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枝沉默地点点头。爆炸的最后关头,是仅存的几名影子死士拼死从崩塌的冰窟中,将浑身是血心口烙印处一片焦黑塌陷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宋酌禹拖了出来。
一同带出来的,还有那枚碎裂的暖玉残片。宋寒漪和那所谓的神核,则在毁灭性的爆炸和山体崩塌中,彻底湮灭,尸骨无存。
孙神医说,宋酌禹体内那两条狂暴的蛊虫,在吞噬了宋寒漪大半本源之力和部分逸散神核能量后,又被阳魄暖玉最后的生机能量冲击,似乎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极度虚弱的“蛰伏”状态。
它们盘踞在他破碎的“巢穴”中,如同两败俱伤后陷入沉眠的毒蛇,暂时失去了兴风作浪的能力。但这平衡脆弱无比,随时可能被打破。
是生?是死?是彻底解脱?还是永堕寒狱?无人知晓。
“影子呢?”林挽枝又问。
侍女眼巾闪过一丝黯然:“影子大人……内腑被寒气侵蚀过重,经脉寸断……孙神医说,能保住性命已是奇迹,但一身修为……怕是..废了。如今在别院静养,不肯见人。”
林挽枝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场雪山之行,代价惨烈到无法估量。
“知道了。”她挥挥手,“下去吧。”
“侍女恭敬退下。”
书房内恢复了寂静,只有窗外樱花飘落的细微声响。
林挽枝再次拿起那枚温润的玉佩碎片,指尖感受着那微弱的暖流。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生机勃勃的景象。
雪山神庙的阴影,似乎随着那场惊天动地的崩塌和宋寒漪的湮灭而烟消云散。
但真的结束了吗?那蛰伏在宋酌禹体内的双蛊,如同悬顶之剑。
徐掌柜一家那延续了四十年的绝望诅咒,是否真的就此终结?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宋酌禹还有一丝气息,只要那枚暖玉的碎片还在她手中……
这场以生命为赌注的战争,就永远不会真正结束。
她将玉佩碎片紧紧攥在手心,温润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
"宋酌禹……”她对着窗外飘落的樱花,低声呢喃,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你的命.…是我的。我不准你死……”
“睡够了……”
“就给我……醒过来。”
"我们……”
她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那里是雪山的方向,如今只剩一片澄澈的蓝天。“……还有很多账要算。”
春风拂过,卷起几片粉白的花瓣,轻轻落在窗棂上。阳光正好,暖意融融,仿佛能融化世间一切寒冰。
但只有手握玉佩碎片的人知道,在那温暖的表象之下,蛰伏着怎样冰冷的过往与未卜的未来。
*三年后·秋·玉韵院.静室*
秋风已带凉意,卷着金黄的银杏叶,在庭院中打着旋儿落下。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静室光滑如镜的水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草药香和一种挥之不去的近乎凝固的沉寂。
静室中央,一张通体由温润暖玉雕琢而成的床榻上,宋酌禹静静地躺着。
三年时光,仿佛在他身上停滞。他的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却不再是那种濒死的灰败,反而透出一种奇异的玉石般的润泽。
呼吸悠长而微弱,胸膛几乎看不见起伏,如同最深沉的冬眠。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曾盛满疯狂、忠诚与痛苦的眼眸。
他瘦了些,下颌线条更加清晰,却无损那份沉睡中依旧迫人的俊朗。
唯有心口衣襟下微微敞开处,隐约可见一片狰狞焦黑的塌陷疤痕--那是烙印被彻底摧毁的遗迹,也是双蛊蛰伏的“巢穴”。
林挽枝坐在榻边的锦墩上,姿势与过去一千多个日夜并无二致。她已褪去了少女的青涩,眉宇间沉淀着家主特有的威仪与一丝难以化开的沉郁。
三年的精心调养,让她心脉的损伤趋于稳定,雪魄枯的煞气也被压制在可挖范围,只是脸色依旧比常人苍白几分。
她手中,不再是那碎裂的暖玉残片,而是换成了一个温润的青玉小瓶,里面盛
着孙神医秘制的、滋养心脉的参茸药露。
她用小银匙舀起一点药露,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润湿他微凉的薄唇。药汁顺着唇缝缓缓渗入,她的目光专注地落在他脸上,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的反应,哪怕只是睫毛的微颤。
然而,没有。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静。
三年了。无论她带来春日的第一枝桃花,还是盛夏最甜的冰镇梅子;无论她在他耳边低语府巾琐事,还是沉默地握着他冰冷的手枯坐整日;无论窗外是莺飞草长还是大雪封门……他始终如此。
如同被时间遗忘的玉雕,沉睡在只有他自己知晓的寒狱深处。
静得只能听到自己心跳和窗外落叶的声音。
“吱呀--”
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身影无声地滑入。是阿影。
他比三年前更加沉默,周身的气息如同收敛了锋芒的古剑,沉静而内敛。
当年在雪山神庙,他被宋寒漪的寒气和神核爆炸的冲击重创,经脉寸断,修为尽废。
孙神医费尽心力才保住了他的性命,如今行走间虽无大碍,却再也无法恢复昔日的鬼魅身手。
他成了林挽枝身边最沉默的影子,负责打理玉韵院最核心的庶务,以及…守护这间静室。
阿影走到林挽枝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如同融入了室内的阴影。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林挽枝重复了无数遍的动作,看着她眼巾那抹日复一日被失望打磨得近乎麻木的微光。
良久,久到林挽枝手巾的银匙微微一顿。
“小姐。”阿影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久未开口的干涩,却异常清晰,“三年了。”
林挽枝没有回头,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仿佛没听见。
阿影的目光落在宋酌禹沉睡的脸上,又移向他心口那片狰狞的焦痕,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放得更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属下……想起当年在‘寒潭居’地牢。卓澜……宋先生他,对那个婆子用刑时,曾说过一句话。”
林挽枝的动作终于彻底停住。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阿影,眼神沉静无波:“什么话?”
阿影的目光与她对上,一字一句,清晰地复述道:“他说:‘痛到极致,便是生路。昏死过去,是懦夫;挺过来,才配活着。’” 静室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林挽枝握着银匙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青白。她看向宋酌禹沉睡的脸庞。
痛到极致……生路?他如今,是昏死过去的懦夫,还是.…在“挺”着?
“孙神医说,公子体内蛊毒蛰伏,生机未绝,如同……冬眠之兽。”
阿影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般的试探,“或许……温和的滋养,如同春风化雨,能润物无声。但冬眠之兽要醒……”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匕首,直刺问题的核心:
“……有时,需要一场惊雷,或……一把烈火。”
“惊雷?烈火?”林挽枝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眼底却有什么东西被阿影的话猛地拨动了一下,沉寂的湖面泛起了涟漪。
“是。”阿影微微颔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
“用他最在意、最不能割舍的东西……去刺激他!去唤醒他沉睡的意志!让他痛!让他怒!让他……不得不从那个冰窟里爬出来!”
最在意、最不能割舍的东西……
林挽枝的目光,再次落回宋酌禹的脸上。三年来的点点滴滴他昏迷前破碎的嘶吼、他烙印在骨血里的誓言……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小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属下的命是小姐的!”
一-“活……下……去……找……解……药……毁……了……它……们……”
他最在意、最不能割舍的……是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林挽枝握着青玉小瓶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恐惧和孤注一掷的冲动,瞬间攫住了她!
阿影的话如同魔咒,在她心中点燃了一簇危险的火焰。
用他最在意的东西去刺激他?让他痛?让他怒?
这无异于在深渊边缘试探!稍有不慎,刺激过度,可能不是唤醒,而是将他彻底推向毁灭的深渊!
孙神医反复叮嘱过,他体内双蛊的平衡脆弱如纸,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都可能打破这危险的平静!
可是....三年了!
日复一日的等待,如同钝刀割肉!
看着他在生死的边缘徘徊,却触碰不到他的灵魂!
这种无声的折磨,她和他,都快要承受不住了!
阿影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垂手侍立,如同最沉默的礁石,等待着风暴的降临。他知道,种子已经种下。
如何扶择,是小姐的事。他所能做的,就是在她做出决定后,用残存的生命去执行。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阳光悄然偏移,将林挽枝的半边脸庞笼罩在光影之中,明暗交错,看不清神色。
不知过了多久。
林挽枝缓缓放下手巾的青玉小瓶和银匙。瓷器与暖玉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站起身,走到暖玉床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沉睡的宋酌禹。
她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沉静与疲惫,而是翻涌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揪住了宋酌禹胸前微敞的衣襟!
“刺啦一一!”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打破了维持三年的死寂!
林挽枝用尽力气,狠狠地将他的衣襟向两边撕开!动作粗暴得近乎残忍!露出他整个胸膛!
苍白却肌理分明的胸膛上,那片心口处的焦黑塌陷疤痕,如同丑陋的烙印,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疤痕周围,布满了如同蛛网般蔓延的幽蓝与暗红交织的仿佛活物般隐隐搏动的脉络!那是双蛊蛰伏的痕迹,也是雪魄枯煞气侵蚀的证明! 狰狞恐怖,带着死亡的气息!
“宋酌禹!”林挽枝的声音陡然拔高,嘶哑而尖锐,带着一种被压抑了三年濒临崩溃的疯狂!
她指着那片狰狞的疤痕,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向他沉睡的灵魂:
“看看你自己! 看看你这副鬼样子!”
“像条死狗一样躺在这里三年!你的命呢?!你口口声声说你的命是我的!现在呢?!”
“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要替我踏乎雪山!掀了神庙!要亲手抢回解药!”“骗子!懦夫!!”
“雪山神庙早就塌了! 宋寒漪也灰飞烟灭了! 可你呢?!你还躺在这里装死!”
“你的忠犬誓言呢?!你的疯狗劲头呢?!都喂了狗吗?!”
“给我醒过来!宋酌禹!卓澜!!”
“你的小姐还活着! 你的仇还没报完!你怎么敢?!怎么敢就这么睡下去?!!”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带着哭腔,眼泪不受挖制地汹涌而出,滴落在他冰冷的胸膛上,落在那些狰狞搏动的脉络上!
三年的担忧;恐惧;绝望压抑的思念和不甘,如同决堤的洪水,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不再是那个沉稳的家主,只是一个被逼到绝境歇斯底里的女人!
"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要永远跟着我的……”她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委屈和脆弱,身体因激动和虚弱而微微颤抖;
“你说过……天上人间修罗地狱……小姐在哪里……你就在哪里……”
“我就在这里啊……宋酌禹……你看看我……”
她俯下身,滚烫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砸在他冰冷的皮肤上。她染着泪痕的脸颊,几乎要贴上他沉睡的、毫无生气的脸庞。
“别睡了……求求你……醒过来……”最后的低语,带着泣血的哀求,消散在寂静的空气中。
静室内,只剩下林挽枝压抑的啜泣声,和她剧烈起伏的肩膀。
阿影早已在她撕开宋酌禹衣襟的瞬间,就悄无声息地退到了门外,将这片绝望与疯狂的空间,留给了她们两人。
阳光透过窗棂,静静地洒在暖玉床榻上,照亮了宋酌禹苍白沉睡的脸庞,也照亮了林挽枝伏在他胸膛上微微颤抖的单薄的身影。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林挽枝哭得有些脱力,意识都有些模糊。就她几乎要支撑不住倒下去的时候--
她伏着的那片冰冷胸膛之下,那微弱得几乎无法感知的心跳…… 似乎……
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加快了一下!
紧接着,被她泪水浸湿的、那覆盖着狰狞疤痕和搏动脉络的冰冷皮肤下,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的……脉动感,透过她的脸颊,传递了过来!
林挽枝的身体猛地僵住!所有的哭泣和颤抖瞬间停止!
她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喉咙!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颊离开他的胸膛,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极致的恐惧,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住宋酌禹的脸庞!
他的睫毛…… 那浓密的覆盖在眼睑上整整三年的、如同蝶翼般静止的睫毛……在窗外投入的金黄色的秋阳映照下……
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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