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仁三年,冬月十八,阴。
天光被厚重的云层困住,兜兜转转间,投落一段段乍明乍暗的斑驳。
公主府一如往常死寂,唯一的生气来自后院的回廊之上,三两个洒扫枯叶的仆役。
许是天色阴沉,叫人心口发闷,仆役们一改平日懒散,纷纷加快清扫速度,扫帚刮蹭地面的声响愈渐喧嚣,掩匿了远处的微弱步伐。
公主府的后院中有一方池塘,时值冬日,只有几片败枝枯梗静静凝在薄冰中,已许久无人问津。
而今日,荷花池畔却罕见的出现了一名身着素衣的女子。
她的目光呆滞空洞,脚下却一刻不停,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着,身不由己地前行。
行至池畔,她忽然顿住脚步,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向四下张望一圈,不由困惑地皱起眉头。
怔愣之际,一道声音自极远处飘渺而至,她敛息倾听,那声音却倏地撞进耳中。
“是时候了。”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咔嚓——”
寒冰应声碎裂。
回廊上,扫役之人手中的扫把骤停,面面相觑。
“你……听见什么动静不曾?”
“好像是荷塘那边?发生什么了?”
“不、不好!快来人!长公主殿下落水啦!”
眼皮外天光耀眼刺目,耳畔人声喧闹嘈杂,女子下意识将捂着心口的手抬到眼前遮蔽阳光。
似乎意识到什么,她长睫轻颤,艰难地撑开眼帘,怔怔望着眼前这只听从了她意念的手,半梦半醒间,陷入混沌的回忆。
五年前,一纸勾结逆党的罪诏,让沅水陆氏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而她,陆氏旁支的三小姐陆知宁,在父母接连离世的打击下旧疾复发,含恨离世。
在那以后,她便成了一缕被鬼差遗忘的孤魂野鬼。
无人指引,无处轮回,她被迫辗转栖身于一具具陌生的皮囊之内,在生与死的缝隙间身不由己的流浪。
这些年来,她常常不由自主陷入沉眠,时而一觉醒来就会换个身份,无处预测下一个睁眼后的明天。
唯一只有一点不变:不论身份如何变换,她都只是一个被禁锢的看客,仅能借宿主之眼知明暗,以宿主之耳听风雨。
她尚在人世时,先天患有不足之症,自小便缠绵病榻,后来又阴差阳错落下腿疾,几乎离不开轮椅和拐杖,终身不得自由。她本以为死亡会结束一切,谁料化作鬼魂亦无从解脱。
她时常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生前许了太多长命百岁的愿望,惹得上天腻烦,才降下这漫无止境的漂泊,惩罚她的贪得无厌。
五年,整整五年。
无法挣脱,无法消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终于终于……
阮娴望着这双手微微眯起眼,心中腾起后知后觉的确幸。
她重生了。
自那日被人从水中捞起至今已半月有余,她却仍未适应这突如其来的起死回生,每每梦醒时分,总要在心中默念一番:
她早就不是陆知宁了。
那个体弱多病的瘸腿小姐,早就被一场大雪永远留在天隆十七年的冬天。
而如今是熙仁三年,在死后的第五年,她借尸还魂了。
她终于不再是孤魂野鬼,现在的她是煦朝的长徽长公主,阮娴。
如是捋了一遍,阮娴定了定神,朝那吵醒自己的声音看去。
“公主大病初愈,天寒地冻的,怎能眠于此处?你这丫头怎么当差的!忒不谨慎,罚俸半月以儆效尤。”
正在训话的人唤作兰桂,原是公主生母宜妃身旁的大宫女,后被指来做公主的教习宫女,比她年长十几岁,现如今在公主府任女官长。
而被训话的那个,则是公主的贴身宫女流光,与她自幼一同长大。
她原封不动地继承了公主的记忆,虽然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彻底适应这个身份,但在认人这方面,她还是没什么困难的。
这半个月来,她已经彻底摸清了公主府的日常运作和人员结构,这些随公主出宫的老人,都是公主的父母一手培养出来,值得信赖的心腹。
见流光被冤枉,阮娴连忙开口替她解围:“兰桂姑姑莫怪流光,是我执意出来走走,又觉得周身寒凉,让她回去替我取件披风来,不知怎的,片刻的功夫竟打起盹了。”
“公主醒了?”流光闻声看去,眼见披风随着她的动作起伏即将落地,也顾不得挨训,匆匆跑去拾起,重新为她披好。
“半个月前,公主失足落水还历历在目,原以为你们会长长记性,谁知主子糊涂,奴才也糊涂。”
兰桂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流光一眼,见她还算有点眼力见,便大发慈悲揭过这一回:“这次看在公主替你求情份儿上就算了,事不过三,再有下次,罚俸半年。”
“是,奴婢知错了。”流光半躲在阮娴身后,乖乖应声。
兰桂叹了口气:“得了,莫在此处耗费时间,殿下快回去准备罢。”
阮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揉着干涩的眼睛:“准备什么?”
她昨夜为一场异梦所扰,惊醒时天还未亮,之后辗转反侧,再难入眠。
走出门来本是为着吹吹冷风散散心,谁知她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睡不踏实,却能在这四面漏风的水榭中打起瞌睡。
兰桂闻言无奈道:“殿下,您昨儿个不是答应了娘娘,要入宫看望她吗?”
阮娴如梦初醒般瞪大双眼,最后一点倦意也消散了。
兰桂口中的“娘娘”指的是安太妃,是公主生母宜妃娘娘情同姐妹的挚友。安太妃膝下无子,常与宜妃一同照看公主,将她视若己出。
宜妃在生育六皇子阮彦时落下病根,不出两年撒手人寰,先帝便将公主姐弟二人交由安太妃抚养,可以说,这位安太妃算是公主的半个母亲。
冬日池水极寒,她那日落水后大病了一场,安太妃得知她染上风寒,日日挂念着,常常差人前来探望,得知她康复,又隔三差五邀她入宫小聚。
按理来说,她合该早些去给安太妃报个平安,只是她尚未熟悉如今的身份,做贼心虚一拖再拖,直到昨日太妃身边的嬷嬷亲自来请,她才不得不应下。
阮娴扶着廊柱站起身来,一旁的流光见状,眼疾手快地上前搀扶着她跟上兰桂的脚步。
兰桂没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现此情形不由蹙眉:“不若再请一位太医来瞧瞧?似乎那日落水后,殿下的腿脚也不大利索了。”
阮娴一愣,连忙摆手:“姑姑多虑了,我只是连日来躺在床上,许久不曾下地,有些不适应罢了。”
她的双腿无碍,只是她不适应。
儿时一场**夺去了她行走的能力,这几年漂泊的时光里,她更是没有半分掌控躯体的权利,说实在的,她……不太会行走。
她承袭了公主的躯壳和记忆,却继承不来那些肌肉的惯性与情感的条件反射。
这些日子,公主身边的人大都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只是公主一刻未曾离开公主府,任凭谁也怀疑不到公主被一缕孤魂取而代之,只当公主经历生死之劫,变了性子。
主屋里烧着地暖,阮娴一只脚方踏入房门,身体便霎时回暖许多,放眼一瞧,服侍她更衣、梳发、描妆的侍女们正一字排开,候在屋前。
阮娴迎着众人的目光,暗暗吸了口气,撒开流光的手,竭力稳住步伐,一鼓作气朝梨木妆台走去。
终于在位子上坐定,阮娴瞧见镜中那双与前生如出一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欢欣。
做的不错。
下回再稳当些,就更自然了。
她在心中鼓励自己,总算松开紧拧着衣袖一角的拳头。
说起来,公主的容貌与前世的她极为相似,刚重生的那几日,她每每面对铜镜都会恍惚一阵,总以为自己处于梦中。
她们之间相差一岁,一个深居闺中,一个从未出过皇城,她们的母家之间也并无明显关联,无论从哪个角度盘,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对于这两张宛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她实在解释不清,只当缘分天定,不敢,也不知如何再深究。
【阅前提示】
1.男主曾被女主父母收养,收养关系存续期间无双箭头,男主从小暗恋女主,男主视角偏向于青梅竹马
2.双处1v1,男主身心洁,女主有前任
3.背景架空,全是私设,请勿考究
4.男主不是真的背叛,父母之死另有原因
5.第三人称剧情流,基本上以女主视角为主,感情线比较慢热(可能)
6.文案的婚会离,结局不结婚不生子,女主独享权利地位,恋爱脑男人自会倒贴()
7.作者本人对娇软女主过敏,不敢打女强tag(怕不够强),但会努力往清醒坚韧方向塑造,不合心意不要勉强自己,不要喷女主
8.配角也是,不写雌竞(不管对男几号),不写脸谱化恶毒女配,不写任何BL
9.这个故事最早写于很多年前,倾注了很多心血,现生种种原因搁置,最终决定还是发出来,很早很早就确定了大纲,存稿充足,可以放心看。
如果你喜欢就太好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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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归去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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