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洗浴换衣后,溪鹤对侍女说道:“多谢,但我可以不睡隔壁吗?我想和瑾娘待在一间房。”
粉衣侍女摸着溪鹤的脑袋,笑答:“自然可以。”
待她们躺下休息,侍女才熄灭火烛,道安退下。
到了此时,溪鹤才感到舒适:“啊!终于可以放松了!被人伺候着真奇怪。”
她半倚在床榻,一手撑着头,目光紧紧盯着赵宗瑾:“你这么富贵,怎会知道我的名字?你还未卜先知,知道能救你的人何时何地出现。”
她靠拢赵宗瑾,放低声音:“你……你不会是巫女吧?”
赵宗瑾假意思考:“巫女吗?”
她盯着溪鹤,语气变得严肃:“你知不知道,大乾王朝虽也敬奉神明,但巫女可是大漠四处游走布施之人,在大乾,巫女可是异端,一旦被发现,必将遭受严惩。”
溪鹤点头。
“我若是巫女,你会怕我吗?”答案已知,可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
“不会,我相信你不会害我!”此话如刀插进赵宗瑾心里。
赵宗瑾忽然直起身子,温柔地注视她:“溪鹤,你信人有前世今生吗?”
溪鹤觉得此时的瑾娘似乎换了一个人,稚气皆无。
她答道:“阿娘和说书人讲过,人都有前世今生,我信她们的。”
赵宗瑾道:“我是活过一世的人,我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我是从未来回到现在的。”
溪鹤脊背发麻:“这也能告诉我吗?我们才认识,你不怕我传出去?”
赵宗瑾压下悲意:“我与你认识很久了!”
她认真说道:“我太清楚你的性子,你绝不会做出害人之事,我的一切,都可以与你分享。”
溪鹤不知眼前人是否在欺骗自己,她被信任与怀疑交织的奇异心绪包裹。
知前世今生,眼前人真的是巫女!
她眼里满是敬意:“巫女大人,我听过你们的传说,你们天生玲珑,接生送魂,治病救人,通晓前世今生。”
“巫女还救过我和阿娘的命,阿娘生我时难产,幸好有巫女路过长溪村,替阿娘接生,还为我测命,给我取名为‘鹤’,所以我不会告发你的。”
瑾娘是从蜣牙回来的,蜣牙巫女特别多,瑾娘是巫女也不奇怪。
溪鹤心中思绪全刻在脸上。
赵宗瑾不打算反驳她,这个孩子看似什么都能接受,什么都能理解,但对于自己认定的东西,怎么驳斥都难以改变她的想法。
何况,前世那些苦难,何必要她知道。
她摇摇头,问出和前世相同的话:“鹤娘,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溪鹤连忙摇头。
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回答:“不行,我妹妹不见了,我要去找她。”
她直起身子,虔诚地向巫女大人请教:“巫女大人,你知未来之事,那你能告诉我,我找到我妹妹了吗?我妹妹在哪儿?”
赵宗瑾眼神微变,前世……
瞧赵宗瑾隐藏在暗色里的眼神,她憋着泪哑着嗓子问道:“我没有找到妹妹吗?”
赵宗瑾细语安慰:“鹤娘,别担心,我已经知道你妹妹不在哪些地方。你随我一同回家,我会派人去那些尚未找过的地方,一定能寻到她的踪迹。”
她愈发难受:“月儿幼小体弱,又偏偏……只是我……她或许如我一样,被人救下。”
“万一,万一她也在找我……”
赵宗瑾只想带走溪鹤,低头言道:“可如今这世道,你一个小孩儿,又能去哪儿?你跟着我,我一定会对你好,我有钱,还有许多下属,一定会帮助你找妹妹。”
溪鹤越听越觉得心中酸楚,忍不住将脸埋进被窝里低声啜泣。
赵宗瑾听着被子里传来的隐隐哭声,心中也不禁黯然。
片刻后,被子里传来一声带着哽咽的回答:“好,我跟你一起走。”
夜晚很长,赵宗瑾见劳累又悲伤的溪鹤陷入沉睡,也抵不住困意渐渐失去意识,这具身体毕竟也只有十岁。
……
……
幼时的记忆飘回此刻,已是妙龄女子的赵宗瑾望着成年的溪鹤,泪流不止。
你为什么去看母亲,你忘了吗?你是奔着她的钱财去的,你甚至不肯与她多说话,你怎么这么混账?明明她才是最爱你的人!可你怎么只有被拐子关在狗笼里,痛苦恐惧时才想到她的好?
溪鹤,鹤娘,她接替你的母亲,成了养育照顾你的人,你的善意,随她而生,随她而去,你的恐惧,因她而消,因她而长。
“鹤娘……”
她颤抖的手指轻抚过溪鹤湿漉漉的脸颊,你是上天给我的恩赐,我怎么能再失去你,只有良善,只有弱小,才能永远栓住你啊!
可是,你怎么都知道啊!
“为什么?知道我的恶毒,还要维护我,你不怕我有朝一日,也害你吗?”
溪鹤抓着她的手,含泪而笑:“你是人,是人就会有自己的心思,我们一起长大,一起面对苦难,你信我,待我好,这就够了!”
赵宗瑾低首冷言:“可我,还在利用你,我……我想投靠文氏,我还是在用你做注。”
溪鹤一把搂住她:“瑾娘,就算没有我,凭着你的学识才能,亦能独立。”
指尖轻抚她长发:“我只能看见行为啊!你对我的好是藏不住的,你的财物皆由我打理,这份真心,如何作假。”
感受到怀中人渐渐放松,继而道:“我不能理所当然的享受你的所有的好,我也不想成为缚住你的牢笼,你身不由己,自有思量。”
“世道如此,既然无法反抗,嫁给文渊周又何妨!他无父无母,无职无位,还有一张养眼的脸,比起其他俗气男子,可强的太多了。”
赵宗瑾泣声道:“你又哄我。”
溪鹤猛得拽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正声道:“瑾娘,你答应我,莫要再被预言魇住,无论哪个溪鹤,都不愿见你这番模样!”
“这世间,我唯有你能依靠,只有真正的你,才有夺权取利的决心和能力,也只有真正拥有权力,才能有选择!”
赵宗瑾凝望她的朦胧双眸,再也压抑不住的情感疯狂泻出,却怎么也流不出泪,只能环着她的劲瘦的腰,紧咬墨发,闷闷哼声。
恍惚间,眼里浮现繁华宫墙,凤袍贵人莞尔一笑。
鹤娘啊!你又骗我!你从来不需要我的保护,你的性子和能力,你的气运,离了我的束缚,必定逍遥天地之间,成为天下福泽,受万民供奉,是我……缚了你!
-
大乾元和七年夏,文氏渊周聘溪家鹤娘为妇,三书六礼既成,永结溪文之好。
天都永安坊西南隅,两户青瓦小宅相邻,仅一道低墙相隔,宅子精巧玲珑,宅前疏阔,一汪墨绿小潭闪烁碎金光芒,富贵气韵萦绕,院墙高筑,挡住道路喧嚣。
此时,两户人家屋檐皆悬红绸喜灯,屋内红烛高烧、墙角箱笼堆砌。
赵宗瑾站于东侧屋宅旁,垂眸看着无理取闹的赵宗珏:“闹够了就滚回去!”
赵宗珏少年稚气,红脸吵闹:“你退婚,却让溪鹤嫁给他,果然如父亲所言,不知礼仪的贱人,亏我母亲待你——”
赵宗瑾满腹怒火无处可泻,气急一耳光甩向他,见他不可置信,平静说道:“今日在此的人,都是溪鹤所爱之人,你不请自来,就给我守规矩待在一边。”
“你打我?”他愈发气愤:“溪鹤也是赵府人,祖父孝期未过,她不能成亲。”
赵宗瑾冷笑,拽着赵宗珏衣领骂道:“赵世勋该死,他还不配我们为他守孝,赵府这种泥塘,怎么配得上鹤娘。”
她又一耳光甩向他:“我不管夫人给你说过什么,你收好龌龊心思,鹤娘从来不是赵家的人。”
见赵宗珏两颊红肿,唇色惨白,眼泪鼻涕止不住地流,她将人扔到一边,转身离去。
缩在地上的赵宗珏衣衫凌乱,眼红泪洒:“不可以……怎么能……她怎么可以嫁给那种人……不可以……”
怨恨,不满,嫉妒。
指尖扣地,折断泛白指甲:“赵宗瑾,是你,一定是你,你攀附权贵,你见不得祖父给你选的丈夫,你果然如祖父所言,不知好歹的贱人。”
-
隔壁宅院屋顶,羽寒川提着彩编灯笼将一切收入眼底。
文砚清趴在一旁感叹:“啧啧啧,文修楷的消息信不得,不是说赵大姑娘温柔文雅?赵小郎君和善君子吗?”
楼下文修楷喊道:“你们俩干嘛?挂好了快下来,要接亲了,别偷懒!”
文砚清回头热切答应:“好,四叔。”
转头对羽寒川说道:“你们怎么想的,找几个丫鬟小厮准备就好,我好不容易练就的一身功夫,居然在这里挂灯笼?”
羽寒川眼波流转,笑答:“渊不想外人叨扰,溪姑娘也不想铺张吵闹,双方亲友寥寥几人,何必找麻烦!”
文砚清倒挂在屋顶,晃荡身体说道:“阴谋诡计,你们这种人,哪句话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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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鹤坐在妆境前,身着厚重红衣华袍,发髻高束,红玉珠钗、长链耳坠华光迷人,额间花钿更添风情。
她随手把玩胸前黑白玉坠,心忧难受。
阿娘,阿爹,月儿,我要成亲了,我又要有一个家了……
“啊啊啊——”
耳畔响起好友泣声,溪鹤无奈说道:“我是成亲,该高兴一些。”
花生哭得眼肿:“我是高兴啊!越高兴越想哭。”
花苓泪水滑落:“以后我们就不能天天在一起了,我太难受了!”
一旁的几位姑娘安慰她俩:
“女子都要成家的,我偷偷瞧过新郎,长得可好看了,像画中人一样,溪鹤肯定喜欢,你们不要再哭了!”
“就是嘛!一看就是她心爱的脸,身姿也好看,她肯定喜爱。”
“她看见美人就走不动道,这要是成亲了,门都不出了,天天看新郎。”
一群人玩笑取闹,这时冬歌推门而入,催促道:“快快快,隔壁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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