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的雨浩浩荡荡地下了三天才停,于是一入夜便满山的雾气缭绕。繁华的中心区依旧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偏僻的村子里除了几声狗吠也听不到了其他声音。
在一片漆黑里,那么几点灯光是最为惹眼。
平白起了夜风,不知道谁家的狗又狂吠了几声,之后再没了声响。
“来客了,去接。”苍老的声音在漆黑一片的屋子里响起,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应该是谁起来了。
“嗳。”有人应声,听声音不过是个小孩儿。
门还未打开,屋子里的灯先亮了。老人将煤油灯点着,又颤颤巍巍地到正堂里去。正堂的中央摆着一张黑色的大方桌,桌子上放着香炉和香烛等供奉的物品,最中央还放着一个加了锁的小匣子。
老人点燃三根香,对着小匣子拜了三拜,恭恭敬敬地插到香炉里。这时候门也被打开了。
月光斜着洒进屋子里,将小匣子上面的金属片照的反光,能看见金属片是个长命锁的形状,在它的边缘还写着一个“谢”字。
门打开半天了,却不见刚刚开门的小孩儿,但老人却并不着急。他拜完之后,又从桌上抓了一摞黄纸,黄纸并不是空白的,上面画的应当是什么符咒。老人将符咒从桌子底下开始往外铺,一张接着一张,首尾相连,一直拐到院子的大门口。一百张符纸刚刚好,不多也不少。
若是懂符咒的人来看,便能看出其中的门道。
引生符,只引生灵,不渡恶鬼。但这虽与引生符相像,却绝不是引生符的效用。符咒的其中一笔画反了,效用可想而知,已然不是引生灵了。
“爷爷!”
老人朝着声音的来处看过去,刚刚去开门的孙子又突然站在了房门前。小孩儿脸上没什么表情,就那么木然地站着。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个小孩儿和常人不大一样——他没有眼睛。
说是没有眼睛也不准确,准确来说,应该是他只有眼白。但这似乎并不想影响他视物,在黑暗里也能行走自如。
老人对着小孩儿招了招手说道:“风大了,进去进去。”
小孩儿闻言一言不发,转身没入了黑暗中。
月上中天,院子里无端起了大风,狂风将枯枝落叶吹地哗哗作响,却没有将那些院子里的符纸吹起一角。不知道哪边的鸟扯着嗓子叫了一声,叫声凄凉,似是在报丧。
同一时间,老人在屋子里点燃的三根香,也刚好燃到尽头。
那声鸟叫似乎是个开关,一道惊雷在暗夜中乍起,一瞬间的白光映照着整个村子。如果有人,看到的将不会是白天的村庄,而是一片坟地。白色的冥币散落在泥泞的道路上,正无声地诉说这一场荒诞的事实。
又一道惊雷轰然坠地,迸溅出了无数火花。漫天飘落的冥币碰到那些火花,立即燃了起来,不过片刻便成了灰烬,风一吹就散了。
老人却丝毫不受影响。终于在第三道惊雷劈下来时,老人有了反应。
他沉默地看着从屋子里一直延伸出来的符纸铺成的“路”,这路是给死人走的。
老人弓着腰,朝南边作了个长揖,恭声道:“晚辈,请师祖安!”
话音刚落,风止,雷息。
床上双眼紧闭的小孩儿,倏然睁开了眼。那双眼……是正常的眼睛。
***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跟我叫板?!”
“你冲我嚷嚷什么?!有本事冲老爷子嚷嚷去!”
几个年轻人探头探脑地扒在门框上偷看里屋的动静,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听起来就很刺激!
“诶诶诶,是不是动手了?”
“诶呀!你别挤我啊……”
“小声点,该被发现了……”
……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这几个偷听的年轻人倒抽一口冷气,以为是被长辈发现了,刚想主动认错,就有人看清了过来的是谁。
“谢瞎子?”有人长长地舒了口气:“怎么是你啊,吓我们一跳!”
谢谂宴被叫了瞎子也不生气,好脾气地赔不是说:“对不住,实在是没看见。”
另一个人接话又说:“算了算了,也不是真的怪你,反正你又不能真的看见。”
他最后一句声音不大,周围人却听的清清楚楚,一时间几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接话的那人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想要道歉,但又拉不下脸,纠结着也没开口。
“周青,你们几个在这儿做什么呢?”
纠结的周青突然被点名,下意识地想说“关你屁事”等话语,但还没等他开口,后颈衣领就被人攥住了。
“臭小子敢偷听我说话!”
“姐。”周青无奈道:“真不是我偷听,你那嗓门大我也没办法啊!”
周灵一下子被戳到了雷区,她凑近周青阴恻恻地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周青干笑两声,迅速摔下两张符纸想跑,但他可能忘了,自己的符咒术是周灵手把手教的。于是符纸没炸,他还在他姐手里。
周青:……人生有点衰怎么回事儿?
正当两姐弟斗智斗勇时,听墙角的一些早已经跑的没影了。现场只剩下周青周灵,谢谂宴和张婉婷。
张婉婷没兴趣看两姐弟表演杂耍,想要掉头就走,却看见谢谂宴杵在旁边。
“你怎么在这儿?”她皱眉问道。
要是别的小辈在这儿,他此时必定是要训人了,但谢谂宴却不一样。谢谂宴不是本家孩子,是老爷子早些年捡来的,虽然不养在自己身边,但到底经手了。
本着这种态度,给这孩子教些什么也好,但谁承想居然是个瞎子。瞎子能在这里学到什么?除了嘲笑就是冷落,老爷子带来的也不例外。
张婉婷对这个孩子一般,她长他一辈,自然不会没事儿找事儿,但碰上了多少会问一问。
谢谂宴看不到张婉婷在哪儿,但刚刚听声音她应该刚从屋子里出来,他微微侧身,刚好面对张婉婷:“我不是偷听,路过。”
张婉婷看他这样也听不了什么,于是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离开时还顺带捎上了周家两姐弟。
张婉婷前脚刚走,那几个偷偷溜走的年轻人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诶!”有一个碰了碰谢谂宴的肩膀,问:“话说你不是一直在后院不肯出来吗?今儿怎么舍得过来了?”
说着另外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都说谢谂宴小时候气性有些怪。本家长大的孩子在他那个年纪都多多少少有些脾气,旁人说两句能记恨一个月,但谢谂宴却不一样。用同辈的话来说,就是在他身上总有一股历经沧桑的气质。
就好像……这个人穿过了山间清风,林间明月,经历了生离死别,悲欢离合,世上再没有什么人是他的羁绊了。
“糟了!”笑了半天,其中一人突然说:“大会是不是快开始了!”
其余几人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匆匆忙忙地就要往前面走。
刚刚取笑谢谂宴的那个人叫江褚,他临走前又迟疑地停下脚步,思量片刻后叹了口气回头对谢谂宴道:“算了,就当我大发慈悲告诉你一句,想要在这个宅子里出人头地不被人欺负,必须要有实力。”
“嗯?”谢谂宴偏了偏头,绑着黑色布条的眼睛刚好对着他。
江褚那一瞬间其实心跳漏了一拍,仿佛在黑色的绑带下,有一双幽黑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你。江褚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嗯?你抖什么?”
低沉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里面似乎还带了笑。江褚猛然惊醒,自己竟然对这个瞎子产生了怯意!他好歹学习过符咒,但谢谂宴却是个实打实的“废物”,可是他刚刚的确从谢谂宴身上感觉到了那种威压,
反应过来的江褚有些不好意思,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那什么,最近有一个案子,前院儿有个试炼,通过试炼的可以去试试,据说那案子的金额还不少。”
谢谂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笑道:“没办法,想去也不行。”语气稀松平常,也不见有遗憾。
江褚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半天只得作罢,追着同伴往前院去了。
四周重新陷入了寂静,风静静地。谢谂宴从口袋里掏出几枚卜算用的铜钱,然后蹲在地上,将铜钱随意一洒。几声金属落地的声音过后,谢谂宴伸手去摸地上的铜钱。
半晌后,谢谂宴重新站起来,将铜钱装进口袋里,抬脚朝江褚等人去的方向去了。
东南乔家,有凶。
与此同时,本家大宅里的比试场上,台下闹哄哄地,一群人来回起哄。谢谂宴来的晚,只能站在外围。
一些没见过谢谂宴的人突然看见一个瞎子倚在墙边,瞬间有些怀疑人生。
符咒、控制与占卜这三样是干他们这一行的入门基础,但是这三样都离不开眼睛,光靠听是不可能成什么大事的。
所以这个人是哪里来的信心来参加百人试炼的?
谢谂宴蒙着眼并不知道外面的人在想什么,他心里想着刚刚的卦象,
“陈旭,你怎么称呼?”
靠在门边的谢谂宴正发着呆,就听见自己面前的人说话。确定是在问自己后,谢谂宴才道:“谢谂宴。”
陈旭嗯了声,似乎还点了点头,谢谂宴听见对方继续问:“你也是来参加百人试炼的?”
谢谂宴还没作答,就听见旁边一人嗤笑一声,语气轻蔑道:“就他?一个瞎子参加什么试炼,别是来搞笑的吧!”周围人都哄笑开来。
陈旭脸色不大好,但转眼看处在哄笑之中的谢谂宴却神态自若,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今日是不是看走眼了?或许这个人真的没有什么实力?
谢谂宴依旧倚着墙,闻言他用一只手碰了碰脸上的黑布条,好脾气地说:“你说这个么?”他兀自点头继续道:“确实不怎么好看,但打你还是不成问题的。”
“你!”
那人被惹恼了,他恶狠狠地盯了谢谂宴片刻,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往陈旭身上转了一圈,又笑了起来。陈旭被他笑的有些莫名其妙,正要说话,就感觉谁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陈旭刚转过去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谢谂宴朝自己倒了过来,陈旭心下大惊,他伸手去扶对方,抬手触碰到的却是一片虚无。陈旭突然有些腿软,手忙脚乱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别吵,试炼开始了。”
铺天盖地的黑暗来临之前,陈旭听到谢谂宴的声音,但他根本回应不及,就失去了意识。
……
夜很静,也很沉。屋子里只有蜡烛燃烧噼里啪啦的声音,火舌静静地舔舐着木柴,发出幽幽的光。暖光照着床上的人,在墙上投出一片阴影。
谢谂宴以黑布蒙眼,平躺在单薄的的木床上。
忽然一只苍白的手,搭上了黑布。
黑布被扯了下来,谢谂宴的整张脸都露了出来。在昏暗的灯光下,谢谂宴的脸没有那么苍白,看起来有一种蛊惑人心的美。
“啊!”床边的人轻轻地感叹了一声,自顾自地说:“好好的眼睛蒙住做什么呢。”说着又将手覆上了谢谂宴紧闭的双眼。
“呵,居然有封印,有趣。”
谢谂宴恍惚间突然感觉到一股凉意,手指不自蜷缩了一下,之后没过多久就睁开了眼睛。
刚刚的凉意已经消失不见,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味道,潮湿且难闻。谢谂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房间内,而自己眼睛上的黑布却不见了。房间有一个窗户,窗户旁边放着一个摇椅,摇椅在他看到时就已经在摇晃了,像是有什么人刚刚离开。
他抬起手摸了摸右眼——眼睛恢复正常了。
片刻后,谢谂宴双手覆上旁边的摇椅,他能感觉得到,摇椅上有一股陌生且强大的力量存在,所以刚才在这个房间里其实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不仅帮他解除了眼睛上的封印,还将自己的气息刻意留在了这里。
凭这个神秘人的力量,如果不想让不在巅峰时期谢谂宴发现自己,绝对是件容易的事。所以他留下自己的气息,是为了什么?而且他又是如何离开的?
根据谢谂宴这么久的观察,这间房子的屋子是强制性锁死的,除非这个世界自愿打开,任何人都不能从里面以武力打开。而窗子外面则是一团黑雾,看起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地,那人不会蠢到从窗子里跳下去。
谢谂宴用了五分钟我没想通那人是如何不见的,索性就不想了。他放过摇椅,开始从屋子里面找线索。
经验之谈,一般的这种试炼都会有人命的纠葛,十有**因为感情纠纷,正常的新手试炼就是这样,简单粗暴明了,只要仔细一些,就能轻松过关。就是谢谂宴如今半吊子的水平,也能在这张家一众蠢货中脱颖而出,夺得魁首。
不过……
谢谂宴看着粉粉嫩嫩的房间配色陷入了沉思。刚才没仔细看,现在一看,除了个别物什,其余能配色的都是粉色,深浅不一。
所以把他一个大男人放在一个女孩子的房间,是让他扮演什么角色?
女装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谢谂宴一边残忍地想着,余光瞥到了角落柜子顶部的一个东西——那是一个看起来很旧很旧的磁带。
谢谂宴将磁带取了下来,细细地端详着。这磁带已经很旧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可以播放磁带的地方。
先收着吧,说不定还有用。
谢谂宴边走边四处观察,没走两圈儿就在地毯下发现了一个铁环,铁环拉开后是个向下的通道,黑黢黢地,也不知道通向哪里。
出于谨慎,谢谂宴又蒙住了眼睛。虽然碰到认识的人几率很小,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谢谂宴手扶着暗道边缘,纵身一跃便跳了下去。洞不算深,大概三米左右,谢谂宴安全落地。
他虽然蒙着眼睛,但这个黑布对他的视力并不影响,此时周围的场景他也看的一清二楚。
往前走地方逐渐宽阔,前方的房间里发出暖黄色的光芒,听声音里面已经有人了,不过应该只有一个人。
他故意咳了声,大声问:“这里有人吗?”
谢谂宴一边说一边往前走,清晰地听到了里面的人的动作轻了下来。如果不出所料,这时候只要他出去那人就该将剑搭在他脖子上了。
果不其然,谢谂宴跨出一步,眼前一亮,脖间一凉。
“哎,刀剑无眼,这位兄弟可不要冲动。”谢谂宴佯装惊惧的样子,用手轻轻地抵住剑刃,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陈旭借着亮光,这才看清了来人的脸,立即撤了剑。
“谢谂宴,怎么是你?”他似乎有些惊讶,但又不多。
可能惊讶于一个瞎子还能摸到这儿。
谢谂宴:……
认识自己?那完了,他也看这位小兄弟面熟,却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了。
但装也要装出来他认出来了的样子。
谢谂宴摸了摸鼻子,道:“我在地上走的好好的,突然就掉下来了,摔死我了!”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捏了捏胳膊。
戏精无疑了。
陈旭不疑有他。
“这是一个密闭的房间,应该还有机关。”
密闭?
谢谂宴回头,发现身后已经变成了一堵墙,断了来路。
陈旭似乎早就知道,摆摆手道:“我也是这样,刚从另一个房间里下来后,路就被堵住了。”
谢谂宴恍然,正要说什么时突然手腕儿上传来一阵刺痛,他抬手看了眼,只见苍白的腕间不知何时纹上了一个祥云蓝环。再看看陈旭的手腕,和他的一模一样。
他多半明白了,他俩这是变成队友了。
陈旭也看到了,还颇有责任感地拍了拍谢谂宴的肩膀,道:“放心,以我的实力我俩活下去不是问题。”
谢谂宴笑了笑,顺着他说:“那就要靠你了。”
陈旭很是受用。这时候他觉得谢谂宴或许真的是个废物,但好在和自己投缘,所以组队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先去旁边坐着吧,我找找机关。”陈旭好心提醒。
谢谂宴没有拒绝,依言坐下后一双眼睛在黑布底下打量四周。
百人试炼其实并不难,考察的无非是入门基础,而这个试炼大概是以迷宫的形式考察。机关叠机关,不仅要找到出口,还要不被别人抢先。若两方队伍碰到一起。多半是要打起来。
陈旭找的入迷,没有注意到谢谂宴。谢谂宴从怀中又摸出几枚铜钱,随意一洒。
“你往北边找找。”陈旭听到谢谂宴说话,显然是不信他。
陈旭拿起一个花瓶,问道:“你又不会占卜,你怎么知道?”
谢谂宴抬起一只手点了点太阳穴,薄唇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轻笑道:“直觉啊,我从小到大直觉可比占卜准。”
陈旭一时间被他那笑晃了眼,拿着花瓶有些神游天外的意思了,以至于谢谂宴走到跟前晃了晃手他才回过神来。
“怎……怎么了?”
陈旭放下花钱,有些尴尬。
他一个钢铁大直男竟然会被谢谂宴一个笑就出神了!
不过都说薄唇的人生性凉薄,陈旭看向谢谂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谢谂宴没有管他,自顾自地走到自己中意的地方,招呼陈旭:“别愣着了,过来干活。”
陈旭“哦”了声,走到谢谂宴跟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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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盗将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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