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夜色已经黑透,柳将军立在马前,望着王府大门。
“时候不早了,走吧。”王爷说道。
“再等等。”柳将军看向他,“阿衡,再等一刻钟。”
王妃一直不肯见他,他还没有与王妃告别。
王爷嗯了一声。
又等了一会儿,柳将军忍不住说道:“王妃为何不想见我?也许是最后一面了。”
“闭嘴。”王爷冷声打断。
他不再说话。
沉默中有马蹄声急促而来,他振奋得看过去,一人一马来到面前,来人跳下马背,举起马灯照着自己的脸,大声说道:“柳将军,是小的,李越。”
“李校尉?”柳将军诧异道,“你竟然赶回来了?”
“是,小的押送女犯去往京城的路上,遇见兵部的人,听说要紧急派遣兵马去往前线,小的去京城办完各项事务,就赶回来了。”李校尉跳下马单膝跪地,“小的自请跟着柳将军去往战场。”
“他们几个都争着要去,我一个也没答应。”柳将军道,“你们老实呆在福王府,好好护卫王爷和王妃。”
“他们有家有口的,柳将军体恤他们,小的是个无牵无挂的孤儿,恳请跟着柳将军奔赴前线。”李校尉不肯起来。
“带上他。”王爷说道,“只带着一队亲兵,我不放心。”
柳将军默然,王爷不耐烦道:“本王命令你,带上李越。”
“行。”柳将军摆手,“李校尉收拾行装去吧。”
李校尉喜滋滋说一声得令,站起身解下背后的包袱,双手捧了过来:“这是从端王府带来的宝物。”
王爷接过来:“我交给丹阳就是。”
李校尉骑马走了,王爷瞥一眼柳将军:“那么好奇?”
柳将军挠挠头:“就是好奇是什么宝物。”
“打开看看就是。”王爷说道。
突听有人唤一声柳将军,他抬眼望去,王妃带着几个人从王府偏门出来,疾步来到他面前。
“好在赶上了。”王妃微笑看着他,“我吩咐众人给你准备行装,忙到了这会儿。”
柳将军看出她笑容里的哀伤,压下心中涩然,简短说道:“行装早已备好。”
“小校准备的怎么行?”傅锦故作轻松,笑说道,“这可是我让众人群策群力,特意为你挑选出来的,前线最需要最短缺的东西。”
“太多了。”柳将军讷讷说道,“带不了这么多。”
“带得了。”王爷在旁边说道,“三十六名亲兵,才两个漆皮箱。”
“好,我都带着。”柳将军暗自深吸一口气,郑重看向王妃,拱手道,“末将走了,王妃保重。”
“保重。”傅锦点点头,咬一下唇,颤声说道,“一定要平安归来。”
柳将军点头说一声好,待要转身上马,听到王爷唤一声丹阳:“过来,拿走你的宝物。”
“李校尉回来了?”丹阳从众人身后探出头。
柳将军看着她,原来她也来了,可是,为何要躲在人群后面?
丹阳跑过去,接过王爷手中包袱,拎在手中,冲着他走了过来。
她怎么冲着我过来了?他突然有些紧张。
她打开长条形的包袱,抽出一把长刀,两手捧着,举在他面前。
“柳将军送的匕首我很喜欢,理应回赠。”丹阳两眼亮晶晶看着他,若夜色中两抹星光,她的声音清澈爽朗,“这是我父王从战场上归来后,先帝赏赐的宝刀,送给柳将军。”
柳将军接过去,抽刀出鞘,刀身长约三尺,成长条状,仔细观察,方能看出轻微的弧度,刀头是尖锐的三角形状,通体黑色刀刃雪白,在暗夜中亮如一道细长微弯的闪电,他的手微微发颤,声音也在发颤:“戚王刀?这是戚王刀。”
“好眼力。”丹阳大声称赞道,“此刀赠予你,进可杀敌,退可保命。”
柳将军收刀入鞘,静默看着她,双眸中风起云涌,深邃的目光将她拢住,嘴唇几次开合,只是低低唤了一声,丹阳……
她嗯了一声,声音很低很轻,她说,“你,保重。”喉间轻轻吞咽一下,声音大了起来,“正隆,保重。”
“我会的,定回来赴你我之约。”
说罢翻身上马,在马背上冲周遭一抱拳,大声道:“就此别过,各位珍重。”
柳将军带队,王爷断后,一匹匹骏马从眼前飞驰而过,傅锦和丹阳立在石阶上引颈遥望,直到尘烟散尽,犹是久久未动。
“回去吧。”丹阳挽着她,“你这两日实在辛苦,今夜里什么都不用想,好好睡上一觉。”
傅锦嗯了一声,与她一起向里,进了二门唤一声来人,吩咐道:“珍珠和夏至,陪着丹阳回仪院歇息。”
丹阳还想说什么,傅锦摆摆手:“你也累了,回去吧。”
“你别思虑太多,只管睡觉,睡醒了心情也就好了。”丹阳不放心得叮嘱。
“知道了。”傅锦摆手,“快回去吧。”
看着丹阳上了小轿,这才回身向里。
“姑娘,要不要抬个步辇过来?”春兰小声问道。
“不用。”傅锦摇头,“我想走走。”
走着唤一声秋月,问道:“柳将军箱子里有十来个安神的香囊,我以为里面装的是药丸,冬雪说是你拿来的茶丸,比药丸更清新怡人。”
秋月迟疑一下,方说道:“确实是茶丸。”
“自从我被皇后扣留宫中,归来后你的茶艺大有长进,连皇上都夸赞烹的好茶。”傅锦笑笑,“跟谁学的?”
“跟,”秋月又迟疑一下,“隽清阁中的薛司官。”
“他向你请教厨艺,你向他请教茶艺吗?”傅锦问道。
“是。”秋月小声说道。
“怎么不告诉我?”傅锦声音里含了些笑意。
“奴婢还没想好。”秋月小声说道,“他毕竟年纪大一些,是个鳏夫。”
“这倒没什么。”傅锦说道,“素姐姐嫁的也是鳏夫,过得很幸福。”
“他家中有一个女儿。”秋月声音更低。
“你见过了?”傅锦问道。
秋月嗯了一声。
“喜欢吗?”
“很喜欢,七岁了,跟磐儿一般大。”
“她的母亲因何去世的?”
“痨病。”
傅锦哦了一声:“都知道得这样清楚了,愿意就嫁吧。”
春兰使劲眨巴着眼,不敢置信得问道:“秋月,你有了意中人,竟然不跟我漏半点口风?”
说着话一巴掌拍在她后背上,静夜中就听啪得一声,分外得响亮。
春兰呀了一声,忙问:“可打疼了?我也没怎么用力啊。”
“你天天跟叶小将军卿卿我我,哪里顾得上我?”秋月哼了一声。
“还是我的不是了?”春兰气道,“我什么事瞒过你?你这个闷嘴葫芦,太可恶了,看明日夏至和冬雪怎么收拾你。”
“姑娘不收拾我就行。”秋月笑道。
傅锦手搭上她肩:“你们几个能嫁出去,我巴不得呢,我不会收拾你,还得奖赏你,奖赏你丰厚的嫁妆。”
秋月不语,只是挨她近了些,像小时候那般靠着她。
傅锦叹一口气:“一个个的,终究都要离我而去。”
“才不会。”春兰忙道,“即便成了亲,白日里还要过来侍奉姑娘。”
“到时候你们有家有口的,再不能像如今这样。”傅锦一声长叹,“你们两个好歹还能见着,冬雪以后跟着孙神医游历天下,也就夏至还能陪我两年。”
春兰想说什么,喉间哽住,忙杵一下秋月,示意她宽慰姑娘。
秋月说道:“奴婢本想像闫妈妈那样,一辈子不嫁人,陪在姑娘身旁,可恨那日陪着王爷去一趟隽清阁,嗅到里面的茶香……”
她的话顿住,春兰忙问:“嗅到茶香之后呢?”
“可恨我要走的时候,他追了出来,笑着跟我说,听说秋月姑娘厨艺绝佳,不知可有福气尝上一尝?我就问他怎么听说的,原来是有一回闫妈妈给了几块点心,他拿回家中,女儿吃过后念念不忘,他就上了心,到处打听我,说是就等着能见一面,说上几句话,我正想着向他请教茶艺,于是跟他多说几句,后来就有了来往。”秋月罕见得话多。
春兰听得咯咯直笑,傅锦也忍不住笑了,笑着说道:“果真是年纪偌大守空闺,姻缘一朝从天降。”
秋月笑道:“自从结识薛司官,奴婢总想起那次求签。”
“奴婢也常常想起,可是奴婢那句,家有淑女君子求之,得与不得要看缘分,究竟是何意?”春兰疑惑道,“听起来不太好,可是与叶郎的亲事还算顺利。”
“我觉得,那时候你心中的人是柳将军,那句签文是对你与柳将军而言。”秋月说道。
傅锦听到柳将军,心中郁闷又起,又是一声叹息。
春兰扑闪着眼:“听起来有些道理,若是如今再去求签,会不会是另外的签文?”
傅锦扶在秋月肩头的手突得一紧,常言说时来运转,柳将军的签文,情分皆前定,功名都成空,也许只是对那时候的他而言,如今他奔赴战场,也许又是另外一番运势呢?
想着问秋月道:“你刚刚说,闫妈妈要一辈子陪着我,是何意?”
“柳将军受姑娘嘱托,跟闫妈妈提起做媒一事,闫妈妈说自己年过四旬,早已无心婚嫁,眼下这样就十分知足,柳将军劝了几句,闫妈妈十分坚决。”秋月说道。
傅锦点头:“我知道了。”
面上平静心中感慨,各人有各命,各人有各人的执着,譬如闫妈妈坚决不嫁,柳将军执意要去战场,即便是我在意的人,也难以改变他们的执念和命运。
如此一想,对柳将军前往战场,似乎释怀了些。
说着话回到寝殿,一眼看到磐儿在灯下和容妈妈玩耍。
心情瞬间大好,暂时忘却心中烦闷,一把搂过磐儿,抱在怀中问东问西,问他在王府里呆得可还习惯,饭菜可合胃口,来路上都见到了什么,最后才问道:“父亲,为何不来?”
她知道父亲在家中独自一人,去信邀请他一同前来,父亲回信说,年关将至,离京总不大好,给婉拒了。
“父亲其实想来的。”磐儿靠着她,小声说道,“他就是,有些害羞。”
傅锦哦了一声,笑问道:“磐儿呢?如今还怕父亲吗?”
“不怕了。”磐儿摇头,“他跟我一起吃饭,睡觉前给我讲故事,他教我写字,父亲的字真好看,他还教我射箭,说过两年再教我骑马。”
傅锦揉揉他头顶:“那,下回磐儿再来的时候,带上父亲可好?”
“好。”磐儿脆生生说道。
容妈妈在一旁笑眯眯得看着姐弟二人,这样的情形得来不易,是姑娘用自己的亲事筹谋来的,是她把自己嫁给一个傻子给争来的。
傅锦抬头看了过来:“娘,我父亲一个人孤单,有没有合适的女子?纳进府里给他做个伴就行。”
“老奴试探过了。”容妈妈笑道,“公爷说如今一个人很好,难得清静。”
傅锦点头:“父亲满意就好。”
容妈妈倒有些奇怪:“姑娘不劝劝吗?”
“不劝。”傅锦摇头,“劝不过来。”
正说着话,王爷回来了,
风尘仆仆的,脸色凝重,周身上下都是冰霜之气。
他冲容妈妈颔首示意,匆匆进里屋脱下大氅换下靴子,净了手,接过春兰递过来的帕子擦了脸,对着铜镜梳理了头发,想一想换一件夹袍,又匆匆出来,来到容妈妈面前恭敬作揖:“阿衡给容妈妈见礼。”
“好好好。”容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快些起来。”
他直起身子,看着容妈妈腼腆得笑,容妈妈待要福身下去,他一把托在肘间,微笑说道:“妈妈免礼。”
容妈妈说声等等,转身去榻上解开一个包袱,拿出一个锦盒递给王爷,王爷接过打开来,里面一双软底布鞋一双布袜,两条腰带两条发带,一对云头玉簪,一对小金冠。
“都是给我的?”他兴奋得脸颊发红,眼眸晶亮。
“知道王爷什么都不缺,这是老奴的一片心意。”容妈妈笑道,“就当是替夫人给女婿的见面礼,按照京中风俗,六样随身之物,成双成对。”
“多谢容妈妈,多谢岳母。”王爷一揖到地。
容妈妈忙扶他起来,王爷笑着看向傅锦,傅锦笑道:“玉簪和金冠是容妈妈自己出银子买来的,布鞋布袜腰带发带是她亲手缝制,样样都是宝贝。”
“我很喜欢。”王爷笑道,“我从未收到过,这样饱含心意,的礼物。”
“你拿着回澜院去吧,回去好好欣赏,明日记得穿戴上给我看。”傅锦笑道,“时候不早了,磐儿早就困了,容妈妈也是强撑,你也辛苦一日,回去早些睡。”
王爷愣住,看看容妈妈又看看磐儿,不甘心得抱起锦盒向外走去。
“等等。”身后一声唤,他满含着欣喜转身,他的王妃看着他,说道,“外面冷,穿上大氅换上靴子再走。”
“冷不着。”他扔下三个字,气冲冲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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