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
闵行早早回了住处。
还没到正月十五,街上冷冷清清,店铺多半关着门,超市货架上也只剩年前的货底。
她计划趁着年刚过、各公司项目还在筹备的阶段赶紧继续找工作,年前跟汪苏泷的那些话,纯当是客套。
然而,正月十五刚过,汪苏泷的电话就来了。
“干嘛呢?”
几日不见,汪苏泷熟悉的声音从听筒传出,还带着点吊儿郎当的鼻音。
“在找工作。你感冒了?”
她坐在床边,小手指卷着连着手机的type-c充电线,随口答。
“找工作?!你还真没等我?看来我的年前说的话你是一点儿没听进去啊?”
他语气夸张嗤笑一声,被踩了尾巴似的。
“年前那些?我哪当真嘛......”
话没说完,他却直接打断了她:
“行了行了,你也别忙活了,收拾收拾跟着我走吧。”
闵行愣了愣,手指停住:
“跟着你?......去哪儿?”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似乎是汪苏泷弹了弹烟灰:
“去哪儿?”
“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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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闵行把全部家当塞进一个24寸行李箱,黑色的SUV后备箱吞下它绰绰有余。他们没再走上班那条路,经停一座加油站加满油后直直上了高速。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汪苏泷戴着深绿色墨镜,懒洋洋地倚在驾驶座上,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搭在窗沿,风吹得他袖口微微抖动:
“你这点行李可真寒碜,不怪我说你没人情味儿,这话一点儿没说错。”
闵行在副驾驶调导航,手指在屏幕上滑来滑去:
“我是不想着置办太多,毕竟东西多了麻烦。赶上搬家、换工作都累人。再说我又没房子,买个1.5L的洗发水我都怕不好处理。”
“没事儿,”
汪苏泷放下些遮阳板,
“跟着我,这趟说不定咱俩真能财富自由了。”
她转头,正色问:
“说起来,到底跟着你去干什么?你找好工作了?”
他斜眼瞥她,嘴角挂着戏谑:
“你这什么都没问清就傻呵呵跟我来,不怕半路我把你卖去什么夜总会KTV?”
她一脸认真:
“你不会的。再者说,夜总会KTV都不会要我这样的。”
他把头撇回去:
“这可不一定,这年头比较流行欺负老实人。
沉闷无趣还不讨喜,不会说话就坐在沙发边上低着头给客户剥葡萄吃,被人欺负了也顶多嘟囔一句‘请您不要再这样了~’,看到有的客户没有女人陪就视死如归过去帮他捶捶腿,客户来了兴趣她还傻不拉几在那头也不抬寻思一会下了班吃什么。
你去过猫咖没有?现在的猫咖里可都喜欢养几只暹罗猫让人调戏呢~”
她调好导航,把头瞥向窗外后视镜,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啊?想不到你竟然这么懂,早知道就不和你来了。”
他轻笑,侧头看她一眼:
“算不上找的工作吧,”
“之前我有个朋友非要拉我一起创业,三年前就开始张罗了。这次刚好腾出手。你呢,属于是诛我九族被连累了,走得不光彩,去新公司万一有背调也麻烦,今年行情不大好,你一时半会估计也找不到好工作。
你说就这样,我怎么能不顾你?”
“创业?”
闵行一惊:
“我什么都不懂,这能干的来?
你叫我去,我估计也就是给你们端茶送水。”
汪苏泷轻笑一声,
“不能妄自菲薄啊~”
“你是那种【比起最终目的,只想把各个环节都做到最优,这样理所当然就得出最佳方案】的老实人。”
“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了不起成就都是傻了吧唧只知道埋头苦干的老实人获得的,比起【刚站到跑道上就推测自己这样的方式恐怕不会夺冠于是就弃权转而开始下一个项目】的所谓什么‘战略型转向者’、‘机会敏感型决策者’,我更喜欢你这种【看都不看旁边跑道只顾着自己调整呼吸保持步调】的笨蛋。”
“再者说了。这种活儿吧,偏偏就是不能有让那些有经验的、有背景的人来干。那些人呢为了KPI、为了自己利益、为了自己履历好看,什么事儿都能干出来,什么实话都会不说,什么分析看法都是复制粘贴浮于表面。倒是你这样的愚蠢大学生比较好。”
闵行讪讪地挠了挠鼻子,没再接话。
平心而论,她对工作一向不挑。写代码也好,摊煎饼也罢,都是谋生的手段,更何况二者在她眼里看来都属于二次加工业,只是一个借用尖叫塑料瓶挤上批发来的调味酱增色,一个从GitHub获取面糊再去Stack Overflow调整煎饼形状而已。
都是工作,在她眼里没任何区别,站着摊煎饼摊完了就收摊反倒轻松。
车子一路向北,引擎低鸣,四百多公里的风景飞速地后退。
这辆SUV比他之前那辆小轿车稳,开快了也不“发飘”,饶是闵行不会开车都下意识觉得不稳。
为了防止汪苏泷疲劳驾驶,她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
车载音响一路上放着歌,从陈奕迅到周杰伦,从香港到台湾,最后车子驶到平原区域,音响也放到了万芳。
如泣如诉、欲说还休
闵行忍不住打趣:
“想不到你居然喜欢听这种歌?”
汪苏泷抬了抬墨镜,瞥她一眼:
“万芳你都没听过?你们这些蛋蛋后品味堪忧啊~”
她反驳:
“我当然听过啊!只是觉得你才不到30岁,听这种歌是不是有些太苦情了?再者说,我们两个可都是90后好不好!”
“苦情?”
汪苏泷的语气似是很嫌弃,
“这不叫苦情,苦情是没苦硬吃,自作自受。我这叫现实~”
“你不懂~”
闵行“切~”一声,转身没再理他。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向后掠去,大地从绿色变为枯黄,饱和度一路上像被不断调低的高速滤镜。
汪苏泷余光扫她,见见她正横着手机,目不转睛盯着屏幕:
“看什么呢?00后?”
他调侃。
她头也不抬:
“《京城欢迎你》的MV啊~”
车子随着一个长下坡滑行,引擎声渐弱下来,远处的高楼大厦像被拉伸的JPG背景图,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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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汪苏泷的朋友会面进展得很顺利。
他这位朋友姓莫,名校博士毕业,研究的什么猕猴桃栽种。只是好像被导师压榨多年,不仅长得有些清瘦过头,眼神还有种被生活碾过的疲惫,道心崩塌了似的。毕业后一咬牙就跑出来自己创业了。
然而,莫道长选了个跟自己专业八竿子打不着的领域——
法律领域AI研发。
老实说,闵行刚听到这个方案的时候不免眉头一紧,甚至在心里盘算了几次退堂鼓要怎么打得不动声色。
这东西对于他们几个人来说有点过于烧钱,同时风险大到不可估计。
这种全新的市场空白,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名校博士能做出来的稳妥选择。
莫博士和汪苏泷倒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越是没人敢碰的领域,越是有机会,”
莫博士笑得云淡风轻,
“人都把蛋糕盘子舔干净了,你才上桌,那不就只有当服务员的份儿了?”
“再者说,我们就是失败了也不过赔几年的青春,怕就怕咱们犹豫不决、畏手畏脚着不去做、不敢做,等几年后看别人做成了,只能在沙县小吃拼桌的时候捶胸顿足、懊悔万分。”
这话听起来有些夸张。
但他像是魅魔,只是技能点在了话术上而不在长相上,无论他说什么,都有种让人不自觉点头的魔力,尤其是他后面强调:
“不管成功与否,各位工资都不会缺的,即使失败了,我也不会让任何人担责任。希望这能成为我们青春时代宝贵的回忆。”
之后他又提了几点保障措施,闵行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莫博士自己的团队里还有十几来号人,既有他的研究生学弟,也有几位网上认识的好道友,像闵行这样的纯新人也有三四个。
莫博士发表完讲话后,大家就随意聊起法律相关话题。
闵行聊得磕磕绊绊,几次差点冷场,却也不至于完全掉链子,在非专业人士里甚至算中上。
业务负责人的目光不时扫过来,带着点意外的欣赏。
“可能从小感兴趣吧。”
闵行含糊其辞地解释。
但实际上,她对法律的了解是因为当年陈轩就是考的这个专业,每次到了期末闵行还帮他复习,所以耳濡目染也懂了不少。
说起他。
想不到自己总是因他得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机会。
团队计划五天后正式开工。作为初创公司,一切流程简化到一点不讲究的地步,但实行起来也灵活高效。
第一阶段以业务梳理为主,这是个大工程,莫博士说负责业务的几位来上班就行,因此大部分技术人员都选择延后入职。
几次见面,莫博士看她干劲足,好心问:
“多休息几天?”
闵行尴尬笑了笑:
“休息了也不知道去做些什么,不如直接来上班。”
莫博士满意地点点头:
“资本家就喜欢你这种把工作当信仰的年轻人。”
一旁的汪苏泷懒懒补刀:
“你别跟她叨叨啦,闵行这个人呢,非常缺心眼儿。年轻人嘛,过两年就好了。”
他又看向她:
“以后有你忙的呢,这几天先回去好好享受最后的轻松时光吧~”
实不相瞒,休息了不知道做什么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闵行也对后续的工作量没谱。
这种系统可不是简单增删改查就能做出来的,这个业务场景实在是覆盖面积太大了,而且非常反结构、反规律。
她见识过陈轩当年如何焦头烂额,压力大的时候顾不上吃饭都是小事。律师打官司不是点单取餐这么简单的流程,更多的是非线性的、干完这个又得去干别的乱七八糟的事情,最后又要回归到事件本身进行策略博弈。再者一来,律师和律师的方向差距比小蓝企鹅和帝企鹅的差距都大,别对比打离婚的和打杀人放火的了,光诉讼律师和非诉律师的需求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用一套方法根本行不通,那不得用户说城门楼子系统说胯骨肘子?
标签大概要怎么个设计法?
私密性怎么解决?
法条更改了怎么办?
......
闵行越想越心里没底。
虽然这些活多半都不会是她的,但是她这替人紧张的臭毛病怎么就是改不了。
难道......自己是老实暹罗?
什么和什么啊!
不能再多想了......先休息先休息。
回去的路上,或许是因为工作终于有了着落,或许是团队间的那股团结的劲儿感染了她,闵行久违地感受到一种熟悉的安心感,像是回到了初中时大家同仇敌忾冲刺期末考的日子。
这有点像少年跳跳的主角团,而闵行大概是里头剧情最少塑造最少的那个。
那天的晚霞格外美丽。
走出地铁站时,晚霞已经烧红了半边天,路边有人正举着手机拍照。闵行也忍不住掏出手机对着绚丽夕阳和百米高楼按下快门。
只是她的拍照技术实在说不上好,手机像素也很对得起她的技术,好好的霞光被她拍成了雾霾天。
她看着相册里的照片,不禁被自己的手法逗笑了。熄了手机,她继续往家走。
回到租住的小公寓,她拉上遮光窗帘,洗漱完,倒在一米五的木板床上。
房子是汪苏泷帮她联系的,似乎是通过公司一位熟人找到的便宜房源。
一室一厅,光线好、没有甲醛,住起来倒是很舒适。
汪苏泷之前就总说她没心眼儿,出去肯定吃亏,于是干脆好人做到底,来之前帮她把租房的事也打点好了。
不过房租自然还是得闵行自己掏,毕竟汪苏泷说得明白:
“人情归人情,钱归钱。”
房间对于她来说有点大,她的随身东西少得可怜,推开门后甚至有种样板房的空荡感。
她倒不介意,什么都不用干就能保持干净整洁的样子,还省了收拾的麻烦。
拉上厚重有质感的遮光窗帘,身下木板床的硬度给她微妙的安全感。
她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刚闭上眼,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好多年没睡得这么舒服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连梦都连着做了好几个。
梦里,她又回到了初二的那个夏天,自己鬼打墙一样绕着熟悉的校园和小巷子走个不停,只是所有人都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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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大半年,工作更是十分顺利。
团队上下卯足了劲儿,拆分后原本定为一年的任务硬是被大家半年内啃了下来,当然大半工作是请了外援的。
最难的部分解决了,但活儿总没有真正“干完”的时候。
四个月后,汪苏泷又拉到了一笔投资,这下大家终于能松口气了。
半个月后,汪苏泷又搞定了个重要客户,对方答应提供数据源,并答应公司会初步采用他们的产品作为辅助工具。
这一回,团队总算跨过了初期难熬的一道坎。
然好景不长,泰极丕来。
自那以后还没出半个月,闵行就再次歇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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