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锦被交兵之声惊醒,猛然坐起身,茫然看向外面。
“王妃醒了?”陶姑姑揭开床帏。
她揉着眼睛自语:“我怎么给睡着了?”
“皇上说王妃这些日子心力交瘁,看来王妃是累坏了。”陶姑姑说道。
傅锦指指外面:“还在下棋吗?”
“棋局结束了,皇上输了,这会儿与王爷在庭院中比剑呢。”陶姑姑说道。
傅锦啊了一声,跳下床向外跑去。
庭院中二人缠斗不休,从天光刚亮到朝阳初升,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依然不分胜负。
傅锦看得目瞪口呆,呆愣片刻回过神,忙问道:“姑姑,皇上的侍卫都哪里去了?为何不见人阻止?”
“皇上嘱咐过了,不许任何人靠近。”陶姑姑摇头道。
傅锦说声可是,陶姑姑说道:“有人在暗中保护,不会有危险,放心吧。”
她略微放下心,立在廊下仔细观瞧,可二人斗做一团,分不清谁是谁。
金铁交鸣中,突听皇上一声冷笑:“你手中的剑没有开刃,朕这把可是开了刃的。”
“不开刃,我也照样杀你。”对方也是一声冷笑。
又是一番缠斗,皇上声音中带了气喘:“以为你拿着宝剑装样子,原来还有些身手。”
“你也不错,老当益壮。”他喘着气嘲讽。
“朕打小习文练武,尤其是剑术,不敢有一日懈怠。”皇上得意笑道。
他不甘示弱:“告诉你,我从十四岁起,就骑马仗剑,走天涯,在江湖上,也是有名头的剑客,你等着接招吧。”
皇上动作一滞,随即发起更加猛烈的进攻,凌厉的剑光中,皇上咬牙道:“骑马仗剑走天涯?剑客?倒要瞧瞧你有多厉害。”
“行走江湖,几无败绩。”他得意说道,“你的剑术师父,只怕不是,我的对手。”
“年少轻狂。”皇上长声而笑,纵身向后跃开,冷声说道:“你输了。”
对面的福王持剑而立,冷眼看着他,右肩处的长袍破了一个洞,人却安然无恙。
“谁换了朕的宝剑?”皇上怒声喝问。
“我换的。”院门外一个清软的声音说道。
随着话音,一位身段娇柔面庞秀美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穿着绣花棉鞋家常长袄,挽着简单的发髻,脸上妆容淡淡,仿佛是清晨醒来,随意梳洗过,准备进卧房里唤夫君起床。
她缓步来到皇上身旁,仰脸看着他,含嗔说道:“刀剑无眼,不给换了,伤着你怎么办?”
皇上余怒未消,抿唇看着她,她又说道:“前夜里连夜赶回,昨日忙得没用午膳,夜里又是一宵未睡,这会儿又舞刀弄剑的,身子能吃得消吗?你的身子是铁打的不成?”
皇上依然抿唇不语,脸上却已恢复平静,她轻轻扒开他手,拿过宝剑递向身后。
陶姑姑忙忙双手接过,捧在掌心。
她扯扯皇上袖子:“我早起进厨房做了几样早膳,你要不要回去与我一起用?”
皇上点了点头。
“走吧。”她小声说道,“昨夜里一直等着你回去,等来等去不见人影。”
皇上眼眸中染上一丝笑意,握住她手,牵着她向外。
到了院门口,她含笑回头,冲着傅锦轻轻挥了挥手。
二人携手缓步走着,皇上低声问道:“小珺,你等我了?是不是一夜没有睡好?”
“惦记着你,时梦时醒。”她嗔怪道。
“是朕不好,不该在惠王府见他。”皇上说道。
“不在这里见他,还去宫里不成?”虞嫔觑着他,“若去了宫里,他还能有命在?”
皇上默然。
惠嫔脚下微顿,抽出帕子为皇上拭去额角的汗,摇头道:“瞧瞧你,堂堂皇上,跟福王一个小孩子纠缠不休。”
“他不恭不敬,见到朕不行礼就算了,一口一个你啊你的,他还口出恶言,故意气朕,朕跟他下棋,输给他了,比剑好像赢了,又好像没赢,也许是他有意让着朕。”皇上有些委屈,“朕登基一十五年,只有他敢这样对朕,他这些年装傻欺君,罪不容诛。”
“最让朕生气的是,他竟然还是个剑客,从十四岁起就骑马仗剑走天涯,那是朕少年时候曾有过的梦想。”皇上的委屈转为气愤,“小珺,你为何要给他说情?为何让朕放过他?”
“我是为了皇上。”虞嫔指尖轻抚他的掌心,“若是皇上登基之初天下未定,自然不能放过他,可皇上一十五年殚精竭虑,如今内外皆定,即便他想要谋夺皇位,皇上还怕他不成?”
“登基的头几年内外交困,朕是怕的,怕有人利用他来逼迫朕,如今朕毫无畏惧。”皇上说道。
“可是,皇上依然想杀了他,对吗?”虞嫔看着他。
皇上再次沉默,只牵着她继续前行。
“我替他求情的时候,皇上不置可否,并没有痛快答应。”虞嫔说道。
皇上嗯了一声:“见到他之前,朕想杀了他的,即便你替他说情,朕也不想放过他,没想到见了面却是另一番情形,很奇怪,也许是因为如锦在旁边,朕竟然起不了杀心。”
“皇上不忍心吧?”虞嫔笑看着他,“福王与皇上有几分像呢,到底是堂兄弟,皇上见到他,觉得亲切吧?”
皇上愣了愣,虞嫔又道:“皇上没有亲兄弟,论起来,如今最亲近的,就是福王了。”
“是啊。”皇上说道,“朕的父王与先帝乃是一母同胞,可先帝待他十分冷漠,甚至不如其他的异母兄弟,没想到先帝在病入膏肓的时候,会选我为太子,其实在众郡王中,我无权无势,最是人微言轻。”
“看来到了危急关头,先帝心中最亲近的,还是一母同胞的弟弟。”虞嫔感叹道。
“我宁愿他没有想到我。”皇上环顾自己曾经的家,“那时候,我只想做一个闲散郡王,寻找自己的一心人做郡王妃,我与她夫唱妇随生儿育女,过平淡的日子。”
虞嫔讶然,皇上从不肯跟她说这些,他总是云淡风轻指挥若定,牢牢掌控着前朝后宫江山社稷。
皇上看她惊讶,不自在得抿了唇。
“其实,我知道皇上心底的愤恨与不甘心,所以我呆在惠王府,尽我所能给皇上曾经向往过的安稳。”虞嫔轻声说道。
皇上愣了愣,她当初任性得自请出宫,又固执留在惠王府,她提醒他祖父的门生旧部有结党之势,建言分而治之,她远离外界纷扰离群索居,他以为她是厌倦了宫廷,也可能是厌烦他,却没想到她是为了他,为了让他能有一个清静的所在。
握着她的手紧了又紧,几次张口,又几次沉默。
虞嫔停下脚步,歪头看着他。
他扭脸避开她的目光。
虞嫔咬一下唇角,郑重看着他:“我有句话,想跟皇上说。”
皇上嗯了一声:“有什么为难的事,你尽管告诉朕。”
“我没有为难的事。”她深吸一口气,飞快说道:“我只是想告诉皇上,当年,我是自愿跟着皇上进宫的。”
她的声音很轻,但异常清晰,皇上呼吸一窒,颇有些慌乱。
小珺待他很好,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他来了,她会亲自下厨为他做菜熬汤,他要走,她淡淡得说,皇上得空再过来,没有留恋没有不舍,他有时候赌气,跟她说,朕这个月来不了,她总是一笑,说知道了。
他对她的好,她坦然接受,他偶尔闹脾气,她淡然处之,他总觉得,她对自己,并不怎么在意,她对他的好,只是一种回报。
“小珺。”他艰难开口,“当年朕不顾老师反对,执意从庐州府将你带走,朕一直以为,你是怨恨着朕的。”
“是我说服祖父,请他老人家准许我进宫。”虞嫔看着他,“否则以他的倔强,只怕宁愿在皇上面前自尽,也不能让你将我带走。”
皇上看着她,轻声得问:“为何?”
“当年的旻昌郡王,温文尔雅唇角带笑,我因病重快要死去的时候,你带来了孙神医,他跟我说起许多你的事,只要听到你来了家中,我就跑到祖父的书房,躲在屏风后偷偷看你,听你说话,我不敢奢望什么,我只盼着你好,盼着你顺心如意,你搬进东宫的时候,我以为你会欣喜若狂,可祖父说,你满腔得愤恨不甘,可我无能为力,而且因为你的身份不同,再也见不到你,没过几日,先帝派人暗示祖父离开京城,我跟着家人返乡,以为此生再不复见,没想到一年之后,你到了庐州,那时候你已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可你焦躁易怒郁郁寡欢,与我心中的旻昌郡王判若两人,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下定决心,跟着你进宫陪在你身边,我要尽己之力,留住当年的旻昌郡王。”她的手指缠绕着他的,低头述说。
他拥她入怀,轻声叹息:“当年朕去往庐州,一来探望老师,二来为你,因为在陈府外书房,几乎每次都会偶遇的姑娘,朕牵挂着她,无法忘怀。”
“我能鼓起勇气,是因为福王。”她依偎着他,“福王跟我说,如果你爱一个人,就不应该藏在心里,而是告诉他,让他知道他的爱,否则只会徒留遗憾。”
皇上嗯了一声。
“皇上真的见过三岁时的福王吗?”虞嫔问道。
“没有。”皇上说道,“他下棋赢了朕,朕很生气,故意气他的,他给气坏了。”
皇上有些得意,虞嫔笑道:“比也比了,气也出了,皇上与福王,以后各得其所吧。”
皇上不说话。
“福王因如锦,有了软肋没了野心,日后随你拿捏,你不要为难他们,放他们回东都去吧。” 虞嫔又道。
“为何总是提他?”皇上不满道,“不许再提他了。”
“就提。”虞嫔推拒着他,“皇上放过福王,还能落一个贤君的名声。”
“朕不在意什么名声。”皇上更为不满,“你为了给他们求情,才肯说出心里话哄我是不是?”
“是,我骗你的。”虞嫔哼了一声,“都是为了如锦,骗你的。”
皇上抿唇看着她。
“皇上不也后悔了吗?后悔将如锦赐婚给福王,后悔为了试探福王利用如锦?”虞嫔质问。
皇上默然不语。
“你到底答应不答应?”她看着他,颇有些蛮横骄纵。
皇上无奈得扬了唇角。
“旻秋,你就答应了吧。”她扯着他袖子,轻柔得唤他,“旻秋……”
“好,答应。”皇上笑了,一声轻咳,沉声唤道,“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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