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红蘼睡不着。
文念怕她出事,所以与她住在同一屋。二人中间隔着屏风,她睡在屏风这一边的榻床上,那边文念点了烛火,不知在做什么。
他盘腿而坐,身影映在屏风上,长久未动一下。
红蘼侧躺在床上,手枕着头,盯着他的影子,痴眸眷恋。她其实已经很困了,却不舍得闭上眼,也不知这样的夜晚,以后还会不会再有。
正沉迷肃杀遭劫的寺庙里,难得的这份清净,蓦地瞬间,心口传来一阵剧痛,她方才想起自己是被符贴抑制住的恶妖,登时心慌沮丧。
未知自己的前途,最有可能的是,自己再也不能呆在人间。
或许最终还是会跟着凰羽去他的玄音洞,也只有他那一处不会嫌弃一个受人唾弃的妖。
想到这里,她揪住衣领,不甘心地咬住唇。
那一侧,文念似是感受到了什么,起身走到屏风旁。
红蘼看着他愈发变大的影子,当下忘了疼痛,心中暗喜。
他也有意吗?
漫漫长夜,就看谁最先忍不住,伸手推翻这面墙。
红蘼竟有些遗憾自己不是铃兰,若是铃兰,早便大胆的扯去屏风,哪里会像自己这样胡思乱想呢?
但,他只停留了须臾,便又坐回了原先的位置,一动不动。
红蘼顿感失落。失落与身体的疼痛两相折磨着她,她心中的忍耐渐化作成骄横的愤怒。
她无端生气,气呼呼地下床往屏风走去,不管不顾任何,就要准备将这碍事的东西扯去。
可,偏在这一瞬间,有风吹闪烛光。烛火晃晃荡荡几下,灭了。
屋内霎时一片漆黑。
红蘼站在黑暗里,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许久,烛光却仍未亮起。
屏风的那一侧,亦没有任何声音,她心起不好的想法,惊唤了一声:“小师父!”然后迫不及待地绕过屏风,想去寻他。
因看不清,她不敢太冲动,仔细地伸手触摸着屏风,想找到出口。
却才摸到屏风的边,就有人捉住了她的手。
“呀!小师父!”她吓了一大跳,失声唤道。一个不慎又被地上散落的经书绊了一跤,直直撞进了他的怀里。
文念急忙扶住她的胳膊,无意,或者有意地环住了她的腰。
“我在,别怕。”他的声音,自头顶倾覆而下,如一朵云,将她笼罩。
她抬起头,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脸,却还是执意盯着他。
文念轻声道:“你继续去睡,我去点上蜡烛。”
“别去!别走。”她死死抓住他的僧衣,不肯他离开。
她放肆地靠在他的肩上,因有黑夜做掩护,所以无所顾忌。
文念没有坚持,沉默地任由她抱着自己。
人世间在这一刻悄无声息,万物涅槃。
然而,一阵惊呼打破了这份安宁:“西客房走水啦!”
文念听罢,看向门外,发出一声惊叹,随即将她推开,急匆匆要去救火。
红蘼跟着要出去,却被他推回了屋内。
“你留下,在这里哪儿也别去。”
“我不!我要跟着你!”她不依不饶,紧跟着他。
“趁火打劫听说过吗?那些兵都已经疯了,你若是碰上了,只怕会有不测。”
“我不管,大不了揭了符贴,跟他们同归于尽!”红蘼将手按在心口的符贴上,她太清楚一旦揭了符贴,自己会有怎样的下场了。
文念听罢,微微皱眉,拿开她的手。然后迅速出门,转身猛地关上门,从外面将门锁上了。
“我不回来,你不许离开这里!”他厉声命令道,然后不等她回应,便离开了。
*
红蘼一人站在漆黑的屋子里,没有开门。
她其实轻而易举就能把门打开,但是她没有这样做。
小师父是在照顾她,她很享受他的照顾。
火势不容乐观,烧红了半边天,红光透过窗户缝隙投在地上,如丝丝缕缕的血迹。
红蘼却满不在乎,躺回床上,翘着腿晃着脚,悠闲自在地哼起了小曲:“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是还是一朵花的时候,那些来花丛间约会的少女们喜欢哼的曲子,她听多了也就记住了。
许久,终于有些困了,她打了个哈欠准备睡一会儿。
可才闭上眼,便听见屋外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文念回来了,喜地下了床要去开门。
手还未触及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先响了起来。
红蘼以为是小师父急于见他,所以才把门敲地这样暴躁。因此低笑一声,故意嗲兮兮地问道:“谁呀?”
敲门声登时止住,门外人踌躇片刻,小声回道:“是我,你的相公,孟柳寒。”
红蘼听罢,一愣,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远离了这扇门。
门外人又说:“红蘼,你竟然也在青山寺里,真叫我吃惊。才刚听见了歌声,觉得像你的声音,却又不敢来认。是因我不相信我还能与你有缘相见,未想到我俩缘分未尽,所以才得以再次遇见。”
他竟说了这么多话,真叫人吃惊。当初,他可是连一个“早”字都不愿意与她说的。
红蘼不知如何作答,她满脑子回想的都是在那座破败的古刹里,他的那些绝情的话。
他那时说了什么?
他说她舍命救他是假情假意。
他说她身负重伤沦为恶灵与他无关。
他句句冷漠无情的话,她都记得的。因他自己遭受了难以言说的痛苦,不得不带着符贴过一辈子,而他却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红蘼的心忽如撕裂般疼痛,屋内无风,可心口的符贴却飞了起来。她察觉内心深处的那个邪恶的灵魂,正一点点苏醒,她的理智也随之一点点崩坏。
“红蘼姑娘,你在听我说话吗?”孟柳寒的声音是少有的温柔。
“嗯。”红蘼下意识应了一声,再无多言。
“那我进来了,隔着门说话,怪有些生分的,我俩是夫妻,夫妻之间哪能这么见外呢!嗯?这锁怎么在外面,谁把你关起来了吗?真是过分,为什么这样对待我的娘子。”他说着,便哐当哐当开始拆锁。
红蘼无路可逃,不知所措,但心中安慰自己,他是个读书之人,不是坏人,不会有坏心,那日恶语伤人,只是因久病抑郁罢了。
锁并不牢固,很快就被拆开了。
眼见着他即将进来,她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脸,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不安。她还是决定面对他,毕竟是自己曾经喝过合欢酒的人,于情于理都该见一面。
孟柳寒推门而入,因才完成一件大事,自觉人生前途无量,所以笑颜如花。
他借着外面的火光看向红蘼……她款款而立,玲珑小巧,身姿绰约,妖的娇媚里带着少女的纯情,因是由花所变,身上永远透着媚香。
孟柳寒瞬间意识到,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女人了,自己整日读那些不中用的破书,差点错失了良缘。好在及时醒悟,方能重新将她拥入怀中。
他天真的以为她还像原先那样迷恋自己。
虽然他摒弃了四书五经八股文,可身心早已被三纲五常浸染,因此觉得不论发生了什么,女人都该从一而终。
这个女人是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了吧!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他走到她的面前,抓住她的手要与她纠缠。
红蘼贸然被他触碰,浑身一颤,猛地将手抽出,连连后退,背抵住墙。
一刹间,二人皆感到尴尬。
孟柳寒倒是没有太过为难她,他还不擅长做这种事。书读多了的人,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了。
屋外,救火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衬得屋子里更加寂静。
沉默片晌,孟柳寒忽然想起什么,有些得意地问道:“哦,你知道我刚刚做了什么吗?我刚刚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什么事?”红蘼淡淡地问道。
“我刚刚……”他顿了顿,忽转话锋,“以后我再告诉你,以后我有的是机会与你说这些。红蘼,过两天你跟我下山,我们去京城住。我要当官了!”
“你要当官了?”红蘼微微皱眉,“你考取状元了吗?”
孟柳寒笑道:“秋考还没开始呢,我去哪里考状元?而且我也不定去考状元了,做一个读书人太累了,连陪娘子的时间都没有。”他说着看向她。
红蘼对他刻意的调戏无动于衷。
因已死心,所以他的言行她都毫不在乎。
屋外传来唤他的声音:“孟公子,秦大人找你!”
孟柳寒听罢以为好运将至,兴冲冲地回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掸了掸长衫,便转身欲走。
走至门边,又非常留恋地回过头,道:“娘子,你在这里等我,我让人抬轿子接你下山去京城。”说着推门匆匆离开。
红蘼看着他的身影在遮天的红光里消失,心底被镇压住的妖性才渐渐安分。
她刚刚为了抑制住妖性,几乎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她是不爱他了,可也不想伤他。毕竟他是一个人,杀人是不对的。
只是她不懂为什么,面对那些残忍的兵,她都未曾失控过,为什么偏偏站在孟柳寒的面前,她竟几近崩溃。
她眼见他走了,便要关上门。
可刚走到门口,便看见了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正站在庭院内,双眸戚戚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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