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两日,漱玉终日闷闷不乐。严云浮为宽慰侄女又多留了几日,灵泉山那头却以为她出了意外,三日里连飞两只信鸽催返。
严云浮在回信中如实禀明原委,承诺月底必归,末了又添上一笔:“门中可还有掌教师叔愿收徒?这儿有个现成天生就能见鬼的苗子!”信鸽振翅飞去,却迟迟不见回音。
严云廷夫妇近几日辗转难眠,为女儿去从难下决断。林月娥思来想去,提议道:“不若找那些云游在外的道士和尚入府常驻?”
如此既不必骨肉分离,也不需要恐女儿遭难。
恰逢严云浮来说明回山日期,闻言不忍兄嫂白费力气,直言道:“嫂嫂,真正的高人不是隐居深山,就是浪迹江湖,岂会为几两纹银屈就府中当差?”
说的有理,竟让严云廷无从反驳。
严云廷斟酌半日,终于下定决心修书一封,快马送往京城。
大哥严云嵩在朝为官,朝廷司天台辖下设有天师府,专司堪舆星数之职,想来能人异士辈出,各怀神通。若能托些关系将漱玉送进宫中天师府修习,既可得龙气庇佑,又能学些安身立命的本事,倒也不失为一条稳妥之路。
为了舒缓女儿的情绪,严云廷还请了人进院子说书,本来讲得是《猴王出世》,漱玉临时又说要听《哪吒出世》。
那说书人醒木一拍,将个哪吒演得活灵活现,说到哪吒为救父母,剔骨还父、割肉还母:“
只见哪吒厉声叫曰:“一人行事一人当!我打死敖丙、李艮,我当偿命,岂有子连累父母之理?”乃对敖光曰:“我今日剖腹、刮肠、剔骨肉还于父母,不累双亲。你们意下如何?如若不肯,我同你齐到灵霄殿见天王,我自有话说。”
敖光听见此言:“也罢,你既如此救你父母,也有孝名。”四龙王便放了李靖夫妇。哪吒便右手提剑,先去一臂膊,后自剖其腹,刮肠、剔骨,散了七魄三魂,一命归泉。”
严漱玉边听边哭得涕泗横流,严云浮不知道漱玉这小小的人心里在想什么,她自己也被哪吒孝心绝感动,情到深处跟严漱玉在一块抱头痛哭。
得知严漱玉要去京城,心道如此也好,天师府下有暗司,是隶属于皇帝、守卫皇城的的驱魔除妖组织,确是个能学到真本事的好去处。
归去前夜,严云浮亲绘厚厚一沓金符将符箓郑重放入其掌心:“来,我且教你使这金符。”
金符在烛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隐约可见朱砂勾勒的符文如游龙般蜿蜒。
严漱玉摇摇头推拒:“不要,我又用不了。”她想到先前乱学的符诀虽背得滚瓜烂熟,奈何她毫无修为,对着风火雷电符念了半天,连个火星子都没迸出来。
“谁说用不了的。”严云浮却执意要给,又将将点虚阁入门聚气的“小周天“功法倾囊相授:“每日卯时面东吐纳,待丹田有了气感,以精神御之,以以气结印配合符箓自能有效。”说着又示范了几个剑诀,“纵使无气,这桃木剑寻常也能辟邪。”
“可……姑姑,这桃木剑你不用?”
“我们多的是。”严云浮满不在乎地摆手,“都是从山脚村民那儿进的货。”
严漱玉:“……”
转眼到了廿五,每月此时点虚阁弟子都会轮流下山置办米面油盐,她得赶去集市与师兄们会合,一同返回灵泉山。
天刚蒙蒙亮,她便辞别兄嫂,又她再三叮嘱严漱玉勤练‘小周天’功法,悄悄往她枕下塞了折成三角的黄符,这才事毕。
严云浮个子不高骑在马上总觉得发憷,来时骑着点虚阁那匹青骡,出发前月光子还一再强调这可是‘公共财产’,怕给他搞丢喽。如今那青骡在马厩里偷闲数日,吃得毛色油亮,肚圆臀肥。此刻被严云浮拽着缰绳往外拖,四蹄钉在地上不肯挪步,一副恋栈不去的模样。
严云浮当即捶了它脑瓜子一顿:“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啊,你这没出息的家伙!”青骡一步三回头,二者身影渐渐消失在热闹的早市之中。
严云浮前脚刚走,后脚严云嵩回信就到了,信里洋洋洒洒千百字,概括成一句:正在疏通关系,先让侄女上京,一切自有安排。严云廷这才稍稍安心,只是想到要让年幼的女儿独自远行,心中又泛起阵阵酸楚,不知该如何开口。
西市街头,严云浮远远望见茶楼前站着点虚阁的师兄师姐:一个灰袍青年抱臂而立,衣袍洗得发白,像个落魄江湖客,身旁女子却是一身青碧蜀锦,暗绣松纹在阳光下流转如波,眉似远山黛,面似玉,清贵逼人。二人站在一处,似拐子拐了世家小姐,说不出的古怪。
严云浮小跑近前,脆生生喊道:“四师兄!三师姐!”
四师兄在穿着打扮方面没有天赋,近看他脚上双雪白靴子,与那身灰袍配在一起,愈发显得不伦不类。不过他修行天赋高,脾气友好,这个人的小毛病并不影响他受同门人喜爱。
郝灵憨厚一笑:“来了就好,信鸽下山不见你回复我们都很担心。”
严云浮惊诧:“我回信了呀,用的是那个蓝脚的鸽子。”
“嗯这个嘛。”郝灵想起了这事,“……那只好像被人捉去了。”
“我说呢……“严云浮惋惜。
“走……走吧,卖卖……”三师姐明月在进阁之前在是扬州有名的世家清冷小姐,大门不出,因而个性腼腆,人多的地方或人交流容易磕巴。
她这会子已经十分不自在了,转眼不知哪里拿出来一个轻纱帏帽,把自己挡的严严实实。严云浮却踮脚勾住她肩膀:“前儿我除了两个小鬼,得了些赏钱,请你吃早茶如何?”
三师耳尖倏地染上薄红,慌忙推开她:“我,我请!”说罢疾步踏入茶楼,青缎衣袂翻飞如蝶。
严云浮殷勤道:“我可没想白吃啊,师姐你就怎么老是不让我请!”嘴上这么说着脚下却没动。
“不,不用!”
郝灵看破不说破,摇头轻笑:“你啊你啊……”
这厢三人用过早点,逛遍东西两市,采买物事足足耗费半日光景。待马车装满货物出城时,日头已西沉,堪堪赶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城,马车吱呀吱呀地碾过官道,严云浮倚在车辕上哼着小曲,如此,似乎一切都在步入正轨。
点虚阁依山势而建,灵泉山半山腰处,东侧摘星楼高耸入云,飞檐翘角似要揽月摘星、聚天地灵气;西侧芳林斋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清幽雅致纳日月精华,中间的主阁正好处在龙脉交汇之处,是个实打实的修炼宝地。
这日天尚未明,月光子已在盘坐于山脉上一颗百年古枫树上吐纳练气,忽听得库房方向传来窸窣声响。他耳力极佳,登时心头一紧:“不好,莫不是遭了老鼠?”当即提气轻身,从树梢一跃而下,衣袂翻飞间已掠过多重树顶。
及至库房门前,但见门扉半掩,地上散落着酥皮碎屑,里头却已声息全无。
月光子二指拈起碎屑凑近鼻端,眼陡然睁大:“非是鼠类,有东西混进来了!”
他背着双手,鼻翼翕动如猎犬般四下嗅探,竟循着气味进入东侧的桃林里,但见桃林枝桠低矮交错,树影婆娑,风过处树影影张牙舞爪,到一处假山背后气味浓重,不知藏着什么精怪,他悄悄探头去看。
与此同时,假山背后探出来一双金光流转悬针竖瞳来,那眼睛的主人见了他不由得大骇:“狗?”
一张巨大的狗脸撞入严漱玉眼帘——那是条白面黄毛的大犬,圆睁着似人般的眼睛,穿着宽松裤子,人一样蹲着,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你看得出来?”那大黄狗觉得奇了,“哦?你这双眼睛很特别。”黄狗试图伸出爪子来摸摸她的眼睛。
严漱玉何曾见过这等奇事,以为它要扣她眼珠子,金瞳失控因而她看周围一片混混沌沌,惊骇之下只能将手上锅盔砸在狗脸上,连连后退时脚下被石头一绊,落去假山傍着的鱼池中,惊呼不得又呛了水,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月光子被锅盔碎屑糊了一脸不停打喷嚏,见此赶忙把人捞上来,细看这女娃娃七八岁的年纪,圆圆脸,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袱,腰间还挂着五颜六色的玩意儿尽是些玩具,不知哪来的。
他倒提着她的脚猛地甩好几下。
月光子的鼻子闻得出她身上残留的锅盔的味道。他嘴巴碎碎念道:“你娃怎么偷吃我的饼啊。”糕点局的锅盔为了保证味道都是请蜀地师傅来糕点局做的,那边的师傅一年只来两回,他排队都排了老半天,可以说是很稀罕了,想到锅盔他有点崩溃:“你是哪里冒出来的?”
无人应答,月光子以为她要死了,又提着她匆匆去找人。
点虚阁人不多,除了掌门月光子座下仅有公孙霓裳、李潇湘两位掌教长老、山脚雇来的两个烧火婆子,门下弟子统共不过三十人,从人数上来说的确不是什么大门派。公孙霓裳带着清风去北边办委托,院子里最年长的就剩一个明月了,恰好她精通医术,能治病能救人。
点虚阁女弟子也不多,统共女子六人,在芳林斋各居一苑,互不相扰,芳林斋青瓦白墙,墙角围重一圈扶桑开得如火如荼。
毕竟是女院,月光子到了门口又不太好进去,在门外来回踱步,脚步声震天响,终于等到明月一把飞刀插在他脚边:“你.....你脚生疮站,不住啊?”其个性腼腆与可这脾气却是一等一的火爆。
月光子将人往她怀里一塞:“快看死了没?”
明月忙摸脉搏,严肃道:“死……”
月光子大惊失色:“这就死了?我才捞上来啊!”
“死,不了!”明月白了他一眼,“先把人送,送去……”
“去哪?”月光子急道。
“你催催催什么催,”明月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这个小磕巴偏偏讲话最爱全须全尾,被人打断还会发火,火之大无差别攻击,他这个掌门都要退避三舍。
“送,送去客房。”明月终于把话说完。月光子这才长舒一口气,抹了把额上冷汗。
天光大亮时,严云浮也练功归来,听闻掌门捡到一个人,兴冲冲推门进去看人。
“漱玉——”一惊呼震彻客房,严云浮下巴都要掉了,榻上躺着的圆圆脸、杏儿眼小人儿,不是严漱玉是谁?
《哪吒出世》片段引自《封神演义》·第十三回[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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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云浮归山再修行 漱玉迷路灵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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