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城市像由灯光与野心铺陈开的画卷，我站在竞标会场休息室的落地窗前。
玻璃冰凉，映出我如今的倒影。
一丝不苟的盘发，挺括的黑色西装套裙，妆容精致得如同面具。
我像蛰伏在暗处的蝶，或者说，是披上华美羽翼的毒蛾，啃食着周怀喂养给我的一切，转化成我骨骼和血肉。
这些年成立公司的我，明面上独立运营，暗地里，那些原本属于周怀版图边缘，或与徐家势力盘根错节的地带，都被我以极其耐心和隐秘的方式，剥离，吸附过来。
不是在建造，而是在蚕食。
都只是为了这一天，“云巅”，这个足以奠定未来十年城市商业格局的项目。
“李总，徐氏那边的人到了。”助理的声音在身后低声响起，拉回我的思绪。
我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
玻璃的反光里，映出徐姝雅在一众高管簇拥下步入休息室的身影。
她穿着香槟色的定制套装，珍珠耳坠温润，气质依旧雍容华贵，仿佛岁月的风霜不曾真正侵蚀她分毫，只是，若仔细看，便能察觉那份从容底下，多几分被屡次挑战后淬炼出的冷硬。
我们之间，隔着冰冷的玻璃，目光在虚幻的倒影中短暂交汇。
这些年，我们交手无数次。
她动用家族力量围剿，我就在规则边缘找到缝隙突围，她设下看似无解的障碍，我就用更缜密的心思和更决绝的手段去拆解。
我从她或许根本不曾正眼瞧过的，依附于周怀的影子，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能与她同台竞技，甚至让她感到如芒在背的位置。
竞标会场，灯火通明，空气里弥漫着香水，咖啡和压力的紧绷感。
各方陈述轮番上阵，眼花缭乱。
徐氏集团的方案压轴出场，一如既往的稳健大气，依托其深厚的根基与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构建了一个几乎完美的蓝图。
徐姝雅亲自上台，她站在演讲台后，侃侃而谈，声音清晰而富有穿透力，每个数据，每个展望，都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她偶尔看向台下评审的眼神，带着笃定的，近乎施舍般的优越感。
仿佛这个项目，早已是她的囊中之物。
周怀坐在评审席侧后方的重要资方区域，我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道始终落在我方向沉甸甸的目光，像无形的绳索，缠绕在颈间，不紧，却也无法忽略。
轮到我方。
我站起身，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稳定而清晰的声响，一步步走向那个聚焦所有目光的演讲台。
聚光灯打在脸上，有些灼热，甚至刺眼。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台下徐姝雅那审视，带着冷意的目光。
调整麦克风的高度后，我抬起眼，看向台下。
没有过多的寒暄，我的陈述开始。
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只有精准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据，颠覆传统理念的设计思路，以及那份我精心准备太久，足以撬动整个局面的核心。
看似无懈可击的融资与运营保障方案。
我清晰地阐述着如何引入背景深厚，实力莫测的国际资本背书，如何构建能将风险分散到极致，同时保证回报率远超行业水平的模型。
甚至提到几个连徐氏都未必能完全掌控，与项目配套的关键政策动向，暗示我们拥有更超前的信息渠道和应对策略。
我看到台下几位关键评审的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流露出被深深吸引的光。
徐姝雅脸上的笃定，像初春湖面的薄冰，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纹，她旁边的一位高管，甚至下意识地翻动着手边的资料，似乎在紧急核对什么。
但这，只是开胃菜。
就在徐氏集团的人几乎要放松下来，准备迎接胜利的曙光时，风向开始改变。
按照流程，我方提交补充说明材料。
内容并非直接攻击徐氏，而是聚焦于项目最关键的配套土地，那块地，表面上干净，底下却埋着产权沿革的暗雷和被刻意压下的，存在争议的环保初评报告。
我们提供出看似偶然获得的，却环环相扣的证据链，清晰指出，任何不了解此中凶险的企业主导开发，都将面临巨大的法律诉讼风险和无穷无尽的政策审批麻烦，甚至可能导致整个项目无限期搁置，投资打水漂，而我们的方案，巧妙地，甚至是幸运地避开所有这些陷阱。
几乎同时，会场内外，关于徐氏集团资金链紧张的传闻开始悄然流传。
细节逼真，指向明确，暗示徐氏为拿下这个项目，已经动用过高的杠杆，一旦失利，资金窟窿将难以填补，甚至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这还不够。
在最后的自由质询环节，我方一位代表，在回应关于技术专利的问题时，不经意地引用一份文件。
那是徐氏集团与其旗下绝对控股的子公司之间，关于本项目必须使用的某项核心技术的授权协议。
协议的条款被当众解读，授权费用高昂到离谱，利润输送的痕迹明显到刺眼。
这几乎是在公然损害项目未来其他所有投资方的利益，将集体项目变成徐家关联企业的提款机。
会场内响起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我站在台上，目光平静地投向徐姝雅所在的方向。
聚光灯让台下有些昏暗，但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瞬间煞白的脸色。
“关于这份关联交易协议，您能否给予合理的解释？这是否意味着，徐氏集团在此次竞标中，优先考虑的是如何通过项目向自身关联企业进行利益输送，而非保障‘云巅’项目的长期健康发展与所有合作方的共同权益？”
我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会场的每个角落，语气平稳得没有波澜，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具力量。
全场死寂。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徐姝雅身上。
那些平日里圆滑的说辞，在如此确凿的证据面前，显得苍白而无力。
她看向我的眼神，充满震惊，难以置信，以及被彻底撕破伪装后的愤怒。
或许徐姝雅做梦也想不到，当年那个在她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微不足道的“李素”，有朝一日，竟能在这万众瞩目的场合，以如此精准而冷酷的方式，将她逼入绝境。
评审团宣布需要紧急磋商。
会场内的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最终，评审团重新走上台，宣布结果，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来，字句清晰。
徐氏集团因“存在未能充分披露的重大潜在风险”及“关联交易安排可能严重损害项目整体与其他投资方利益”，经审核，不符合最终资格要求。
而我的公司，则因为“创新的设计理念，稳健可靠的财务模型，以及对项目潜在风险具备更全面认知和有效规避手段”，成功中标。
掌声，如同迟来的潮水，骤然响起。
聚光灯再次毫不吝啬地笼罩在我身上。
我站起身，面向台下，脸上露出属于胜利者的微笑，微微颔首。
徐姝雅依旧站在那里，在一片骚动和喧哗中，她周围那些平日里前呼后拥的高管，那些曾经对她阿谀奉承，唯马首是瞻的人，此刻个个面色如土，不知所措，目光充满惊愕，甚至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对她而言，失去这个项目，不仅仅是丢掉一块肥肉。
是她多年经营，完美无瑕的商业女王形象碎裂，是徐氏集团金字招牌上的深刻裂痕，是她回到家族内部，将要面临的滔天巨浪和信任危机，是未来无数合作方，在与她握手时，心底都会存下的疑虑和掂量。
人群开始散去。
周怀穿过尚未完全平息的人潮，走到我身边。
“你做到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听不出太多喜悦，更像是确认。
我侧过头，对他露出仿佛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笑容，没有接话。
坐进回程的车里，隔绝外面的喧嚣与光影，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我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闭上眼，长长地，缓慢地舒一口气。
预想中的狂喜并没有来临。
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蔓延到四肢百骸。
这场战役的胜利，只是一个节点，并非终结
我要的，是更彻底的毁灭，只是这话，我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
我们都被困在这片由爱与恨，欲求与野心共同酿造的无边情里。
他用他的方式塑造我，我用他给予的武器去攻击他法律上的妻子。
与徐姝雅的战争远未结束，与周怀的纠缠更是深不见底，我们三个人，纠缠在一起互相撕咬，没有真正的赢家，只有不断加深的伤口。
指间仿佛还残留着站在演讲台上时，麦克风冰凉的触感。
内心的空洞，不仅没有被胜利填满，反而因为残酷和无法停歇的征伐，撕裂得更大，更幽深。
这条路，走到这里，回头已是万丈深渊，前方，依旧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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