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云浮上山这些年,原本弱不禁风的身子骨确实健朗了不少,林月娥便偶尔会好奇严云浮在点虚阁究竟修习什么,因在她来看,这个点虚阁这处处透着古怪。
朝廷忌讳百姓迷信,所以对非佛道两教的修心行管理门派十分严苛,江湖上修士销声匿迹已久,这点虚阁却能在夹缝中立足,不仅在江湖上没什么名头,以剑法立派,山门内竟供奉三清,委实不伦不类。
很早以前林月娥就疑心这点虚阁这门派是个骗子组织。
此刻见严云浮掏出一叠黄符,林月娥面色愈发复杂。
想起传闻:这门派的原址在城外莲花坳,因自有些药田,门下弟子常常自采的草药和自制的药膏售卖,鲜有人问津。后来不知怎么的,门派的人越来越多,那掌门变卖田产举派迁至白马寺对面的灵泉山,自此又常见其弟子在山脚兜售什么‘白马寺请来的圣物’、‘开光’的符篆铜钱,还附赠帮免费寻走失猫犬的服务,以此营生。
让弟子去卖赝品赚钱,这点虚阁这门派不是个骗子组织是什么?!林月娥暗自腹诽。
严云手中金符振动,眼见她疑惑着摸一张出来拿在手中,食指与中指并拢竖立,其余三指在掌中交叠,做结印手势,口中念念有词。
林月娥额头滑下了两条黑线,这又是什么动静?
严云浮以气结印,配合咒语,只见符箓金光浮现,缓缓升起一小柱烟来,流泻向严漱玉的手臂。
林月娥见此不由疑惑地捧起严漱玉手臂细看,那白嫩臂膀上分明空无一物。
“怎么了?”她问。
“有脏东西。”严云浮有些疑惑,明明是严漱玉的眼睛不正常,‘寻鬼符’怎么指向她的手臂?难道使她失明的不是秽灵?
恨自己学艺不精啊!严云浮掏出一本破旧手抄本临阵磨枪,翻查原因。
林月娥凑过头去,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古怪符咒与阵法图样:“这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严漱玉侧着耳朵,试图加入谈话。
“符书啊。”
传教物品罢了!林月娥将素来温婉的眉目间难得染上愠色,“这次回来就留在家里,别再回那野狐禅了。”
须知,严氏一族诗礼簪缨,严老太爷曾官拜礼部侍郎,如今虽致仕在家,余威犹存。早年严家五子中,长子严云嵩、三子严云廷、四子严云泰得在朝为官,严老太爷深谙应避‘一族多官’之讳,四子自请外放为潞州同知;严云廷也主动请辞,又受聘到博山书院做教书先生,家族隆盛至今。
当今朝野上下崇奉正道,世家子弟研习旁门左道还出去招摇撞骗的,倘若传将出去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搞不好被朝廷当作邪教同党一并发落了去。
想到此处,林月娥不禁打了个寒颤。
严云浮连连摆手:“再说再说。”翻翻找找,停在一处琢磨片刻,严云浮从兜里掏出一把青白粉末,往漱玉手臂上一抹,那手臂赫然显现出一个乌黑的手印。
林月娥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东西?”
“什么什么?”严漱玉又问。
“秽灵。”严云浮挠挠头。
“随礼?”严漱玉满头雾水,“哪里有宴席?”
“……”严云浮弹她脑门。
“怎么会这样?”林月娥即刻想到了那个白马寺求来的护身符,心说怎么不灵?她解下女儿腰间荷包,拆开一看,里面的符纸早已被水浸得皱缩成团,朱砂符文晕染得模糊不清。
严云浮两指捏着那团烂纸,满脸困惑:“这……是擤鼻涕的草纸?”林月娥追问严漱玉怎么回事。
严漱玉在圈椅上荡着两条腿:“啊,落水那日荷包湿透了,我晒了一下午,干了又戴回身上去啊,咋啦?”
林月娥气极反笑:“现在它还不如擤鼻涕的草纸了。”
许是被粉末灼伤,黑手印以极快的速度沿着漱玉的手臂爬上了了她的身体,停留在脖子处。
林月娥大骇,严云浮反倒不怪不慌:“这是个小屁鬼而已,缠身小鬼没本事直接害人性命,专靠吸食宿主元气,慢慢将人耗死。”
林月娥松了口气,但这也不是什么好消息,她道:“我现在就去请……。”
“请什么法师,始北山那群牛鼻子老道只知道念书算卦,就是白马寺里有驱魔除秽本事的秃驴也屈指可数,你不如把那钱给我,包在我身上。”严云浮一甩发尾,挺直了腰板,才十四岁却一副能‘拳打武当,脚踢嵩山’的气派。
林月娥自是不信:“好好好,那我去寺庙请个法师来协助你。”
“嫂嫂——”严云浮突然抱住她手臂耍赖,“我下山至今还未开张,回去定被师兄弟们笑死。与其被他们笑话,不如我现在就跳河算了!”
“……”林月娥静默。
“小姑姑很厉害的。”漱玉听不出什么,但作为严云浮的追随者,也掐着小腰站出来她坚决维护她的姑姑的权威。
“再说了,"严云浮眼珠一转,“若成了钱我只要一半,若我不成,我不要钱,您再请人不迟,既省银子,又不误事,岂不两全?”
林月娥额头滑下了两条黑线:“家里短你银两了?你没钱可以跟我们说呀!你到底在那个门派里学了些什么东西啊?”
严云浮挠头憨笑:“没短,没短。这个嘛……什么都学点。”
这话倒是不假。
她们那位掌门是个卷毛的中年汉子,自称‘月光子’,具体年纪也不晓得,口音古怪难辨,写的字也没有人识得,不知是何方人士。他常捋着稀疏胡须道:“劳动才最光荣的,成就是靠双手去奋斗的。”,也不知是从哪个破庙墙上学来的话。
严云浮细细琢磨,竟觉颇有深意,小小年纪便不再向家中讨要银钱,嚷着要自食其力,远在京城的严父严母听闻,还当这点虚阁富得流油,竟真断了她的月例。
她很长时间口袋空空,加之门派又偶尔收救助几个流浪儿,开销也大,她偶尔和师兄装成道士下山为宅院驱邪镇煞,遇上贫苦人家,月光子非但不收银钱,反倒要倒经费。故而江湖上慢慢有了口碑,只是口碑虽佳,门派上下却是穷得叮当响。
如今的严云浮走在街上,若瞧见一枚铜钱落地,不复往日大小姐的做派,箭步上前抬脚便踩住。
光荣个鬼啊!
这次下山特意没背来惯用的大剑,抱了一把金符纸和桃木剑沿路兜售,可惜行情不好剩了一大兜子,眼下难得有赚钱的机会,严云浮自然极力自荐。
林月娥知她性子倔,只好依了她:“那你且试试。”
严云浮两眼一眯,摩拳擦掌。
晚间戌时三刻。
内院的丫鬟婆子都被赶了出来,只剩漱玉与严云浮这一大一小两个丫头,正在院中空地上相对而坐,严漱玉眼中满是崇敬:“咱们何时开始?”
严云浮见她这神情与街边看胸口碎大石的观众一般无二,倒也不觉骄傲,只解释道:“且等等,要待乌云蔽月之时。”
“哦。”
“要蔽了吗。”严漱玉看不清。
“还没蔽。”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严云浮挠挠额头。
她仰头望去,但见一轮明月如银盘高悬,正是临近中秋的好月色。约莫一刻钟后,忽有风起,云絮渐掩月华。
“就是此刻!”严云浮选定阵法,从桌上杂物中挑出两个瓷瓶,以无根水画地为牢,柳枝作笔,步罡踏斗。不多时,一个外圆内方的六芒星阵法已然成型。
“漱玉儿,快来。”
“好嘞!”严漱玉一屁股坐在阵心。
“待会儿莫要乱动,再疼也得忍着。”
“知道啦!”小丫头兴奋得直搓手。
严云浮在四方各置放一道符箓,桃木剑一挥,指诀一掐,闭目念咒:“神笔挥洒,万鬼伏藏!”阵法顿时泛起微光,那金符‘嗡’地腾空而起。
阵法完整,尚威能渐显,严漱玉颈间黑印开始剥落,一团黑气自漱玉眉心窜出,欲要逃遁,却被阵法结界所阻。
“何方小鬼,还不速去投胎!”严云浮厉声喝道,咬破指尖在眉心一点,复又睁眼祭出两道符箓,竟似锁定了什么,登时黑气强燃起幽蓝火焰。
严漱玉觉耳畔阴风呼啸,凝神用金瞳一看,那黑气是一副**岁的附生模样,面目狰狞地喊道:“别杀我别杀我,我乃令尊门下学生啊。”
“鬼话连篇!"漱玉捂耳拒绝,嗓嗓门比那鬼嚎还响。那鬼物见蛊惑不成,又无法再附其身,只得恶狠狠瞪着严云浮。
严云浮功力尚浅,这符火只能烧得小鬼嗷嗷直叫,她脑中急转想着对策,虚张声势道:“还不伏诛!”
“饶了我,我只是一时没禁住诱惑,下次不敢了。”鬼物哀声辩解。
“哼!附身害人还有理了?”
“实在是......她这蛇金瞳对我们这等游魂太过诱人,若能吞噬,修为能大涨啊!”
严漱玉骂道:“你自修你的,惦记我作甚!”
院中忽起狂风,严云浮袖中剑符箓拍在桃木剑上,剑身顿时泛起青光,化出一道剑气劈去:“天清地灵,万鬼归去,破!”
“啊——”
那鬼被剑气贯穿,灰飞烟灭,严云浮手震得发抖,面上却难掩兴奋之色:木剑也是剑嘛。
漱玉被余波掀得滚了两圈,待爬起身时,又揉着眼睛道:“哇,我怎么还是看不见呢。”严云浮正要扶她,却见这小丫头腆着脸抱住自己胳膊:”小姑姑,方才那几招能教我不?”
“为何?”
漱玉小手一指隔壁院落,忧心忡忡道:“我看见芝芝她飘起来了。”
严云浮:“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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