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学啊，就是见人见事，见仁见智。”
一句话使陆观雪瞬间清醒过来。这不是她的导师从前上课最爱说的话吗。
整整四年她耳濡目染，再熟悉不过。更何况她穿越之前还在和导师交流改稿。
历史是千千万万人累积起来，传承下来的。她记得，第一节课时，导师就要他们沉下心来读史，设身处地地思考历史的发展脉络。
如今她身处旧时代，难道还能遇到他？若是真的，她想问问他，这世道之下，要如何为仁？
“老师，我以为，从史志来看，一国之兴，兵强马壮守边境，铁蹄踏破来犯者极为重要，弱国自然要被强国淘汰，不知其他人有何见解？”课至一半，六皇子起身，微昂着头，大声说。
陆观雪急着辨认太傅身份，忽然被这道清亮却恶意满满的声音吸引了注意。
紧接着，他的伴读周公子唇角一勾，配合他说道：“我也这样认为，不知质子是否赞同呢？”
又是冲百里琢来的。他究竟是什么“香饽饽”？
作为众矢之的，百里琢正低着头。窗外第一缕阳光洒下，透过发丝，明明灭灭看不清他的脸色。
时间静滞半刻，他才慢悠悠站起来，唇瓣翕动，只吐出两个字：“不知。”
话音一落，屋内即刻传来此起彼伏的嗤笑声，很是刺耳。
老太傅顿时脸色难看，怒气喷薄而出，一个劲地拍着桌子说道：“质子若是对老夫有意见，大可不必来这尚书房，既然不愿论道，何必在此遭罪！”
六皇子就坐在陆观雪前方，她没有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鄙夷和得意。年仅八岁的孩童，竟如此恶毒。
她忽然明白了为何早些时候百里琢会被罚在外，这样毫不遮掩的针对，要他怎么回答。
不过被这一挑事，倒是给了她更清晰的线索。
她不会忘记每每拿着新修改的论文前去导师办公室时，总会被他拍着桌子指责如果对他有意见，就不用再修改了。
若是从前，她听到这样的话又要偷偷吐槽了，可如今在这异世，她更渴望得到同伴。
在陆观雪思考的同时，百里琢已然准备往外走了。
他好像并不在乎人群的嬉笑，并不羞赧自己的回答，只是仿佛做了千百次一样，毫无留恋地被赶出去。
她急忙扯住他半片衣袖，用口型无声告诉他：“没—事—”然后起身说：“老师，我有话同您单独细讲，可否先借一步？”
少女在他面前，只微高于肩，暖阳打在面颊，脸侧细小的绒毛似乎金光闪闪。
与这浑浊的，暗沉的，无限吞噬他的深潭截然不同。
可是她这样拉着他，还能独善其身吗？
他仍旧不知。只是这不知是发自内心的迷茫，而非苟且偷生的权宜。
六皇子一如当年，故技重施，只要他的表现高于自己，便使尽浑身解数也要将他碾入尘泥。
他这一生的溃烂，永不会忘。
陆观雪回头安抚性地朝百里琢眨了下眼，大步流星随老太傅出去了。
她仔细确认四周没有异动，屋内的人也听不清这里的声响。
“老师……刘老师？”
她一错不错地看着眼前的老者，试探着说。
霎时间，老者极受振动，双手颤抖着停在她肩头上方，迟迟不敢落下。
陆观雪见状，心下了然，便直言道：“老师，穿越一事三言两语难以说清，只一点，质子是回去的关键，他切不可出事。”
老太傅也明白穿越之事非同小可，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幕，虽然没有后悔，但也叹息质子的处境，最终镇定下来以后答道：“好，我会多关照质子，你…是小雪？”
陆观雪点点头，正欲与自己的老师交流穿越经验，就听见他说：“哎呀小雪啊，我那天就是因为给你看论文，一着急给晕过去了，一醒来就在这里，还好是继续当老师，说起来你这论文还是漏洞百出啊，我得指导你再好好改改，回去以后还是得以毕业为先不是？”
这春暖花开的季节，为何她感到阵阵寒意。
明晰了彼此的身份，即便是这世间唯一的同伴，她还是无法忽视曾经被论文支配的恐惧。
在这种境遇之下，她的导师还能心心念念着她的论文，是幸还是不幸。
陆观雪咧嘴一笑，夹着嗓子说道：“哎呀刘老师，咱们在外说话太久了，该回去看看那些皇亲贵族了。”
说罢就摊开手作引路姿势，假笑着请老师回去。
尚书房内寂静无声，陆观雪隐隐觉得怪异，加快脚步推门而入。
百里琢坐在蒲团上，六皇子和其他人也端坐着，仿佛无事发生。
她怀疑地入座。可直到下学都风平浪静。先前的为难好像不复存在了。连齐晖也没有再盯着她不放。
窗外鸟啼阵阵，声声入耳。
心不在焉待到离去时，百里琢自顾自走在前面，任凭陆观雪在身后絮絮叨叨什么，都没有回头。
一回头，便是万丈深渊。
往前走，也是龙潭虎穴。
虽然百里琢对她始终惜字如金，但陆观雪敏锐地察觉到，比起课前他的散漫，现在他的背影太过冷硬，像一把无鞘的刃，泛着寒光，越靠近越是鲜血淋漓。
出了尚书房，凝仪恭恭敬敬在外候着，见公主出来，向她挥了挥手。
凝仪难得同她亲近些，没有再一板一眼地守着规矩。挥着手睁大眼瞧她的时候，既流露出少女的天真，又夹杂着母性的柔和。
陆观雪靠近她，感到舒畅不少。
回到锦云宫，洒扫的宫人抬头望她一眼，又急忙低下头，噤若寒蝉。
她叹了口气，上了床塌，整个人摊开躺下，犹豫片刻还是向系统查询了攻略进度。
“回宿主，目前攻略对象x值为2，y值为99，请宿主再接再厉。”
竟然涨了一点数值？陆观雪回忆着百里琢离开的背影，仿佛彼此从未相识过似的，那么决绝。
这个x值究竟是什么？
如果是好感度的话，今日在尚书房，唯有那一次她对他的维护算得上是进度。可他表现出的，对旁人的责难似乎触动更大，而非对她的好意。
现下她的攻略都是以对他好和保护他为主进行的，一是送温暖刷好感，而是防止他的坏数值一满就做出不可控的行为。
可是倘若他的另一个数值根本就不是好感度，那她这几日的所作所为，是歪打正着还是真的打动了他。
“圣旨到，请永乐公主接旨吧”
陆观雪沉浸在疑云重重的攻略思考之中，忽然被那御前大太监尖细的声音吓得从床塌之上滚了下来。她也顾不得身上缠着床缦，赶忙跪下接旨了。
“永乐公主柔嘉淑顺，秀外慧中，及笄以后，择夏国质子百里琢为驸马，朕心甚慰，然，公主与质子少不经事，成婚兹事体大，特允二人修习至来岁完婚。”
大太监宣读完旨意，将圣旨递给陆观雪后就回去复命了。徒留她一人疑惑不止。
虽说先前是她主动请求晚些公布自己的婚事，但如今她与百里琢的关系也只差那一道圣旨了，因此她也少有大防。可是这道圣旨，并非是她所求，既点明了二人婚事，又将婚期延后了一年，圣上之心，她竟不懂。
质子伽蓝内，百里琢跪在厚积尘土的地上，也接了旨。
少女振声说是她选了他的样子还挥之不去，如今便要推迟婚期，是悔不当初却也无计可施了吗。
不过，只是公主驸马的名头，就给他很多翻身的空间了，就像今天，他们不就停止叫嚣了吗。
只要活着，他迟早会有千百种方式洗雪污痕。
百里琢旋身回到卧房，捡起一枚飞镖擦了擦，从院后的树丛走出去，用力一掷，有人随即应声倒地。
血顺着砖缝流淌，渗透皇宫。
他看也不看一眼，悄无声息地回房，将枕下的书信点一把火尽数烧毁。
今日他所为，必然引发他们的警惕，即便以其他事拖延，不日也会有人来这破落院彻查，他的复仇，容不得闪失，不如他自己来给他们找一个理由，再名正言顺地甩掉这次的尾巴。
天色渐暗，皇宫内却灯火通明，鸡飞狗跳。
宫内出了命案，四处人心惶惶。
尤其是皇后宫内，喧闹不止，六皇子在其中哭喊不停，死的是御膳房内专属他的厨子。那人正是给他送膳途中遇害，这叫他终于显露出孩童的幼稚，吵着要皇后陪他。
陆观雪得到消息时正在沐浴，她并不惊惧，若是真有刺客，也杀不到她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公主头上。她不急，现下还是养精蓄锐的时候。
她满不在乎地叫凝仪添了些玫瑰花瓣，袅袅香气萦绕，十分醉人。
热腾腾的雾气中，凝仪看不清公主的面色，只听到她说：“凝仪啊，你侍奉我已久，该给你涨涨份例了。”
比起欣喜，她更多的是惶恐，她想跪，可浴池旁的水渍使她一滑，半身向前倒去。
刹那间，陆观雪在水池中伸出一截玉藕似的小臂，拖住了凝仪向前撑的手，带起的水珠湿了她的衣袖。
但所幸凝仪被这么一扶，避免了滑入水中的危险，她看着公主的眼睛，慌乱之中迅速低下头，小声道：“奴婢谢公主厚爱，公主的恩情奴婢没齿难忘。”然后挣扎着起身，落荒而逃。
陆观雪笑了，她知道凝仪的外壳之中，心思细腻。
今日赏她，虽然是因见宫中已然暗流涌动，不得不尽早确认可用之人，但她从心底清楚，穿越而来后，凝仪切切实实给予过她温暖。
待陆观雪更衣后，有小太监急匆匆跑到寝殿外，向内喊道：“公主殿下，今夜不太平，圣上特命小的前来提醒公主，定要小心谨慎啊。”
说来今夜实在怪异，月光惨白，血色之间，仿佛是什么新的开端。
今天吃了很辣的麻辣烫，辣得下午没睡着，于是乎更加努力码字！[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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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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