还说谢过两位干爹爹。”
几人正逗孩子,听外面小厮报“南先生来了”,忙一起往外迎。
南时笑呵呵抱过孩子,很是欢喜,送上准备好的贺生礼物,一块透雕桃蝠玉佩和一箱书。
玉,是上好的和田玉,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老物件。薛启原恭敬接了过去。
“书,是老夫送的。将来孩子读书启蒙,如有问题尽管来找老夫。”
这句话,看似轻飘一句,众人皆知其分量。薛启原夫妇更是要来替孩子行跪拜大礼。
南时将礼拦下,笑着指一旁的孟知彰:“将来孩子读书之事,你这位干爹爹也责无旁贷。”
南时能入商贾之家,为新生儿送如此重礼,外人不知其缘由,在场几人却心知肚明。其实南时算薛启原与苏晗真正的媒人。当年刚薛启原千里南行、求娶贬官回乡且被退婚的苏晗,幕后之人便是南时。
南时拉苏家一把出于对苏衡的欣赏与惋惜。苏衡一生为官清廉,值得更好的归宿。但南时选中薛家并非只是看中薛启原的年轻有为,而是因为其祖父薛志涛。
此事要向前追个二三十年,当时正在京中主持新政的南时微服采风,险被歹人劫杀,恰好遇到带商队路过的薛志涛,方被救下免过一劫。
薛志涛为南时挨了两刀,但也交下了一生追随的师友,只是当时他并不知道所救之人正是名震朝野的参知政事。以及,正因为南时,薛家很快也认识到另一位贵人,康亲王。
南时没有说,眼下这块透雕桃蝠玉佩,便是这位康亲王送的。
南时并没有入席,主动讨了两份喜袋走了。临行指指庄聿白的肚子,对孟知彰说。
“你是不是也该努力努力?”
*
席间孟知彰见到同窗王劼,便聊了起来。王劼家贫但知恩,母亲用心给孩子缝制了一双虎头鞋作为贺礼。
刚聊没几句,回头不见了庄聿白,孟知彰不觉心中一沉,好在是被薛启辰拉着去了薛家各地掌柜那桌听故事。
桌上正热热闹闹讲话的,是薛家掌管西境生意的大掌柜吴茂才。他个头高大,皮肤黝黑,声音洪亮,通身豪爽大气。
这会子正说到西境的月亮为什么比内地要大、要凉。
“这是因为西边冰狼多。冰狼,只在咱西境活动,一对眼珠瓦蓝瓦蓝的,就像那数九寒天里结了冰的湖。块头大,力气也大,惹急了,能将一匹战马从马厩直接拖走。每逢十五月圆夜呢,这冰狼群都会聚集到郊外围着树林绕圈狂奔,那是他们的祭月礼。西境的月亮,有这冰狼之气滋养,能不大、不冷么!”
今日高兴,多喝了两杯,话也多了,信口胡说的,大家就当听一个乐子。
薛启辰只顾着听故事,并未来得及介绍。那吴掌柜得知眼前秀气小哥儿竟是肥田术的发明者庄聿白时,起身便要行大礼。
“说出来不怕公子笑话!主家生意好,我们底下这些做事的也跟着攒了几串钱,买了几亩地。西境那地界,地硬,粮食亩产能有咱内地的七八成便要烧高香了。可自打去年用了这新型肥料,公子猜怎么着,产量比往年高了两三成呐!公子简直是赐福赐粮的神农转世!”
庄聿白忙笑着拦住对方行礼,说自己年纪小,承受不住。他只道这吴掌柜谦虚,作为薛家在西境的最大掌事人,家中怎么可能只有几亩田。
吴茂才除了经营西境店面铺子等,也负责这条线上的往来行商。还有一块业务是将中原丝绸、茶叶等卖与羌狄,再将买来的皮货、药材香料等物运至中原。他们属于薛家的家生子,是心腹也是得力助手。薛家待人宽厚,银钱自然攒下不少,但这西境田地,满打满算也就九亩。
“若有更多田地可买,谁不想多种几垄稻谷?”吴掌柜说出问题的症结。
想想也对,西境地处西北,戈壁多而广,在生产力低下的现在,确实粮田较少。
一时孟知彰同薛启原走过来。庄聿白说出了心中的设想:“西境地广人稀,想来地价便宜,莫如买上百亩垦荒种田。”
“垦荒?庄公子惯会说笑。那地界砂石遍布,也只有野草能生。粮食长不起来的。不然我家也能买上一二十亩田了。”
“听我的。保管戈壁变良田!”
操作步骤并不复杂,庄聿白成竹于胸。
第一步翻地,先将出去杂草的土地深翻一遍,越深越好,挑出碎石杂物;第二步施肥,土地找平,晾晒期间将堆肥施入其中,再细翻一遍;第三步,养田。
垦荒之初,养田是关键。即便施入再多肥料,此时田地肥力也不适合当即播种稻谷。先种一茬开荒先锋作物,大豆。
大豆根瘤菌可以固定氮素,是极好的天然氮肥,能高效快速提升土地肥力。关键大豆适应力强,对土壤要求不高,也容易存活。
“若现在回去开始垦种,等夏季收了这茬大豆,便能直接种稻谷了。”
一席话听得众人热血沸腾,这可是垦田种粮呐,刻在中国人血脉基因里的东西。吴掌柜憋着一股干劲,却不能表态,只心心念念看着他们家主。
薛启原看了眼身边的孟知彰,手指在酒盏摩挲两下:“听庄公子的。吴掌柜,你回去先买上两百亩土地,就按庄公子所言开垦。所有费用算在公中。若是成了,其中五十亩归你。”
别人还没来得及叫好,王劼兴匆匆满了一杯酒敬孟知彰。
“孟兄,这不就是你提的那个‘学而优则入仕,商而优则哺农’么!不论农商,皆认真劳作、依律缴税、为社会创造财富,何来高低贵贱之分!”
孟知彰颔首举杯。
*
随骆睦落幕的,不只是骆家在懿王阵营中的地位,还有骆家在整个东盛府的商业霸主地位。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骆家盘子大,即便仅仅守住目前的几个主要营生,保骆耀庭此生富贵无虞,完全绰绰有余。
骆耀庭贴身小厮锄药骂骂咧咧从外面进来,刚至廊下忙住了口,理理衣帽恭敬行了个礼。
“这半日没见你人,去哪了?这有个书单,三日内我要在书房见到所有书卷。”
锄药忙将案上书单揣起来,长长一列,他不禁为自己捏把汗。
自从老爷出事之后,他家公子脾气越来越大,就像换了个似的。有一次茶催得及,上来的茶汤较平时烫了一两分。换做往常哪里算得上一件事,但骆耀庭当即黑了脸,价值不菲的一套汝窑瓷盏当即摔得粉碎碎,这还不解气,又当众将锄药抽了两鞭,又罚了一个月月例银子才罢。
“方才你在外面嘀咕什么?”骆耀庭放下手中茶,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锄药见他家公子神色缓和下来,自己也便没那么紧绷。
“那薛家不是生了个儿子么,不知道的还以为生出了个金疙瘩!得意得尾巴翘上天!满府城挨家送喜蛋,刚才竟还送到咱家来。有什么好显摆的!切,刚我把那喜蛋扔去茅厕了!”
锄药越说越气,想了想又压低声音,“公子,需不需要我……”
“一个商人添了个黄口小儿罢了,需要本公子如此大动干戈?你们是太高看了那薛家,还是觉得骆家家主只配与这些坐贾行商之辈周旋?”
士农工商,商人本是最末之流。此前骆睦之所以扎根在这黄白孔方之间,无外乎那时懿王正在起势,需要钱财四处打点。知其所需,投其所好的骆家,自然成了懿王忠实可靠的鹰犬。骆睦一辈子都在为上位者弄钱,到头来又如何?不过用剩的一枚棋子,说丢便丢。
倒不是说上位者现在不需要钱了,而是手握权力之后,钱财便不再是首位。
他骆耀庭绝不会走父亲的老路:“有幸能成为本公子对家的,从来不会是什么商人,哪怕他能富可敌国。”
不过想起昨日学中堂上的辩论,骆耀庭一只拳头狠狠砸在厚重紫檀桌案上。
“哐啷——”力气过大,茶盏抖了几下险些震倒。
那乡野鄙人孟知彰一副忧国忧民之状,在那大放厥词,说什么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民生大事在农与商。士农工商应平等视之。简直大逆不道,有辱往圣先贤。骆耀庭现在想起,都恨得牙痒。
锄药最是了解他家公子,能让他家公子气到气度、分寸尽失的,满东盛府只有一人,就是那个吃软饭的孟知彰。前年抢走了本属于他们公子的榜首之位,去年入了三省书院开始,又处处抢他家公子风头!想必接下来乡试、会试、甚至殿试中,都要阴魂不散地与他家公子碰上。
“公子,我寻些道上的朋友,悄悄将那姓孟的……”
骆耀庭一个眼神扫过,锄药立马噤了声。
“先不说你道上那些朋友加起来能不能打得过孟知彰。即便当即将他杀了,又如何?”
骆耀庭一声冷哼,微微眯起眼眸,视线穿过窗户高高远远看着天际那抹青云。
“锄药,你记住,本公子的战场,绝不会囿于东盛府这三尺地。若那孟知彰有本事成为本公子的对手,到时,他也定能有幸见识到本公子的手段。”
“那薛家不是送来喜蛋么。来而不往非礼,送只烤乳猪过去。不必说谁送的。”
锄药忙点头应着,他最会送晦气。
“明白,这烤乳猪的头,会一并齐齐切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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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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