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只道是寻常
“不敢不敢，姜师兄受伤未愈，还是早些休息吧。”应心瑭耐着性子讨好。
这种欺负她可太熟悉了，姜遣就是故意戏耍，还以强压弱不想让她去告状。
真传师兄比里巷那些公子哥儿难对付多了。
姜遣一只手轻松扣住两只手腕，一只手缓缓抬起，抑制不住向浸着水痕的俏脸靠近。
俯首垂眸间，困兔挣扎直蹦欲脱，他挺直鼻尖碰了下那一小撮直立抖动的额发。
有点痒有点扎，他偏了下头，但见年少之人情绪掩饰得不好，飞扬眼尾甩出厌恶。
差一点就摸上俏脸抹去水痕，姜遣右手一颤，握拳并指往平整额头一弹，放开左手禁锢的手腕，后退三步换了根腰封系好。
坏了，用了最笨的办法亲近她。
故意逗弄，随意戏耍，这种欺负应心瑭在师父离去的一年内忍受得太多。
何况，上次在悬崖边，她就说得很清楚，不喜欢被扔下去学飞，她害怕。
“师兄，师兄心情不好。你——”
“没事儿没事儿。”
应心瑭心里还在骂，心情不好你就逗弄我撒气。
修为高了不起，确实很了不起，她还不起手呢。
打死不能承认是故意的！
姜遣右手臂横在腰前，迈着端方步走上前，一双凤目乱看，委屈无处安放。
“师兄破阵之后，脑识还没恢复好。师兄妹不可以有隔夜怨，应师妹想要师兄怎么样，尽管说。”
知道不该因那一世，就将现在的你视为己有。
可我不是戏耍，是难受自己现在还没有名分。
应心瑭识趣，给真传师兄台阶下：“也是我，一脚踩空吓了一跳，心情不适反应过激。姜师兄，有的时候，压力不会变成动力，只会让人闹病生疾。”
姜师兄都承认自己脑子不好使，看来真是破阵之后元神没恢复好，可是方才他跟公子互骂，明明气势极高精神得很。
“师兄知道了，以后不会了。你去找周师妹她们玩吧。不过应师妹，你这年纪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对待前辈言行举止要有分寸。”姜遣温声道。
他明白，应心瑭后一句话，不只是关心失误的师兄没恢复好。
她是真的，在刚被师父突然丢下独自生存时，吃不下睡不着。
“怎么没分寸了？你说赤脚吗，里巷的人哪有那么多钱买鞋袜，干活时撒丫子的多了去了。这里是无极之野，等你见了赤鱬仙子和乘黄天马怎么说。再说，抓住我的分明是你，又不是公子。”
“我——下不为例。”
姜遣扯了下里里外外四层衣领，好像脖子被勒住喘不开。
我说得是你光脚丫子吗，我说得是你对着白时寻说话语气不正常。
我说一句，你顶十句……
姜遣目送脱兔蹭地一下跑没影，他再多说点，她好感更少。
晚风转身，一阵一阵吹远。
惦念化雪，一片一片侵袭。
-
应心瑭找到同门舍友的时候，其余六人正聚在一块儿。
按说，周孟夏不想见钟离宥很讨厌端木嘉，是不会去喊人过来得；端木嘉看不上狗腿隋俞娇蛮公主，也不会拉着叶行主动凑过来。
“你们怎么都在这儿看蝴蝶？”应心瑭稀奇。
“还不是于师姐来点过名，怕无极之野太大，少了个师弟师妹的。”隋俞嘴里叼着根长草。
“我就说嘛。”
应心瑭接连在海底和高空遇险受惊，坐下一歪，直接倒在厚实柔软的短草丛中。
隋俞也过来躺下，两人双手垫着后脑望天，各自屈膝一条腿搭着一条腿晃悠。
“这么看星空，舒服多了，公主莲莲过来一起躺啊。”
待六人都躺下之后，默默站着的钟离宥也不好直接离群，只能挨着叶行躺下。
隋俞的嘴，最是闲不住：“我们来首联诗怎么样？”
应心瑭抬腿轻踢了下：“你为难我干嘛。”
“很简单的，我先来。溟海浑天鲲隐。”隋俞脱口而出。
周孟夏想都不想，接道：“胧月朦山蝶现。”
“厉害了，我的公主。你这句前三个字都是月，对应我那句前三个字都是水，最后一个字一隐一现，这意境——”
端木嘉轻松打断道：“行啦，乱凑。忘忧草里说烦忧，听取狗腿夸赞。”
“端木嘉，本公主砍死你！”周孟夏维护隋俞，喊了句到底没真的拔剑。
应心瑭抱怨归抱怨，总算凑了一句：“两三下扶摇上——”
向莲：“七八人要修仙。”
叶行：“任意门中走一遭——”
钟离宥：“未料在此相见。”
隋俞嘿嘿笑：“你们仨这直白的写实，还不如四经垫底的心瑭。”
“应心儿瑭还不错，两三下扶摇上，算是这首联诗的显意之句。”端木嘉自认，学识在七人中最高，遂加以评点。
隋俞反驳道：“你还说，你倒是把你说我那句改改啊！”
“狗腿真有自知之明。”
端木嘉就不改，还不依不挠问道：“钟离世子，你为谁在此相见啊，哈哈哈——”
“为了和韵。”
钟离宥回了一句，少年老成的脸上无恼，唇角平直的嘴边无笑。
隋俞赶紧打圆场：“对嘛对嘛，韵脚是公主那句定下的。再说我们，谁都没想过在忎峄门相遇，对吧。”
众人一阵沉默，未免多说一句公主拔剑，还要拉架。
隋俞只好继续聒噪：“我说你们几个，为什么都跑到忎峄门来。叶师兄，你不是风灵根吗？心瑭，你连四经都没学过欸？”
应心瑭先说道：“走着走着就来了啊。没学过四经怎么了，我可是风系战技流。”
她想学会飞找师父，师父还没找到，遇见一群形形色色的朋友同门师长。
周孟夏哼了一声。
她想找钟离宥一雪退婚之耻，跟着应心瑭入门，得知自己身负剑骨，还没想好账怎么算。
向莲望着缤彩蝴蝶。
她是被应心瑭从鬼门关拉回来，又因郑师姐关照入门，自己除了让家人过好点，没什么别的想法。
叶行下决心要走。
他为了找到自己被挖走的一只眼入门，眼睛还没拿回来，碰见一群闹腾的同门。
端木嘉瞪了应心瑭一眼。
当初为了找回面子才入门，在玄黄门他没有灵根不能修行被人嘲弄，就来忎峄门才气灌顶。
修为算是进展不错，可遇见应心瑭，面子越丢越多。
钟离宥凑了句诗，一直躺在最边上沉默。
他为了认娘亲入门修习剑术，期望得到关注，可是那人心如剑芒冷刺。
他不喜欢这个宗门，他更想长生自在，而剑道沾染生死因果太多，注定是长生路上的邪门歪道。
隋俞换了根草咬在嘴里，还给应心瑭递过去一根：“尝尝忘忧草的味道。公主莲莲你们要吗？”
姜国书院君子堂很多，如向莲这样的农女也能稍微花一点钱读书，别说他这种家里还算富裕的人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能被忎峄门选中，爹炼丹娘改嫁，他读书得过且过。
七人不过是偶然聚在一起，闲谈一下。
没人执意问别人，你来忎峄门干嘛的。
聒噪沉默打闹玩，此时只道是寻常。（1）
-
翌日，七人听说寸毫峰首座亲至无极门救殷果。
姜师兄在众人消失时传信的九数长老，其实已经到了胡国云下山，只是来晚一步没见到福洞里的挪移阵，之后就传信首座长老，自己留在云下书院开设讲堂。
无极门天然无装饰的洞府中，姜遣和于清淙在宋且身边护法，以免宋且探查殷果识海时出岔子。
姜遣和于清淙在昨晚，总算找到殷果可能是被下了大解血亲寄生印，给十八代祖宗附身重生。
忎峄门四人待在洞府，白时寻总算清闲一些。
见到应心瑭和六个同门混在一起，只好将所有人带到溟海边。
“鲲鹏一会儿过来，烦请诸位小友排排队，感受一下抟扶摇而上。”
“哇——白前辈，鲲鹏要带我们直上九万里吗？”
“我先我先我排第一，公主排我后面。”
“白前辈，我们站在鲲鹏背上，不会被扔到海里吧。”
周孟夏、应心瑭和隋俞同时喊话，叽叽喳喳，吵得叶行捂耳朵。
白时寻摇了下折扇：“隋小友，放心，他不会将喜欢的人甩下去扔进海里。”
“啊啊白前辈——那他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看你们自己表现。”
白时寻浅笑，右手掌向上，五指微弯，先牵过应心瑭带走。
“有些高，握紧我，不要怕。”
应心瑭稳稳地站在鲲鹏阔如平原坚如磐石的脊背上，放眼望去，但觉自己还没鲲鹏的眼睛大。
“还没飞就这么高啊。公子，他动了。”
“嗯，要起飞呢。别着急学飞，将身体沉浸在风流风旋中就好。”
应心瑭看向慢慢从溟海中显露的翅膀，果真是其翼若垂天之云。
宽阔的翅膀从深蓝溟海只是缓缓出水，就掀起数十丈海浪，湮没耸峙山岛，升腾百里水汽，直至遮天蔽日。
鲲鹏抬头，巨大身体倾斜，离开惊涛骇浪，乘天地浩瀚起飞。
应心瑭站在倾斜脊背上，运用扶摇决抟风力平衡，才没有身体后仰摔下去。
白时寻伸手要扶，还没碰到柔韧腰侧，就见身边的人跃跃欲飞。
“心瑭试试吧，量力而为，有鲲鹏接着。”
他鼓励道，鲲鹏身体已经垂直直冲九霄，站也没法站了。
强大难控的风流在周身，想抟多少就有多少，只要能承受得住。
应心瑭心知，没有公子昨夜写字结印，如此劲风她可借调不来。
白时寻蒹葭衣衫，腰间系着蛤粉系带，如一抹仙影紧跟在应心瑭身边。
“他要化身为鹏了。”
应心瑭抟劲风之力，紧跟鲲鹏越飞越高。
鲲鳍一拍，水击三千里，翅羽一展，扶摇九万里。
“心瑭再往上，你承受不住的！”白时寻跟在下面提醒道。
应心瑭嘴里罡风肆虐，五脏六腑不停摆动。
这个高度的风流，已经不是她能抟了用的。
任由自己往下坠落，她脚下没踩到宽阔的大鹏羽背，眼前浮云翻滚忽变野马，如尘埃冲散了下疾速飘过。
“乘黄！你干什么！”
白时寻怒喊，只见少女身影如白驹过隙，流逝而去消失不见。
应心瑭双眼见到浮云变幻，敏锐察觉风流将变，直接抓向冲过来的野马，千钧一发之际抓到马尾巴尖，往手腕一缠。
若说鲲鹏是飞得太高，扶摇直上风流可以将人撕碎。
那野马就是飞得极快，白驹过隙之间就能让人消失。
白时寻呼唤鲲鹏，冲进乘黄天马过去时带动的浮云旋涡，出来时浑身是伤，庆幸应心瑭没被卷进去。
溟海岸边，他花了两盏茶的时间，总算找到趴在地上站不起来的人。
“心瑭！”
“公子，我——呕——站不起来。”
应心瑭从来没飞这么快过，快到像是追上了时间，她快要吓死了，可是自己倒霉能怪谁。
她用全部的真力保护自己，缠住野马尾巴，直到接近溟海才放手，四肢酸软像一团软哒哒的泥沙爬不起来拼不完整，还想吐。
白时寻奔过去，蹲下将人圈住后，小心抱起来说道：“腿软的话，就别动了。”
“放我下来——我怕——吐你身上。”
应心瑭看不清人，眩晕的双眼中，还是翻滚变幻的浮云，一会儿是野马，一会儿是玉兔，一会儿是一个身影从高空坠落摔成一滩。
“不要紧得。无极之野的神兽瑞兽，野性难驯，太过顽劣。我带你找地方检查一下伤势。”
白时寻给鲲鹏传音，让他带六位小友随便扑棱两下飞飞就好，保证安全。
应心瑭目光能看清点东西时，模糊见到不太宽敞的洞府里，正中是没下完的棋盘，另外只有一些奇花异草，一张卧榻。
“公子，我没摔到地上，谈不上伤势。只是眼晕的厉害，想吐又吐不出来。”应心瑭半躺在榻上，说话轻飘飘的，感觉脑袋丢在了高空没捡回来，握拳抵在额头还好一点。
“都怪我，没想到乘黄天马出来捣乱。”
听到公子自责的话，应心瑭更加不好意思，是她想求教鲲鹏在先。
“公子，经历过白驹过隙这样的绝快飞行速度，我以后自己怎么飞怎么转，都不可能比得上这次，再不会头晕目眩了。因祸得福。”
“祸就是祸，会受伤的。”白时寻直眉紧蹙，轻叹一声。
应心瑭目光清明了一点，惊道：“公子，你怎么反倒浑身是伤。”
“野马也，尘埃也。我以为你被卷进了浮云旋涡，就进去找你。还好你不在里面。”
应心瑭听着，赶紧翻了翻玉镯储物法器，将最后的灵药拿出来。
白时寻推了回去，说道：“这不是灵药能治的，我过段时间就好。”
应心瑭没怀疑，毕竟公子有神通之力，只是暗道自己倒霉还连累公子。
白时寻目光柔和，身为螭龙，不会连这点伤都不能自愈。
“心瑭，这是我清修的地方，无人打扰，真的不要我帮你看看。”他坐在棋桌一边，秋水长眸潋滟，寸寸荡过衣衫。
“还真有，我手腕上曾经出现过繁复的纹路。公子你见多识广，我画下来你看看。”应心瑭真没别的伤，倒是想起差点忘记的事。
“什么繁复的纹路？没将你怎么样吧？”
白时寻眼底闪过痛苦，心口折磨自己的魔印，就是繁复的纹路，他一听脸色更为关切。
改用：
（1）清代纳兰性德《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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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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