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局这些年为了在京畿各地布置人脉和眼线,花费极其庞大,入不敷出,全靠你在临淄的生意支撑着。”边蓉领她到三层处理事务的隔间,道:“你娘的意思是,镖局的人都可听你安排调遣,你若是愿意,生意也可由你接手。”
“我看楼下挂出的价目,一趟镖要价不高,走的都是下沉路子么?”乔息问。
“是。靠钱财打点最容易疏通的就是下沉路子,也是最容易建立威名的路子,这是你娘在镖局建立之初就定下的策略方向。”边蓉示意她就坐,为她倒茶,道:“你娘在陈留借着去往各地的镖队寻找合适的官员资助,盯着上头那些贵人,而我和谭镖头在长安往老百姓的窝窝里钻,一个往上,一个往下,你娘是想两手抓。”
这事她倒听娘亲简单提起过,但娘亲没有详细明说。
“这是近几年你娘在长安和陈留的经营情况。镖局开张五年多,镖道建了七条,镖师队伍十二支,当前在京的只有五支。”
“有五年了啊......”
边蓉示意给她看账目架子,两层的架子摆满账簿。
边蓉再拿出一本薄很多的册子,道:“这本记录着长安城内的所有情况,包括长安权贵与各世家、三公九卿等各府大员、朝廷局势与新下的政令,还有长安富商以及各行当经营规模与现状等,能探听到的都在这儿了。”
乔息粗略地先翻几页,可见内容记录得相当详尽。
“简单看看,镖局手段有限,接触的人够广但都不够深入,尤其是朝廷的事。”边蓉道:“大字内容绝对真实,每页右侧的小字内容不保真,多是市井传闻与道听途说。”
每页的小字内容几乎占大半,这就是下沉路子的弊端。不过已经很厉害了,镖局手段本身用来打探市井传闻才最方便有效,探听朝廷动静不是镖局的人该干的事。
乔息额外留意到,其中四支镖队、两条镖道深入了大楚西南方向的蜀郡和益州郡,沿路直到终点都建立了相当可靠的人脉。
娘亲确实为她做了很多准备。
“还有你娘今年资助察举上京的名录。”边蓉递给她第三本,“这本名录呢,你娘叮嘱了我一定要你看看。”
娘亲资助察举学子的情况,乔息是知道的,有两人,一男一女。
翻开这本名录,乔息却发现了第三个人,祝得甫。
祝得甫是她通过临书好不容易联系上的人。祝得甫长居蜀郡,而她远在临淄,两地之间通信不易,没想到娘亲早就发现了,甚至已与得甫有所往来。
“这几天认一下我身边的人。”乔息合上所有册子道:“镖局的生意我暂不插手,我娘不在长安,之后镖局的事务还要辛苦你们。我来了之后,再从临淄运送钱两就方便了。”
边掌柜和谭总镖头这些年经营镖局也不容易,没道理她一来就把人的功劳抢了。
“你也得认一下镖局里的人。”边蓉目光慈祥地看她,“看你这做事的模样,还真有点你娘的影子。”
“你娘有段时间没来长安了,陈留的事务让她脱不开身,难得有空闲也是去临淄看望你们姐妹俩。我是有些想她了。”边掌柜幽幽一叹,“你们来了之后,你娘应该也要来长安了。”
乔息一笑,在边蓉面前是晚辈的姿态。
“她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你,不知道你想做什么。”边蓉握了握她的手。
“我想做的,我们目前所拥有的还做不到。”乔息道。
当下最要紧的是先找到落脚地,这边事情谈完,乔息离开镖局去了谭秋香安排的宅子。
娘亲的宅子是她在长安居住的地方,挺大,但比临淄的乔府小些,只有两进院。位于巴协里,也在肇亭,通市附近,里内住的全是商户。
谭秋香指挥庄景的队伍帮忙押送行李,乔息到了后,谭总镖头将宅子的钥匙和地契等东西全数交给乔息。
体力活她帮不上忙,乔息站在门前,看其他人来回忙活。
行李搬运完毕,临书歇息时路过她身边,擦擦汗,看着她的双眼问:“什么时候去蜀郡?”
乔息望去遥远的西南方向的天空,天际在阳光照耀下仿佛彩云环绕。
“快了。”乔息道。
与巴协里忙碌蒸腾的汗意相比,午时阳光照耀下的长乐宫却显初春的乍暖还寒。
送走乔息后,赶在公主用膳的时辰之前,韦庄回到了长乐宫。
裁剪过后变得细碎的尺腰素已由宫女处理,陈宓斜倚榻上,享用一碗莲子羹,室内泛着十足暖意。
“你带来的那个商人,我已备下一间作坊给她。之后的事情由芝铜与她对接,你无需再管。府中事务繁多,以后有劳你了。”
“是。”
韦庄低头,心里回味着公主说的“有劳”两个字。
他低着头离开长秋正殿,前去接手公主府傅一职的相关事务,想将芝铜负责彩萤布染制的事托人告诉外城的乔息却没有人手和机会。
韦庄回到从前无令不得出宫的状态,府外官员一个不能见。成为公主府傅,身边盯着的眼睛更多了。
得想办法和宫外的乔息保持联系才行,不管乔息对于资助他有没有兴趣,她也是公主府之外难得认识并且有过接触的人。
太阳落山,韦庄在夕阳中下卯,回到住的地方。
深夜时分,窗外一只麻雀轻轻啄窗。
他开窗,剥离麻雀翅根下羽毛中藏着的一卷小纸条,展开阅毕,将纸条焚毁。盥洗室中的浴桶摆好水车装置,发出伪装洗澡的声音,带上黑色兜帽悄无声息地躲避众人离开长秋殿。
他熟练地游走于宫墙暗影处,穿过朱真里四周树丛,潜入朱真阁。阁内站着早已等候他的朱真阁祭司。
“出什么事了?”韦庄摘了兜帽问。
白天卖给乔息《白牢神话新解》一书的老巫师骆仁子,此刻满面愁容道:“最新一批药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动物们失控了。”
来的路上韦庄就猜到和那群畜生有关,“找不到原因吗?”
骆仁子摇头,“太医令那边已经下了命令,找出失控原因之前,试验暂停,外城运来的畜生也停止运送。”
不进入楼阁,韦庄和骆仁子去到朱真祠一座地处偏僻的单间厢房。这间屋子的屋顶和地板铺满隔音的重棉,在外面,韦庄听不见里面的任何声响。
骆仁子提灯开门,照亮里面大大小小叠放的铁笼,几乎摆满,笼子里各种动物全都趴着沉睡。
鸡、鸭、犬、鼠、猪、牛、羊、兔、五毒等,此刻全都躺在笼底,像是死了。韦庄惊愕地大致扫视而过,这些动物睡前仿佛经过挣扎,脱落许多毛发,有的皮毛卡在笼子上,有的沾着少量血迹,是他没见过的景象。
房内深处还有烛火,韦庄看见火光中站着的陆相野和宋玉乘两人。
他们围着一只长条笼子观察,笼子里关的是一只白犬。
这只白犬也在睡中,韦庄认得这条狗是太医令十分重视的试药犬。
“你们怎么在这?”他问。
“顾大人叫我俩在这看着,随时记录它们的状态。”陆相野上下打量他一遍,温声道。
“白天时,这些动物在半个时辰内接连发狂,试图破笼而出,喂了药才安静下来。”宋玉乘漆黑粗浓的眉毛紧紧皱着。
韦庄见到他们便意识到不好,顾大人是太常所属的太医令顾群,陆相野和宋玉乘是太医令的方丞和药丞。
“一直以来不是没问题吗?”
“可能存在着我们没有发现的情况。”骆仁子低声道:“这批动物已经很久没有试过药了,之前一直没问题,但现在可能受某种原因影响导致诱发。”
“白牢的人知道了?”韦庄问。
白牢的人专指五位白牢质子。
“第一时刻便通知了。”陆相野拿起灯盏,走近韦庄,“叫你来是想看看你的身体有没有问题。”
韦庄一怔,下意识摸向脖颈间的伤口。
三双眼睛凑近,盯着他的脖子瞧。骆仁子年长眼睛不好,凑得更近。暖黄的烛光中,刀伤只剩一条浅淡的痕迹,没有丝毫异样。
瞧不出异常的陆相野眉目浮起一丝担忧,看韦庄道:“你有什么感觉吗?”
“有点疼。”
“有点疼?”陆相野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不都好全了,怎么还会疼。”宋玉乘压着嗓门粗声道,手指戳了戳韦庄的疤痕。
韦庄也意识到不对,“这伤口从结痂起,隐隐约约的暗疼就从未停止过。你们不是提醒过我,蛊药不可能完全没有副作用,我以为这点疼痛必不可少。”
疼得微乎其微,却又无法忽视。韦庄这时回想才发觉奇怪,这伤按理来说早便痊愈了,也没有发黑或疤痕增生的异状,不应该还会疼。
“你用了多少?”陆相野问。
“一点点。”
陆相野收敛温和的神色,严肃地看着他,道:“不同的蛊药副作用也不同,一般是伤愈后会生异味、体表显出蛊迹,严重点的影响五感,但是你用量过少,不应当有副作用才对。”
“身体有不适一定及时告知我。”骆仁子道:“动物们先出事,接下来恐怕是人了。”
韦庄皱紧眉头,“如何影响五感?”
“失明、失聪、无味等,视个人体质影响程度不一。”陆相野道:“目前发现的症状是眼花、声音听不清、吃食味道变淡,但不确定这次失控会不会产生更严重的副作用。”
韦庄感觉脖子后面一滴冷汗滑下,不由自主开始思考这趟临淄之行是否值得。
“白牢的人那边知道后说,蛊毒一旦入体便在体内植了根,单靠医治无法根除。若是进行驱蛊仪式,必然暴露你私买蛊药的事情。”骆仁子提醒道。
骆仁子这么说着,想起把这事告诉白牢质子时,听那位最年长的质子徒劳生着亡羊补牢的怒火:“我与太医令说过多次,蛊药的烈性压不住,无论如何都压不住!大楚的医师又比白牢的蛊母高明到哪里去!”
骆仁子心里重重一叹。
韦庄沉重地点头,“你们这边找到原因也要立即告知我。”
陆相野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这里不能久待。”
韦庄的心跳都变快了起来,当下也找不出原因,便转身准备回去。
“等下!”宋玉乘猛地一嗓子,惊得白犬耳朵一抖。
宋玉乘压低声音道:“差点忘记告诉你了,太子有意推迟公府复试。”
韦庄都要走了,又停下脚步,终于听见个好消息,“当真?什么时候的决定?”
“就今天。”陆相野道:“陛下病危,太子无暇顾及复试,最多明日就会宣布延期。”
韦庄高兴仅维持了一瞬,很快丧失兴味道:“我现在是公主府傅,脱身恐怕不易。”
宋玉乘挑眉,毛笔般的粗眉难以表现出挑起的动作,诧异道:“公主怎么突然大方了?”
陆相野安慰道:“不必气馁,凡事总有机会。”
陆相野温和的声音融入屋中的夜色,韦庄无奈颔首,趁夜回到住的地方。
他举着烛台,自己照镜看了疤痕许久也没看出异常,最后还是提笔给霸陵那边去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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