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天都没亮,一夜没睡的我就抱着大红的新衣跑去闯了重莲的房间。重莲正在洗脸,见我进来直接愣了一下。我冲上去拿过屏风上搭着的貂皮披风一把把他裹住。
“冷冷冷,你穿这么点。”
重莲道:“我有内力护体,不冷的。”
我接过他手里的布巾,放进盆里,又往盆里加了点热水才拧了布巾给他:“那也不行,还好我一早就来了。”
重莲看看外面的天色,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我不早怎么行,我不早的话,你就跑没影了。
但这话我没敢说。
给重莲梳了头发,我把他身上的披风一扒,拿过旁边的新衣就给他套上。重莲的穿衣风格一直都是比较素淡的颜色,几乎不穿大红大紫的颜色,只除了他成亲那天。
过年各家小孩的新衣服基本都是鲜艳的红色,于是年前宫里裁缝要裁新衣的时候,我特意选了一匹火红色的浮光锦。穿在身上盘锦镶花,浮光摇动,艳色逼人。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重莲垂眸整理衣袖。天光透过他身后的窗棂,印在卷翘的睫毛上。
有美人自岁月长河而来。
重莲的声音轻软:“宇凰哥哥。”
右眼有些微刺痛,我低下头理理眼罩,上前给他披上新做的云狐披风:“走,我带你去赶集。”
眉山小镇的新年集市一开就是三天,从早到晚,早上是各种杂玩吃食,晚上是灯笼焰火。我拉着重莲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在一个小摊前看中了一个镶着螺钿的长命锁。
我把它挂在重莲的脖子上。重莲好奇地伸手摸摸,问道:“这是什么?”
“长命锁,顾名思义,就是孩子满月的时候,父母给孩子辟邪的,祈求孩子平安长大。”
重莲摩挲了一会儿,道:“我在重火宫,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东西。”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我却忍不住想哭。
重莲的眼神干净清透,他的童年与常人不同,他明明知道,说出来的话却从来没有过遗憾。可就是他这样没有表情,才让我越发心疼。
我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道:“没事,今天宇凰哥哥带你玩转春市。”
我拉着他,从春市东头走到西头,不管什么摊位都要过去蹲在地上仔细看。凡是能够试的东西,我都拉着重莲去试。就连女子用的发簪和胭脂,我也往他头上去戴,往他脸上去抹。最开始重莲还不好意思,说这是女孩子的东西,他不要试。但被我硬按着往他身上比,来回几次之后,他也就不再反抗,由着我胡闹。
出来的时候,重莲的头上多了一对雪白的狐狸耳朵,耳坠上挂着我新买的红流苏耳饰,脑后半梳起来的头发坠上了精致的步摇,手上套了红色的毛绒手套。
春市的南边是一整条小吃街,我把重莲带到一个馄饨摊前,跟老板要了两碗馄饨和一份酥茶。
对桌坐着一对小情侣,女孩子的眼神一直往重莲身上飘。就在我有点后悔给重莲打扮得太惹眼的时候,那女孩子鼓起勇气,过来问道:“公子,您这个狐狸耳朵真好看,能不能转让给我?”
重莲抬起手摸了摸毛茸茸的耳朵,礼貌地摇摇头:“不好意思,这是哥哥送我的,我不能给你。”
女孩子有点失落,但还是礼貌地表示理解。
我指着西街,道:“就在那街上的摊子买的,姑娘可以去看看,或许还能买到。”
那女孩子立刻高高兴兴地拉着男孩子跑了。
我凑到重莲身边,问:“你不是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吗?我还以为你会借机送她。”
重莲双手捧着小馄饨,认真道:“宇凰哥哥送我的东西,我不会送别人。”
我摸摸他的头,把勺子塞进他手里:“趁热吃,吃完了我带你看皮影戏。”
因是大年初一,镇上的小戏馆推出的剧目也比较喜庆祥和。今天的戏目是《四郎探母》,取材于杨家将。杨四郎金沙滩一战中,被掳去改名木易,与铁镜公主结婚。十五年后,四郎听说六郎挂帅,老母佘太君也押粮草随营同来,不觉动了思亲之情。但战情紧张,无计过关见母,愁闷非常。公主问明隐情,盗取令箭,四郎趁夜混过关去,正遇杨宗保巡营查夜,把四郎当做奸细捉回。六郎见是四哥,亲自松绑,去见母亲等家人,大家悲喜交集,抱头痛哭。但也只是匆匆一面,之后就别母而去。
这个故事其实并不新奇,我在乱葬村的时候几乎每年来表演的戏班子都会唱一个,但重莲从来都没有看过,倒是看得认真。
我在一旁喝着小茶,剥着花生,一边陪他看戏,一边观察周围的人。戏台最前面那一桌坐着两个年轻女子,其中一个穿着淡紫色祥云织锦长裙的女子仰着头看着戏台,,额上一抹绯色朱砂。
奉紫?
我往左右看了看,发现奉紫似乎是一个人出来的,身边没有灵剑山庄的人跟着。大过年的,她不留在灵剑山庄,却一个人跑来重火境是要干什么?
“怎么了?”
我回头看一眼重莲,放下手里的花生,道:“没什么,看见一个认识的人。”
考虑到重莲鸡毛的性格,我们没有坐在前面,只在最后一个安静得角落里找了个桌子。今天是大年初一,戏楼里人来人往,富贵人家文人墨客大多都在二楼的雅间,一楼都是些贩夫走卒,三教九流,偶尔有一些没有订到雅间的文客。
重重人影中,重莲只一抬眸就直接看向了奉紫。我手里举着花生,紧紧盯着重莲的表情,他的表情沉静,眼神毫无波澜。
此时台上的皮影戏正到了**,杨四郎被引至佘太君面前,骨肉分离十五年,一朝相认抱头痛哭。奉紫脊背挺直,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只是眼角微微泛红。她旁边坐着的一个女孩子突然伸手拉了一下她的手,凑近她身边说了一句什么。奉紫回眸看了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那女孩子就站起身,临走前还脱下了手上的兔毛手套压在了奉紫手上。
看来奉紫是和朋友一起出来了。
那女子我未曾见过,想来是奉紫新交的朋友。隔得太远,对方还披了件镶着毛边的斗篷,我没有看见脸,但是一身气质真是如江南春水,仅仅是一个走路的背影就诗意翩跹,看起来是什么世家小姐。
重莲轻轻道:“宇凰哥哥当真认识很多漂亮姑娘。”
咔嚓。
我没控制好力度,直接捏碎了手中的花生。
重莲又道:“你要过去打个招呼吗?”
我放下手里的花生,拍拍身上的碎屑,两只手一起搂住了他,把他掉了个方向。重莲没有拒绝,只是顺着我的动作转过视线看我。
我盯着他漆黑的眼珠,一字一句问:“是谁说我认识很多漂亮姑娘。”
“朱砂。”
很好,朱砂,你给我等着。
单纯的重莲还不知道自己无意间把朱砂给卖了,还在问我:“宇凰哥哥要过去吗?”
“不了,我带你去客栈,晚上再出来看花灯。”
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好让自己不显得那么狰狞,但显然效果不是很好。
重莲疑惑地看着我:“宇凰哥哥,你牙磕到了吗?”
把重莲打包塞进客栈,我下楼去找掌柜。掌柜的大概五六十岁,摸着自己的八字须,笑眯眯地打算盘。
我走过去把手往柜台上一搭,也笑眯眯地看着他。
掌柜的是个人精,一看我这架势,停下了手中的算盘,问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我学着他的样子眯起眼睛,道:“掌柜的,好生意啊。”
掌柜的闻言,脸上的笑收了一下,点头哈腰道:“还行还行。我们这也不是什么旅游胜地,也就混口饭吃。”
我摸出一个银锭凑过去道:“那掌柜的有没有见过两个姑娘?一个高挑的身材,眉心有颗美人痣,另一个穿着带毛的斗篷,长得温温柔柔的。”
掌柜的伸手收了银子,也凑过来道:“客官说的那个有美人痣的姑娘呢,见过。但另一个,没见过。”
我一愣。
这个小镇确实不是什么旅游胜地,平时基本没有什么外来人,镇上只有这一家客栈。我起初以为奉紫是和朋友相约,但现在看来,她们不是一起来的,否则不会只有奉紫一个人住店。
那奉紫一个人来是做什么呢?
那掌柜的颠了颠银子的重量,又道:“那姑娘是大年二十八来的,明天就要走了。”
谢过掌柜,我回了房间。重莲拿了本琴谱坐在窗边看。我坐在一边盯着他,脑子里却在想奉紫的事。
眉山小镇在半山上,是嵩山中唯一的小镇。地理位置也不靠近嵩山的主道,一般来嵩山游玩的人也并不经过小镇。镇上也没有什么特色景点,更没有什么其他引人入胜的名胜古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一天就能走完的小镇。
可是奉紫在这里呆了四天。
她为什么来?来了又为什么不去重火宫?
我呆呆望着重莲的侧脸,心里没来由地有种酸胀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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