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决定开一家刻书坊。
对于丰丹园付梓无门的困难,明夷也不是没想过帮忙重新寻找愿意付梓的刻书坊,只是——伴随着孙贞的突然失踪,这事已经传到了京城,她寻了好些家刻书坊,有的直接将她拒绝不说,还阴阳怪气将人损了一顿,气得她这阵子几乎天天都在外头与人吵架。
倒也有几家愿意接这个活的,只是经过这几天的碰壁,明夷意识到即使这次愿意,那下次呢?再下次呢?谁能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难道她们的言论与文章就只能在公共界限的边缘徘徊,等着偶尔的馈赠才得以走出后宅?
她们需要一个稳固的、可持续的阵地,她们的声音不应该被困在深深庭院之中。
回忆像风一样鼓起宽大的衣袖,过往的片段似走马灯般在她的眼前闪过,峨冠博带的禁锢并没有使裙钗香鬓失去颜色,狭小的池塘即使被截断了水流,也依旧能在暮色夕照中泛金泻银。
明夷写信将决定告诉自己的朋友们,林时夏自明夷婚礼后因为家中生意暂时在京城落了脚,知晓明夷的决定后非常兴奋,当即将手上正拨着的算盘丢给旁边正一起帮着清算的丈夫,拉着正在吃茶的明夷急哄哄地就去街上看铺子。
开一家书坊并不简单,除了必要的资金——这个好说,明夷看了看自己的钱袋子,幸好她与她的朋友,嗯…略有薄产,主要头疼的是上哪去找编校员、刻工和画师。
编校员与画师倒也还好,明夷顾静翕还有沈琼、琼清等人都可兼任,要是忙不过来还可以将吴中孚拉过来帮忙,可以慢慢寻找合适的不必着急。
只是“刻工”这一职却不是谁都能干的,无论是构图、刀工还有套色技术等,都是手艺,都有一定的技术壁垒。
可是坊刻业多是家族经营,又喜学徒制传承,因此好的刻工并不好寻,尤其是一些人知晓打算刊刻的书,或是觉得有违礼法,或是害怕惹事上身,纷纷摇头拒绝。明夷奔波数日,一次课后唉声叹气地向沈琼等人诉苦,一旁正在看账本的孙贞转过头来,问道:“夫人是想找刻工?”
明夷颔首
“我好像会一些……”孙贞放下手中的毛笔面露迟疑。
“你会?”明夷与两位琼先生看着孙贞异口同声道。
孙贞被这阵仗吓到,连连摆手,“只大概知道方法与流程,我,自己没做过几次,其实…我家之前就是开书坊的……”
明夷喜上眉梢,一把抓住少女的双手,感叹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就靠你了啊贞贞!”
“别…我不行的,我只会一点点……”孙贞缩着肩膀有些害怕。
“别怕,离这书坊开业还有好一段时间呢!”沈琼接口道。
“是啊是啊,你先做着,我们再慢慢找人,如此也不耽误进度。”明夷继续道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没关系的,主要我这观里也需要人管账。”琼清补充道
明夷点点头,一锤定音,“一切看你。”
孙贞面露犹豫,手指低低转着那管细竹毛笔
“欸,你别——”明夷阻止不及,笔尖上残留的墨水瞬间在孙贞衣服前襟上泼下几个墨点,少女小小的“啊”了一声,抬头有些讪讪道:“没事,这是件旧衣裳,我打小握笔都会忍不住转它,被我爹娘说过好多次就是改不掉,所以我每每写字都穿旧衣服。”
明夷点头表示理解,谁没个小习惯不是。
“我还是去吧。”孙贞小心把笔搁得远远的,对着面前三人道。
“!!!”
“好的好的,非常感谢你!”明夷捧着脸开心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这是沈琼
“辛苦你了。”这是琼清
面对大家的热情,孙贞脸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就是怕自己做不好耽误你们……”
明夷大手一挥,“千万别说这种话,你现在就是我们的大恩人!对了,你需要什么东西,工具什么的,尽管提!”
孙贞点点头,说了几件工具,明夷点头记下,又问,“还有吗?”
“有的。”孙贞起身把笔捞回来,蘸了蘸墨,写了几个书名,“这些书麻烦也帮我带回来,有些细节我得重新学一学。”
明夷接过纸笺,拍了拍胸脯,“抱在我身上!”
后续的事情进展比明夷想象中顺利,孙贞对于自己的能力还是过谦了,明夷亲眼看过她的操作,虽然她也没见过别人的,但并不妨碍她觉得孙贞的技术高超,拍着手直将人小姑娘夸得满脸通红。
明夷揽下一部分画师的工作,最近学塾放假,便待在家里头画稿,奈何灵感总是有限,更别说这些书中插图还必须贴合文字,可是对于某些没见过、没经历过的东西光凭想象是画不出的,看着急得抓耳挠腮的某人满地废稿,吴中孚提议她可以去府里的藏书阁找找资料。
“咱们府上还有藏书阁?”明夷震惊,她都住了好几个月了,她竟然不知道!
“当然,只是比较小,书也不是很多——”吴中孚无奈道。
“太棒了!家中有座图书馆我的天呢!”明夷跳起来给了人一个熊抱,又马上提着裙子就往门外跑。
“欸,对了,在哪呢?”明夷刚跨出门槛一步,突然刹住脚转头问道。
吴中孚微笑着叹了口气,朝人招了招手,“我带你去。”
接下来几日,明夷直接在藏书阁里支了张书案,除了吃饭睡觉,成天都泡在里头。
藏书阁正如吴中孚所说,的确不大,只占了一间半的屋子,按着柜子估算,藏书大概千余册,种类繁多,除了经史子集这四大类别,还有许多日用类书,和一些…她也不知该划到各类的杂书,此外还有单独一个柜子放了不少孤本。
某日晴午,看着手中刚完成的最后一张画稿,明夷将笔搁在笔山上,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揉着肩膀在藏书阁内缓缓踱步。
走到摆放孤本的那个书柜,太阳斜斜地照射,浮尘在光束中似流动的金沙。
明夷眯着眼睛浏览着这些或古旧或残破的书籍,目光突然被其中一本书的名字吸引,将其取下细看,不料这书甫一离位,旁边一排直接如多米洛骨牌般的哗哗倒了一片,然后漏出一个奇怪的把手。
“?”明夷有些奇怪,这是?
唔,按照她十几年的书龄还有嗯…常识,这种情况,这书柜应是存在某些不知名机关的,看情况…不会是个密室吧?!
俗话说好奇害死猫,但在自己家能有什么事,阿孚这小子难道还有什么秘密瞒着她?
明夷兴奋地搓了搓手掌,将把手往下一拉——
毫无动静
这…好吧,是她想多了。明夷自嘲一笑,正欲将手上的刻本归回原位,却突然发现眼前架子上的书竟然在她眼前做起了平移运动
这面靠墙的书柜缓慢左移,移至一半时停了下来,露出了一扇小门。
“我的天!真的!真的有密室!”明夷站在小门面前小声惊呼,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请原谅她贫瘠的现代人思维,不,加上古代这十几年也一样,主要正常人谁在家搞这玩意啊,又不是有金山银山要保管——
欸?吴家的话,万一真的有呢?
明夷表情瞬间严肃,如果这样的话,她进去会不会不太好,毕竟人家也没告诉她,如果贸然闯入,会不会显得她有些居心不良?
可是……
“哎唷!”
明夷猝不及防的被自己的裙子绊了个大趔趄,整个人向前一扑,门被她撞开了一条大缝
啊这…这就不能怪她了,天意使然嘛……
于是顺着力道将门完全推开,然后就——愣在了原地
至脚底始,一股巨大的颤意似电流般流过她的四肢躯干,直冲头顶,将人震得浑身发麻
这间不大的屋子内,书案上、墙壁上、窗户旁,全都挂满了她的画像和书信!或坐或卧,或行或立,或喜或嗔……
她指挺挺地僵了好一会儿,才拖着发麻的双腿缓步往里走,临窗的小几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紫檀匣子,里头有几片花瓣、一片龟甲……和数封信件,落款全是她的名字。
边上正摊着一张墨迹未干的信纸,前段时间她与林时夏等人去京郊采风,这封信的内容与她那时写给阿孚的一模一样……
明夷艰难地张了张麻到难以动弹的手指,与满屋的自己看了个对脸,这是……
门外突然传来响动,明夷顿时脊背发凉,青年比往日低沉许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明姐姐原来在这啊,让我好找。”
青年的尾音微微勾起,带着几分慵懒与玩味,明夷顿时想起了猫捉耗子的游戏,肩膀猛得一缩,后颈汗毛迅速竖起
她不敢回头。
沉重的脚步声一点点逼近,每一步都似踩到她的心尖上。吴中孚绕过明夷,走到书案前,修长的手指将信纸慢条斯理地叠好,珍重地放进了匣子,兀自欣赏了一会儿,才轻轻将匣子盖上。
然后又转身走到一幅挂在窗户里侧的画前,那是新婚第一天早晨,坐在床边的明夷。青年静静的欣赏了一会儿,又伸出手指细细地描摹着画中人的脸庞。
明夷先沉不住气了,喉咙重重吞咽几下,有些干涩的开口:“那个,你,你不解释点什么吗?”
吴中孚恍若未闻,目光在画中人敞开的寝衣处停留半响,才回头道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明夷暗暗腹诽,我是看到了啊!所以才要你解释啊!
“你很害怕?”吴中孚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明夷面前,灼热的呼吸随着声音喷洒在明夷耳廓
“你脸红了。”他笃定道
“什,什么时候开始的?”明夷感觉青年的唇轻轻含住了她的耳垂。
“你是指?”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喜,喜欢我。”明夷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
“是爱,明夷,我爱你。”
青年双手环上了她的腰,“很久,也许在我小时候,也许,记不清了……”他的掌心覆上了她的小腹,指腹轻柔地画着圈。
“…我……”明夷的呼吸变得急促,死死咬住嘴角将要泄出的呻吟,她闻到吴中孚身上茉莉的淡香,可这个季节并没有茉莉——哦,是了,她今早用了茉莉香粉……
突然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明夷身体一僵,后背抵在书案,吴中孚将人搂在怀里,倾身压了下去。
“你害怕吗…可我等了你好久,好久…”青年的唇吻在她的颈侧,尾音被吞没在她细细的颤抖里。
明夷难耐地仰起了头,脖颈间细密的吻让她几乎无法保持站立,双手被人禁锢在怀里,只得紧紧抓着人前襟,泛白的指节在吴中孚胸前的衣裳留下两道深深的褶皱。
青年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狭长的眼底尽是深沉墨色,左手抚上了明夷的脸,微微用力,两人额头相抵,滚烫的呼吸纠缠到了一起。
“明夷…”青年低低地呢喃着,吻在了她的嘴角,舌尖微微舔舐,逡巡着不再向前。
明夷呼吸一滞,她刚刚还剧烈跳动的心脏此刻好像在胸腔里融化了,鲜红的血液正放肆地在血管里奔流,叫嚣着似要冲破什么。
她微微偏了偏脸,嘴唇擦过他的唇。
感受到身前人突然顿住的身体,明夷微微一愣,嘴角勾起一个腼腆动人的笑,抓着衣襟的手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缓缓向上,一寸寸抚过锁骨、脖颈、下巴。
感受着面前人愈加粗重的呼吸,最后,她的手指停在了他的唇上,用力按了按,微张着殷红湿润的唇,贴在他的耳边用气音命令道
“吻我。”
还有两章完结,明天一次性放完。
一回家就感冒,难受[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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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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