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偏移了,她们处在阴影之中,被横插在庭院中间的阳光分隔开来。
温宁昼朝大门走过去,影子在侧方追着他跑。他气势气势汹汹,开口却又是在玩笑:“给我条件那么优渥,你不怕我只是在利用你?”
“为什么要怕被利用?”虞惊言看都没看他,扭身要走,“被利用说明我有被利用的价值。”
真是荒诞。温宁昼刚想说点打击她的话,又听见她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说——就像现在我要利用你一样,也是因为你值得被利用。
这是在夸他吗?
等等,她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把要利用自己说出来了?
真是荒唐。
温宁昼忽然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被虞惊言死死捏住了。
霜雪阁可以帮她给帮助,宁焉可在朝堂上可以帮着她说话,连带着皇后阵营的人都会排挤自己。
这非他所愿。
他嘴唇张开了很久,终于抿唇:“你想要什么?”
“殿下可以放心。我对北部不感兴趣”虞惊言招招手,让禾苗搬了把椅子出来,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你一直提防我,无非是怀疑我有做内应的嫌疑。”虞惊言背靠椅子,落落大方,“殿下完全不用担心这一点。”
“我的确是因为我兄长在战场受了伤来的。”虞惊言深呼一口气,“关于和亲这件事,是我一意孤行,不想让两国持久征战。”
温宁昼轻嗤:“异想天开。”
“确实异想天开,我在大庆问了很多人都没有解决办法,半是逃避半是探究,想到了来北部。”虞惊言摊摊手,一脸真诚。
“你就不怕我们真的会把你困在北部?”
“深宫庭院困不住我,,只要我想着走,北部怎么可能困住我。”
温宁昼愣了半天,试图抬头缓和情绪,百感交集却只挤出来一丝苦笑:“你真的很不一样。”
他原本以为,虞惊言来到北部,多多少少会有一丝不自愿的压迫。或来源于大庆朝廷,或来源于家族逼迫,但现在听了虞惊言的话,他才惊觉,这些都没有。
虞惊言真的如传言所说,她是自愿来的,主动来的。
跟他到大庆为质,是完完全全两个性质的事情。
就在他脑子一团乱麻的时候,虞惊言又问了:“据我所知,你回来北部已经两年左右,为什么要假装站在皇帝身边?”
“父皇疑心很重,如果投靠母后的人太多,最先受到危害的就是母后。”温宁昼解释,“母后身后只有苏家,被朝中很多人都不看好,我再明着站在她身边,只会让她面对更多压力。”
虞惊言沉默了一下:“因为你是太子,所以行事不便。”
她仔细想了一下,太子这个位置太过招人耳目,稍有不慎,恐怕温宁昼这个太子之位就真的做不了了。
这样看来,自己如果以“跟太子作对”的名义支持皇后,最多坐实太子妃与太子不和,同时在那群蠢蠢欲动的人看来,太子得不到大庆的助力,就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没有问题,不影响自己做事。想明白这个问题,她又问:“你能养私兵吧?”
这是虞惊言第二次大范围向自己提问,不同于上一次她在宁将军府上的小心翼翼。
她问的干脆,利落,甚至不像是提问。只是心里有了答案,再来找他确认一遍。
温宁昼点头:“谁都能养,不止我,你也可以。”
“我?我还是算了,我一个大庆的人,在你们北部招兵买马算什么?”虞惊言狡黠招招手,“你可以养就够了。”
温宁昼挑眉:“你在北部被刺杀的概率,可比我大。”
养私兵嘛,第一件事就是保护自己的安全。虞惊言也不急不慢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太子殿下到现在都没有私兵,不也是活得好好的吗?”
没有耐心跟他继续绕弯子,虞惊言说:“我在城外施粥的时候,遇见一个叫黎老三的人,他上过前线,也被俘虏过。体格好,心性也差不了哪去。”
“这是在给我引荐人了?”温宁昼没有立即接受。
虞惊言也不着急,随意笑了笑,“我让人在她们原来住处修了住宅,只要用了黎老三,其他的我一概不管。”
“缺钱我给你,你要用谁我也不管,条件开到这里了,温宁昼,不心动吗?”
转眼间,虞惊言已经来到了他面前,阳光也被云遮住了。两个人双双陷入阴影里。
温宁昼下意识想要退后一步,却别虞惊言拉住了袖子的一角,生生拽了回来:“我对北部知之甚少,还要靠你保护呢,嗯?”
可恶。
温宁昼怀疑她看透了自己,要不然怎么会在强势那么久,忽然示弱。
但也只是片刻。
下一秒虞惊言就侧了侧身体,从他身边走过去:“话说的有些多了,温宁昼,明天早上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答复。”
“无论是否愿意跟我合作。”
听见她话里的送客意思,温宁昼一时情急:“如果我不答应呢?”
“如果你不答应,那就是大家所说的,我们真的不和。”
温宁昼咬牙:“所以,你的意思是让别人误以为我们关系不好,实际上我们暗中合作?”
“关系不好这件事,是真是假,还不是殿下一句话的事儿”虞惊言简单点明,不再回应这个话题。
留下温宁昼毫无头绪的留在原地,虞惊言淡定回了移霜院,把窗子关上,点上炉子,禾苗就到眼前儿了。
“小姐,你为什么会信任温宁昼?”
虞惊言暖着冰凉的手足,轻轻笑了:“他在大庆待得时间长了,对大庆也比较熟悉,跟他合作,我们做事也方便些。”
“但他到底是北部的人,您就不怕他心里有怨恨,对小姐不利?”禾苗还是担心。
虞惊言回想了一下,摇摇头:“他这个人心眼不坏,在刚来北部的时候,皇帝想将我困在皇宫中,也是他看出来我不情愿把我拉出来的。”
禾苗笑了笑:“他该不会是觉得,自己以前在大庆受了委屈,见不得别人受委屈吧?”
虞惊言思索:“以前皇宫里的事儿我打听的少,上次黎括来我问了问,但他做了亏心事儿是不说的。要想问明白,还得听师归雩怎么说。”
话是这么说,但她心里大概有了猜测——温宁昼在大庆的时候,不见得好过。
看着禾苗谨慎的目光,虞惊言忽然笑了:“他能朝我射箭,我是欣赏他的。如果确认我会威胁到他,他还没有任何动作才不正常。”
“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好的人,我是不可能信任他,愿意跟他合作的。”
温宁昼思绪万千,转来转去来到了城外。
这几天雪已经在化了,天也冷了下来,但常顿城附近几乎没有分散的流民。
情况比往年好很多。
黎老三坐在一个枯树墩上,像是喝高了,声音又粗又洪亮:“你们说,太子妃在京城真的遇刺了?”
“那还能有假?我前几天去霜雪阁附近买东西,东林可是被朝廷围得死死的。”
吕大娘煞有其事,压低声音,“我听说那天啊,朝太子妃射箭的,还是太子呢!”
黎阿姐惊起:“太子?她们不是夫妻吗,怎么到了动兵动箭的地步了?”
黎老三把酒壶一抛:“谁知道她们又在搞什么,我可不管别的,不死就成,管他们随便玩闹呢。”
黎阿姐愤恨:“爹!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太子妃帮了我们那么多,他太子算什么东西!”
黎老三又灌了自己一口酒,脸上红扑扑的:“太子妃再亲,那也是大庆的人,总归不是北部的。今天太子朝她射了箭,说不准哪天心灰意冷就走了呢。”
吕大娘连忙把黎阿姐拉过去:“嘘!你看那边儿那个是谁?”
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温宁昼也不好再躲下去,吊儿郎当地走到黎阿姐面前:“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黎阿姐在气头上,但知道眼前的人自己惹不起,只能咬咬牙:“我说,成天酗酒的人算什么东西!”
她骂的是黎老三,看不惯他吃里扒外的样子。
“我说,太子算什么东西。”
**裸的一声挑衅在雪地里炸开。温宁昼猛地回头,却发现是黎老三:“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我要是早知道太子是个会偷听的小人,千八百十回我也不替他说一句话!”他轻笑一声,醉醺醺地走到黎阿姐面前。
“我黎老三吃过一次暗算就够了,不是光明正大的人,把我的骨头碾碎了丢尽雪里,我也敢骂!”
温宁昼捕捉到两个关键信息,挑眉一笑。
黎阿姐摸不清他现在在想什么,连忙搭一把手扶住自己父亲,一面低着眼快走,一面解释:“阿爹吃罪了胡言乱语,还望殿下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她语速很快,给温宁昼听的一愣一愣的:“叽里咕噜说什么呢,你爹他之前是不是上过战场?”
黎阿姐见他没有追究的意思,潇洒把黎老三推开,拍着手,一脸骄傲:“那当然。”
温宁昼又不理解了,她怎么忽然兴奋起来了。
黎阿姐见他不理解,抓了抓头发,比划起来:“我爹当时遇见叛变,谁都以为他死了,我爹硬是给自己救活了,回常顿的时候还吓我一大跳。”
确实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但是你先停。温宁昼抬手打断她:“他遭受过埋伏和叛变,现在怎么样了?”
“害,现在除了喜欢喝点酒,没什么不好的。”黎阿姐爽快一笑,“以前还喜欢砸木桩子,现在也消停了。”
温宁昼想,这么看来黎老三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如果虞惊言真的能提供好地方和钱财,加上他手里能用的张四,他很快就能拥有自己的私兵。
他把视线放在黎阿姐身上:“你不怕我?”
黎阿姐眼睛细长,笑起来就是一条缝:“您不也跟我们一样,都是俩眼睛俩耳朵一个鼻子一个嘴,都是个人样儿,有什么好怕的”
温宁昼真的怕了黎阿姐这张嘴,莫名想到可以把她跟赵招放在一起,说不定比赵招还厉害。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他已经下意识接受了虞惊言的合作邀请了。
就像是下意识的。
他想,和亲来的不是公主又怎么样,能够有滋有味地为自己筹谋又怎么样?
他就这样卑劣地将她们划为同一类人。
她就是脆弱的,需要自己保护的。
他是这样的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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