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ria的世界很大。她拥有许多我未曾谋面、仅从电话里零碎听闻的朋友,她的日程表总是排得满满当当,像一本我无法完全解读的密码本。
我渐渐明白,神明自有她的疆域要巡视,不可能永远只照耀我这一方小小的祭坛。
于是,我开始学习独立,学习如何反向照顾我的神明。
我观察女佣打扫的步骤,记住她烹饪时调味的顺序。
当Toria又一次忙碌至深夜,我端着一碗自己煮的、咸淡适宜的鸡汤面,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手边。
她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抬起头,眼下有淡淡的青影,看到面条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柔软的笑意。
“Nathan,你不必做这些。”她总是这样说,语气带着怜惜,“我们有女佣,这些杂事交给她们就好。”
我低下头,看着光洁如镜的地板,上面映出我有些无措的身影。一种细微的、类似委屈的情绪,像细小的藤蔓,缠绕住我的心脏。
“我只是……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不依靠你赋予的金钱与资源,仅仅凭借“Nathan”这个存在本身,就能为你付出的方式。”
果然,她立刻妥协了,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声音温柔得像羽毛:“好吧,谢谢我的Nathan。姐姐正好饿了。”
她可能以为,我是想通过这些家务劳动,在偌大的公寓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存在价值,一种康复过程中的“角色扮演”。
她不会知道,在我视若天堂的这片封闭空间里,我渴望的,仅仅是和她的独处。
我对她的感情,复杂而纯粹,绝非男女之间那种充斥着**的情愫。那对她将是最大的亵渎。
这种感情混杂着近乎狂热的崇拜、雏鸟般的依恋,以及一种愿意为她焚尽自身的、绝对的信奉。
只是,她始终在我与她真实的世界之间,划下了一条清晰的界限。
她从不让我深入了解她那神秘的工作,从不带我进入她的朋友圈子。
起初,这让我有种被排除在外的细微刺痛,但很快我便释然了。这样也好。她的世界纷繁复杂,而我的世界只有她,就已然盈满。
收到哥**学院的offer后,生活似乎沿着她铺设的轨道平稳前行。直到某天傍晚,她结束一通冗长的电话后,找到在厨房准备晚餐的我,脸上带着一种罕见的、混合着严肃与些许烦躁的神情。
“Nathan,”她靠在门框上,语气有些慎重,“周末,我需要带你见一个人。我们的资助人,荣女士。”
“好的,姐姐。”我放下手中的食材,擦干净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应允。听话,是我融入骨血的本能。她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但她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烦恼,像一根刺,轻轻扎了我一下。我走近她,然后伸出手,轻轻抱住了她。她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放松下来。我闻到她身上熟悉的、冷冽中带着一丝疲惫的香气。
“姐姐,”我把脸埋在她肩头,声音闷闷的,却尽可能清晰地说道,“如果……如果需要我为此偿还什么代价,我什么都可以做。你不需要有压力。”我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坚定而可靠,“我现在很坚强。”
为了她,我可以去往任何地方,面对任何人。哪怕是回到类似过去的深渊,只要是为了她。
Toria愣住了,随即,她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我无法完全解读的情绪——有无奈,有心痛,或许,还有一丝决断。她捧住我的脸,指尖微凉。
“别胡思乱想。”她直视着我的眼睛,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与强大,“我为荣女士工作,完成了很多‘项目’,我们所有的费用,早就结清了。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好好念书,将来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过上你想要的生活,就够了。”
我点点头,心中的不安被她话语中的确定性抚平。
看,我的神明如此强大,早已扫清前路的一切障碍。我只需要遵循她的期望,沿着她指引的方向践行她为我设定的命运。
周末,她开着新买的跑车,载着我驶出曼哈顿,前往长岛方向。车子最终停在一处隐匿在茂密林木后的庄园门前。铁艺大门缓缓滑开,露出一条漫长而私密的车道。
庄园的景致极尽奢华,精心修剪的草坪、雕塑喷泉、以及远处矗立的、如同古典城堡般的宅邸,无一不在彰显主人雄厚的财力。
然而,踏足这里的瞬间,一种本能的不安就像冰冷的蛇,沿着我的脊椎悄然爬升。
这里像一座巨大而华丽的坟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奢华的表象之下,潜藏着某种让我神经紧绷的危险气息。
但我奇异地并不感到恐惧。仿佛灵魂已经从躯壳中抽离,悬浮在半空,冷静地俯瞰着下面即将上演的戏剧。
当我在那间装饰着东方古董、光线略显幽暗的书房里,见到那位被称为“荣女士”的老妇人时,这种抽离感达到了顶峰。
她脸上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眼神温润之下是洞悉一切的锐利。她亲切地询问我的学业,对我和姐姐的生活表示关切。
我微微躬身,脸上挂着练习过无数次的、得体而略带腼腆的笑容,用清晰流利的英语回答着她的每一个问题。“感谢您这些年对我们姐弟的照拂,”我说道,语气真诚得连自己都几乎要相信,“我和姐姐一直铭记于心。”
荣女士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Toria,那温和的笑容似乎深邃了些:“Toria,带Nathan去看看Aurora吧,那孩子天天念叨你。她今年也考上了哥伦比亚大学,金融系。以后在学校里,他们年轻人正好可以互相有个照应。”
Aurora。这个名字我并不陌生。Toria时常会提起她,语气中带着一种特别的温柔与……或许是怜悯?我心里对此隐隐有些排斥。像是一种领地意识作祟,我不喜欢任何可能分走姐姐关注的存在,哪怕只是一个名字。
姐姐带我来到宅邸另一翼的一间阳光玻璃花房。那里,一个少女正坐在钢琴前,纤细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却没有发出声音。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来。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某种……镜像。
Aurora长得极其精致,像橱窗里价格昂贵的瓷娃娃,乌黑的长发如同流淌的绸缎,眼睛大而清澈。然而,那双眼睛里,缺乏一种鲜活的生命力,一种……属于“真实”的灵动。
她看到Toria,脸上瞬间绽放出毫无保留的、璀璨夺目的笑容,像一瞬间被点亮的星辰。
她飞奔过来,投入Toria的怀抱,声音带着浓浓的依赖:“Toria!你终于来了!”
我站在一旁,冷静地观察着。她看姐姐的眼神,那种全然的信任与仰慕,让我感到一阵熟悉的刺痛。是的,我认得那种眼神,因为它时常出现在我映照在镜子里的瞳孔中。她把姐姐当做信仰的锚点。
“Aurora,这是Nathan,我跟你提过的,我的弟弟。”Toria温柔地介绍。
我立刻按照姐姐所期望的那样,走上前,露出友善的的微笑:“你好,Aurora,常听姐姐提起你。恭喜你考上哥大。”我的声音温和,举止得体,完全是一个关心妹妹的兄长模样。
Aurora有些害羞地从Toria身后探出头,看了看我,也回以一个甜美的笑容:“你好,Nathan哥哥。”她的笑容无可挑剔,却像一层精心描绘的釉彩,覆盖在某种空洞之上。“我一直很期待见到你。”
Toria看着我们“友好”的互动,眼中流露出欣慰的光芒。这光芒像一种指令,鼓励我继续表演下去。
整个暑假,我几乎粘着姐姐,以“陪伴”和“学习”的名义,跟着她一起来庄园为Aurora“上课”——更多时候是陪伴和辅导。
我借此机会,像一只谨慎的猫,悄无声息地探索着这栋巨大宅邸的角落。
探寻那种无处不在的危险感,它隐藏在佣人训练有素的沉默里,隐藏在荣女士那看似温和实则掌控一切的眼神中,隐藏在这片极致奢华之下的某种……冰冷的秩序里。我想找出这不安的源头,仿佛这样,就能更好地保护我的神明。
在与Aurora的日渐接触中,我发现,她和我一样,将Toria视为黑暗中的唯一光亮,无比依赖且绝无背叛的可能。
这一点上,我不得不承认,她“有眼光”。
更重要的是,我逐渐窥见,在那张精致完美的面具之下,隐藏着一个和我如此相似的灵魂——内心空洞,擅长“表演情绪”,用完美的外在反应来应对这个世界,取悦重要的人。
这个发现,让我对她产生了一种扭曲的、近乎于找到同类的兴趣。
我不自觉的开始观察她。
有一次,Toria因为一个紧急电话暂时离开,花房里只剩下我和Aurora。空气中的表演氛围似乎瞬间稀薄了些。
她不再维持那种过于甜美的笑容,只是安静地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绚烂的玫瑰园,眼神放空,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美丽人偶。
她忽然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真实的悲伤:“Nathan哥哥……为什么,我和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呢?”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句话里蕴含的孤独与渴望,如此熟悉。
当
Toria正好回来,听到了她说的,她看着我们,语气温柔而坚定地说:“没有血缘关系,也可以是家人。我们三个,要一直在一起,过安稳幸福的人生。”
Aurora立刻用那双闪闪发光的、无比虔诚的眼睛望着Toria,用力点头,仿佛这是她所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神谕。
我看着这一幕,内心复杂地翻涌。
我妥协了,因为这是姐姐的期望。
但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尖锐地警告:不,这个想法很危险。我怎么会被她蛊惑?怎么能允许第三个人,真正踏入我和姐姐之间神圣的二人世界?
可是,当看到Aurora用那种比我可能更加纯粹、更加炽热的虔诚目光,追随着我美丽、强大、如同神祇般的姐姐时,我又感到一种诡异的平衡。
她和我,像是共同供奉着同一位神明的、残缺的信徒。
或许,在这种扭曲的共生中,我们能维持姐姐所期望的,“家人”的表象?只要这能让她感到欣慰。
我站在华丽而压抑的庄园里,身边是同样擅长伪装的“妹妹”,前方是我愿意奉献一切的神明。
未来像一片笼罩在迷雾中的海域,平静之下,潜藏着未知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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