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懋饭店的宴会厅灯火通明。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光芒洒在香槟杯上,映出无数细碎的光斑。沈知夏站在二楼休息室的落地镜前,审视着自己的倒影。
一袭正红色绣金凤旗袍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形,珍珠项链温润地贴合在锁骨处。翠儿正为她调整发髻上的一支金步摇,动作小心翼翼。
"小姐,您今天真美。"翠儿声音有些哽咽,"夫人若是在天有灵......"
沈知夏没有回应,只是轻轻碰了碰胸前的翡翠胸针。这是她唯一从母亲那里继承的首饰,也是今晚她坚持要佩戴的唯一一件自己的珠宝。
门外传来脚步声,沈世昌走了进来。他穿着考究的黑色长衫,胸前别着一朵红色绢花,脸上堆着刻意的笑容:"知夏,客人都到得差不多了。顾家那边......"
"我知道该怎么做。"沈知夏打断他,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不就是演一场戏吗?"
沈世昌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最近又有两艘货船被扣了。知夏,顾家是我们唯一的......"
"我说了,我知道。"沈知夏拿起绣着金线的红色手袋,"走吧,别让我们的'救世主'等太久。"
宴会厅内,留声机播放着最新的爵士乐。西装革履的绅士与珠光宝气的淑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觥筹交错间尽是恭维与试探。沈知夏一出现,立刻引来无数目光。有审视的,有嫉妒的,更多的是好奇——上海滩谁不想看看,这个能让顾少帅点头娶进门的沈家大小姐究竟有何特别?
顾景深站在大厅中央,一身笔挺的白色军装,胸前勋章闪闪发光。他正与法国领事交谈,表情比平日少了几分冷硬,却依然看不出多少订婚之喜。见到沈知夏,他微微颔首,眼神示意她过去。
沈知夏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缓步穿过人群。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像无数把小刀,试图剖开她完美的伪装。
"亲爱的,你来了。"顾景深自然地揽过她的腰,声音温柔得几乎让她认不出来,"杜邦先生刚问起你在圣约翰教的法国文学。"
沈知夏险些没控制住表情。顾景深的手掌隔着薄薄的旗袍面料灼烧着她的皮肤,而他称呼她"亲爱的"时的语气,与那日在书房冷言威胁她时判若两人。
"杜邦领事好。"她用法语流畅地问候,随即转向顾景深,故意用中文娇嗔道,"景深,你怎么不告诉我杜邦先生对文学感兴趣?"
顾景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配合地捏了捏她的手指:"想给你个惊喜。"
法国领事看着这对"璧人",笑着举杯:"顾少帅好福气。沈小姐不仅美丽,还如此才华横溢。"
"过奖了。"沈知夏微笑,余光却瞥见顾景深右手依然戴着那副黑色手套,即使在这样正式的场合也不例外。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沈知夏完美扮演着幸福未婚妻的角色。她挽着顾景深的手臂,游走于各国领事与商界大亨之间,谈吐得体,举止优雅。只有顾景深能感觉到,每当有人靠近她右侧时,她的手指会不自觉地收紧。
"放松点。"趁着无人注意,顾景深低头在她耳边轻语,"你今天表现得很好。"
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沈知夏侧头,第一次近距离看清他睫毛的弧度——浓密而修长,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柔和了那双锐利的眼睛。
"多谢夸奖。"她假笑,"不知道顾少帅给这场表演打几分?"
顾景深眸色一沉,正要回应,一位穿着墨绿色旗袍的中年妇人走了过来。
"顾少帅,恭喜。"妇人举杯,眼神却一直盯着沈知夏,"沈小姐,久仰大名。"
"周太太。"顾景深的声音瞬间冷了几度,"没想到您也来了。"
"令尊的邀请,怎敢推辞?"周太太笑得意味深长,"说起来,沈小姐长得真像一个人。"
沈知夏心头一跳:"哦?像谁?"
周太太正要开口,顾景深突然插话:"周太太,听说令郎刚从日本回来?有机会可以引荐一下。"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妇人脸色微变,匆匆寒暄几句便离开了。沈知夏疑惑地看向顾景深,却发现他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手套边缘。
"她是谁?"沈知夏小声问。
"周志鹏的妻子。"顾景深简短回答,"周志鹏是东南航运的前任经理,三年前死于一场意外。"
沈知夏敏锐地注意到他说"意外"时嘴角的冷笑。但没等她追问,乐队突然换了曲子,顾景深顺势牵起她的手:"该跳支舞了,未婚妻。"
他们滑入舞池。顾景深的舞步出人意料地优雅,引领着沈知夏在人群中旋转。近距离下,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与硝烟混合的气息,莫名令人安心。
"你跳得很好。"她不得不承认。
"在英国留学时学的。"顾景深淡淡道,"就像你学的法语。"
沈知夏挑眉:"看来顾少帅的调查还不够彻底。我不仅会法语,还会德语和一点俄语。"
顾景深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很多。"沈知夏直视他的眼睛,"比如我很好奇,为什么那位周太太说我长得像一个人?"
顾景深的步伐微不可察地乱了一拍:"她认错人了。"
音乐突然变得激昂,顾景深顺势将沈知夏向外一送,又拉回怀中。这个动作引来周围一片赞叹声,却也让沈知夏失去了追问的机会。
舞曲结束,侍者送来香槟。顾景深接过两杯,却在递给沈知夏时微微摇头。沈知夏会意,只做了个抿酒的动作,实际上滴酒未沾。
"少帅。"一个军官匆匆走来,在顾景深耳边低语几句。
顾景深表情不变,只是轻轻捏了捏沈知夏的手:"有点军务要处理。你去陪陪我母亲,十分钟后我来找你。"
沈知夏点头,目送他离开。顾夫人正与几位贵妇聊天,看到她过来,亲切地招手:"知夏,来见见王太太和李太太。"
接下来的谈话乏善可陈。沈知夏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心思却全在顾景深和周太太的异常反应上。借故离开后,她走向洗手间,想给自己一点喘息的空间。
洗手间空无一人。沈知夏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冲刷过她的手腕。镜中的女子妆容精致,眼神却透着一丝迷茫。
"沈小姐。"一个陌生的女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沈知夏猛地转身。洗手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穿着侍应生制服的年轻女子,瓜子脸上有一双过分冷静的眼睛。
"你是谁?"沈知夏警觉地问。
"林默。"女子递来一条毛巾,"时间有限,我只说一遍:你母亲不是死于意外,顾景深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小心'青鸾'。"
沈知夏心脏狂跳:"你究竟——"
外面传来脚步声。自称林默的女子迅速退到门边:"有人在监视你。下次见面,我会解释一切。"说完,她闪身出了洗手间。
沈知夏追出去时,走廊上已空无一人。她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发冷。"青鸾"——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个词。
"知夏?"顾景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了?"
沈知夏迅速调整表情:"没什么,有点累了。"
顾景深审视地看着她,突然伸手抚上她的额头:"你脸色很差。"
这个关切的动作让沈知夏一时恍惚。他的手掌温暖干燥,与那日在书房威胁她时判若两人。
"可能是太闷了。"她勉强笑道。
顾景深沉吟片刻:"再坚持半小时,然后我送你回去。"
回到宴会厅,沈知夏发现宾客比刚才更多了。人群中,她注意到那位周太太正与一个日本商人低声交谈,两人看到她时立刻停止了谈话。
"顾少帅!"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一位穿着考究西装的男子大步走来,"恭喜恭喜!"
顾景深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复杂:"杜明远?你不是在南京?"
"特地赶回来贺喜啊!"被称作杜明远的男子爽朗大笑,转向沈知夏,"这位就是嫂子吧?果然如传言一般美丽。"
沈知夏礼貌地伸出手,却发现杜明远的视线落在她的翡翠胸针上,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杜处长过奖了。"她微笑道,敏锐地注意到顾景深与杜明远之间的气氛微妙——表面热络,实则剑拔弩张。
杜明远凑近顾景深,压低声音说了什么。顾景深的表情瞬间阴沉,右手下意识地握成拳头。
就在这时,一声玻璃碎裂的脆响从远处传来。顾景深反应极快,一把将沈知夏拉到身后,同时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手枪上。
"各位不必惊慌。"他高声宣布,声音沉稳有力,"只是侍者打碎了酒杯。"
宾客们松了口气,继续谈笑。但沈知夏感觉到,顾景深的身体依然紧绷,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全场。
"怎么回事?"她小声问。
"有人试图下毒。"顾景深嘴唇几乎没动,"别声张,配合我。"
他牵着沈知夏走向主桌,途中低声嘱咐了几句。沈知夏会意,突然娇嗔道:"景深,我头好晕..."
顾景深顺势揽住她的肩:"是不是喝多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在众人了然的目光中,顾景深"体贴"地护送未婚妻离场。一出宴会厅,他的步伐立刻变得急促。
"杜明远在车上等我们。"他简短地说,"刚才有人在你香槟里下毒,幸好被发现了。"
沈知夏心头一震:"谁想杀我?"
顾景深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有一层薄茧,摩擦着她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黑色轿车已经等在门口。杜明远站在车旁,脸色凝重:"景深,事情比我们想的严重。南京那边......"
看到沈知夏,他立刻住了口。顾景深打开车门:"先上车。"
回程的路上,杜明远坐在副驾驶,不断通过后视镜观察沈知夏。顾景深则一直握着她的手,表面上是恩爱未婚夫的体贴,实则是防止她因颠簸而碰到车门——刚才上车时,沈知夏注意到车门夹层里隐约有金属的反光,显然是藏了武器。
"就在这里停吧。"路过沈家公馆时,沈知夏开口道。
出乎意料的是,顾景深也下了车:"我送你进去。"
杜明远似乎想说什么,但顾景深一个眼神让他闭上了嘴。夜色中,顾景深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沈知夏,两人沉默地走向大门。
"今晚的事......"沈知夏开口。
"我会处理。"顾景深打断她,"明天开始,你身边会有保镖。"
"我不需要——"
"这不是商量。"月光下,顾景深的表情冷峻如铁,"你已经签了婚约,沈知夏。你的命现在是我的责任。"
沈知夏仰头看他,突然伸手碰了碰他一直戴着手套的右手:"这里面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顾景深猛地抽回手,眼中闪过一丝沈知夏读不懂的情绪:"有些界限,最好不要越过。"
"就像你不问我在洗手间遇见了谁?"沈知夏试探道。
顾景深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谁?"
沈知夏微微一笑:"晚安,未婚夫。"说完,她转身进了大门,留下顾景深一人站在月光下,右手无意识地攥紧又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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