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律堂塔楼之下，空气凝固如铁，风雪似乎都畏惧此地一触即发的杀机而绕道而行。
凌雪鸿持剑而立，衣袂上零星沾染的暗红血迹在雪白道袍上显得格外刺目。他周身散发着比昆仑风雪更刺骨的寒意，那双总是清冷无波的眼眸，此刻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的不再是冰雪，而是凝结的、足以焚毁一切的黑色疯狂。他无需言语，那冰封千里的气场便已“杀”得周围弟子噤若寒蝉，无人敢上前半步，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那无形寒意割伤。
塔楼顶层，玄明真人面色铁青，居高临下，眼中震惊与暴怒交织，更深处却藏着一丝被逼到绝境的惊惶。他万万没想到，凌雪鸿竟敢如此不管不顾，直接打上门来，那身修为和决绝更是远超他预估！
“凌雪鸿！”玄明真人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试图以身份和规矩压下这失控的局面，“你擅闯戒律堂重地，重伤同门，毁坏丹房，如今更是对本座刀剑相向！你眼里可还有门规戒律，可还有长幼尊卑！你莫非真要为了那个祸世妖孽，自甘堕落，叛出昆仑不成？！”
“叛出？”凌雪鸿唇角勾起一抹极致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滔天的戾气和一种近乎悲凉的嘲讽，“若这昆仑律法，已是由你这等身负魔纹、暗中炼制噬魂邪物、残害同门之人执掌，那这昆仑，不待也罢。”
“魔纹”二字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入所有在场弟子的耳中，炸得他们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向塔楼上的玄明真人！
玄明真人瞳孔骤缩，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厉声喝道：“满口胡言！栽赃构陷！凌雪鸿，你已被那妖孽蛊惑，堕入魔障！众弟子听令！给本座將此獠拿下！”
然而，他号令发出，楼下弟子却面面相觑，踌躇不前。凌雪鸿方才展现出的恐怖实力和那不顾一切、仿佛下一刻就要与天地同烬的疯狂气势，早已震慑全场。更何况，“魔纹”二字带来的冲击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就在这死寂僵持的刹那——
一道慵懒沙哑、却带着致命毒刺般的声音，轻飘飘地从静雪庐方向传来，恰到好处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哎呀呀……好热闹啊。玄明老头，背后说人坏话，嘴巴可是会生疮流脓的哦？哦不对，您可能已经习惯了，毕竟心都黑透了，不差嘴这一点。”
所有人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风雪之中，一个身影正慢悠悠地朝着塔楼走来。那人身上裹着凌雪鸿那件略显宽大的雪白外袍，更衬得脸色苍白如纸，墨发未束，随意披散，行走间甚至需要微微倚靠着一根随手折来的、带着几点寒梅的枯枝借力，仿佛一阵稍大点的风就能把他吹倒——正是本该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楚晏！
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歇，时不时还压抑地低咳两声，虚弱得令人心惊。但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中，却流转着惯有的、漫不经心的戏谑和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嘲弄，像是一只重伤初愈却依旧亮出毒牙的妖狐。他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场中僵立的弟子，扫过塔楼上脸色剧变的玄明，最后落在持剑而立、如同冰封火山般的凌雪鸿身上，唇角弯起一个微妙的、带着点抱怨的弧度。
“仙君，”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点委屈似的，“打架这种体力活，也不叫我一声，真不够意思。是嫌我碍手碍脚，还是怕我抢了你风头？”
凌雪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扫过他苍白的脸和微微发颤的指尖，似乎想让他立刻回去，但对上楚晏那双虽然虚弱却异常清亮坚定的眼睛，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周身那恐怖沸腾的杀意微微收敛了一丝，无形中为他让出了一片可安稳立足的区域。
玄明真人看到楚晏竟然出现在这里，眼中惊骇之色更浓，几乎脱口而出：“你竟然没……”
“没死成？”楚晏接过他的话，懒洋洋地靠在一根结冰的廊柱上，用梅枝轻轻敲打着掌心，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讨论今日的雪景，“托您老人家日夜‘挂念’的福，阎王爷嫌我太吵，不肯收，只好又把我打发回来了。顺便呢……耳朵灵，听了点墙角，听了些特别有趣的故事。”
他歪着头，看向塔楼上的玄明，笑容甜美又恶毒，像涂了蜜的刀子：“比如，种魔引的滋味，好不好受啊？背后被人当提线木偶牵着走，时不时还要贡献点修为精血给主子的感觉，爽不爽啊？玄明……‘长老’？”他刻意拖长了语调，將“长老”二字咬得极重，其中的讽刺意味浓得几乎能滴出来。这精准无比的“补刀”，瞬间让玄明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玄明真人被他这几句精准狠毒的挤兑气得气血翻涌，脸上肌肉抽搐，再也维持不住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眼中猛地迸发出实质性的杀机：“既然你侥幸未死，那本座今日就亲自送你上路，永绝后患！”
他竟彻底不再顾忌身份和脸面，猛地抬手，一道凝聚着漆黑煞气、缠绕着无数怨魂虚影的恐怖掌印凭空出现，带着凄厉刺耳的鬼啸之音，直扑塔楼下看似毫无反抗之力的楚晏！这一击狠辣刁钻，速度快得惊人，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瞬间灭口！
所有弟子发出惊恐的惊呼！
然而，那漆黑的掌印尚未靠近楚晏三尺范围，一道冰蓝璀璨、纯粹到极致的剑光后发先至，如同热刀切牛油般，无声无息却又霸道无匹地將其从中斩碎、湮灭成虚无！
凌雪鸿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挡在楚晏身前，霜魂剑尖斜指地面，剑气未散，周身散发的寒意几乎將空气冻结。他抬起冰封般的眼眸，锁定塔楼上的玄明。
“你的对手，是我。”凌雪鸿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判般的重量。
楚晏从凌雪鸿身后探出半个身子，对着脸色铁青的玄明做了个夸张的惋惜表情，语气轻飘飘地再次补刀：“哎呀，偷袭都没成功，真是……年纪大了，手脚都不利索了。玄明长老，您行不行啊？不行就早点退休，把位置让给年轻人嘛，比如我身边这位？”他边说边用梅枝虚指了指凌雪鸿。
他看似轻松毒舌，但只有紧挨着他的凌雪鸿能感觉到，他借力靠着廊柱的身体在细微地颤抖，额角渗出更多冷汗，呼吸也急促了几分。方才强行赶来和那几句挑衅，已然耗尽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元气。
玄明真人彻底撕破了脸，狞笑一声，周身灵力疯狂涌动，一股远比之前更加阴冷、粘稠、带着腐朽气息的恐怖煞气爆发出来，隐约间，其后心处的衣袍下，似乎有诡异复杂的黑色纹路一闪而逝！
真正的死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一个清越却带着明显焦急和无奈的声音，如同算盘珠子快速拨动般清脆响起，硬生生插入了这剑拔弩张的杀气场中。
“玄明师叔！凌师兄！楚……楚前辈！还请暂且息怒，万事好商量！”
只见一个身着戒律堂高阶弟子服饰的青年快步从塔楼中走出。这青年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眼间透着精明干练，本该是极出众的人物，此刻却眉头紧锁，一脸“这烂摊子怎么又来了”的头痛表情，活像个为整个宗门操碎了心、算盘打得劈啪响却总亏本的账房先生。他手里甚至还无意识地捏着一枚用来记录事务的玉简，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先是迅速对凌雪鸿和楚晏行了一礼，语气急促却不忘礼数：“凌师兄，楚前辈，此事必有误会，还请稍安勿躁。”随即又转向塔楼上的玄明，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规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师叔！掌门昨日还传讯询问宗门大比筹备事宜，叮嘱戒律堂需维持稳定！此刻若在此地动手，无论胜负，惊动上下，损坏公物，后续诸多事宜该如何处理？账目如何报销？如何向掌门与众长老交代？还请师叔以大局为重！”
他一口气说完，语速快得像是在报账，中心思想就一个：别打！打了后续麻烦太多！不划算！
这青年弟子名为严峙，在戒律堂素以心思缜密、处事圆滑、尤其擅长处理各种棘手后勤事务而闻名，说白了，就是戒律堂的大管家，什么都得操心，什么都得算计。此刻他站出来，虽然修为远不及场上三人，但那副“你们打起来我后续工作没法做”的实实在在的焦虑感，反而有一种奇异的说服力。
玄明真人被他这一连串的“大局”“交代”“账目”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色更加难看。
楚晏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挑眉打量着严峙，轻笑道：“哟，这位道友倒是明白人。玄明长老，你看，连你家管账的都知道打架成本高，不划算。要不您老还是下来聊聊？比如那铜镜藏在哪儿了？也省得我们严道友回头还得费劲算修缮费用，对吧，严道友？”他最后一句竟是直接抛给了严峙。
严峙被楚晏点名，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里叫苦不迭，只想把这祸水东引的妖孽嘴堵上，但面上还得维持着恭敬又焦急的表情，硬着头皮道：“楚前辈说笑了……弟子只是……只是尽忠职守……”
凌雪鸿的目光也扫过严峙，并未多言，但周身那沸腾的杀意似乎因这突如其来的“算盘”而稍稍停滞了一瞬。他不在乎什么账目大局，但严峙的出现和话语，无疑在某种程度上打断了玄明蓄势待发的节奏。
玄明真人站在塔楼上，脸色变幻不定。下有凌雪鸿虎视眈眈，旁有楚晏毒舌补刀，现在又冒出个絮絮叨叨算经济账的严峙，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人生死对决，而是在面对一场荒谬绝伦的闹剧！
而这场闹剧的中心，那个看似最虚弱、话最多的红衣妖孽，正用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嘲弄地望着他，仿佛在说：看，你连清理门户都做不到。
耻辱和暴怒几乎冲昏他的头脑，但他心底那丝对幕后之人的恐惧，以及严峙话语中提到的“掌门”，又像一根冰冷的缰绳，死死勒住了他。
场面，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僵持。
冰刃般的杀意，毒蛇般的舌尖，还有一颗疯狂计算着损失、操碎了心的算盘珠子，在这戒律堂前，构成了一幅极其诡异的画面。
而真正的风暴，仍在无声积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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