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幕走出禁室时,正是午后,空气中也有隐隐有些热意,冰雪都融化了不少,尚有几次春天的气息。
他总觉得刚才同小七的谈话中自己漏掉了什么,几人的关系同他想的倒是大致不错,案件的说的通。但是让他疑惑的一点,就算刘管家愿意赶赴山庄,可他身形并不矮小,怎么会被看起来文弱的小七轻而易举地杀了?没有中毒的迹象,当时他的指尖……
谢慕猛然转身,赶忙跑回去。等到了刚才关押小七的那间屋子里,小七仍然保持着匍匐的状态,但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谢慕赶忙打开门上前扶起他,只见他整张脸贴在地面上,原本干净的面颊像落掉的枯枝一样,紧紧的缩在一起,满脸皱纹。他好像瞬间被夺去了生命力,大口大口喘着气,嘴里嘟囔着:“我……没错……我……”话还没说完便断了气。
谢慕一脸惊骇,他的手和身体被捆的死死的,绳子根本没有断开的痕迹,怎么做到短期之内变化成这样的?他把人扶到墙边,顺着密布皱纹的地方扯开他的衣服,黑色的裂纹吸满了他的全身,一点一点向上蜿蜒,在他的面前缓缓爬上小七的脖颈,漫布全脸。
整个过程好像只发生在一刹那,快得他根本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怀中俨然是一具干老的死尸,他慌忙叫人:“快来人!”
等了一阵,人基本上都到齐了。念水遥和谢慕仔细的检查周围的环境,用银针看他是否有中毒的迹象。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对视一眼,周围没有任何怪异之处。
“怎么会突然这样?”行云赶到前面,看着那干瘪的尸体,不敢和昨天那个活力四射的青年联系在一起。
念水遥沉默了一阵,忽然抬头对谢慕说:“他应该不是突然这样,他应该是无妄的人,或者至少掌握了一项无妄秘术。”
“那舅父,这是什么情况?”谢慕虽然略知一二,但未接触过这种秘术。
念水遥屏退了周围的闲杂人,仅留下了他们三个人。
他用银针挑开地上躺着的小七的眼皮,对谢慕说:“你看,他这里全部是黑色的纹脉,这是隐性的。就这个暗沉的颜色,恐怕是很早就接触了。而他身上这些显性的,只不过是时机到了自然发生的变化。这不是中毒,也不是夺舍,准确来说是离魂阵法的一种,名为舍离。说简单点就是和布阵人做的一个交换,心中**强盛的人甘愿受阵法掌控,阵法给予他非凡的力量,而代价则是以身入局受人所控,为人刀柄,同时这种招数很容易侵蚀人的年寿和心智。”
谢慕静静地听着,确实,这是他所不知道的。他开口问:“这舍离有什么渊源吗?一直是无妄教的独门秘术?它和离魂散有什么关系吗?”
念水遥回忆了一阵,语调放慢了:“舍离与幻境很相似,区别在于控制的东西是死是活而已。这倒不是一开始就是无妄教的,只是后来由无妄教掌握。舍离的说法最早出自于《百喻经·妇诈称死喻》,原文为:邪婬心盛,欲逐傍夫,捨离己壻。这也正是离魂散的三**术之一,毕竟离魂散三种法术,两种都归无望教掌握。”
“还有那个幻境,前段时间刚刚领教过,确实很厉害的一种阵法。”谢慕说这话时,看向了行云。
当时他在外界,并没有亲身经历,而同他一起经历幻境的人又不在这里。
念水遥点点头,接着说道:“作为本教派的人,我也只知道这两种。至于剩下的那一种,应该是在瀚海教。”
“不清楚,父亲从未与我说过这些。照这么说,这制衡皇室的离魂散仅有两个教派掌握,那剩下的那个匀兰教呢?”谢慕此前对这些都是略有耳闻。
没想到念水遥却摇了摇头,说他也不知道,毕竟三大教派虽有联合的趋势,但各自间相互独立、明里暗里较劲,详细秘术各门派都是讳莫如深,非亲传弟子不讲。
谢慕叹了口气,有些懊悔地说道:“我应该早点察觉的。这下人死的这么突然,线索就这样断了。”
一旁听了半天的行云这时插话:“但是咱们很快就能找到那两箱金子去复命了,这也算是完成任务。”三人相视点点头,纷纷呵呵一笑,彼此又相互宽慰了几句。
趁着暮色漫过青瓦时,他们几个人在这山庄中围着石桌坐着,′檐角风铎沾着未消的残雪,随来往行人的脚步泠泠轻响。
回廊尽头的小汤池腾起白雾,几个小童正往池中撒新焙的忍冬藤,药香混着硫磺气息浮在暮光里。
“话说这李掌柜……该怎么办?”谢慕轻轻碰了碰旁边的念水遥,看着这山庄内在一片打斗之后虽然略有残败,但仍有一部分客人。况且这环境也不失美感,仍是清泉碧水,红花明烛。
对方叹了口气,独自感伤道:“他是我们教派中另一个分支的人,不好妄动,但可以施以惩戒。我带来了一些山上的人,暂时能够在山庄里待着,毕竟山庄不能没人。”
“教派现在的内斗这么严重吗?我分明记得当时母亲离开后,彼此还是其乐融融的……”谢慕看他一脸愁云,不禁疑惑。
“唉,现在是江湖也不安生,我们内里早乱的不成样子了。他们那个分支虽然有时行善救人,但也暗自做杀人买卖。你瞧这院中的花,我一闻便知道了。”念水遥指了指身旁石凳边伸出来的那一只红芙蓉,开得娇艳欲滴,在暮色中像是半遮面的美人。
谢慕走上前,在那从芙蓉花前弯腰蹲了下去,一剑刺向花丛根部,那土倒是松软,剑刃没有受到什么阻碍。
“你是想看这画下是否藏着人?”念水遥看他一气呵成的动作,不禁笑了笑,“人应该是不会有的,只是会有些尸块和碎骨吧,你可以看看。”谢慕大致一想便也明白了,说白了这山庄也不过是一个推到幕前的手,李掌柜对每一个潜在的威胁大概都动了杀心,可能他还是不够狠绝吧。
谢慕起身去端来山庄的点食,向这次前来营救的人一一致谢,这些大多是他认识的或者面熟的。临近夜晚,华灯初上,院中的石桌上都坐满了人,一片欢声笑语。念水遥仍然是那身淡青色的衣服,长发飘逸,眉目如故,颇有几分江湖豪杰之气,举杯畅饮。
谢慕独自一人顺着院中走。前面有一处温池,那里面的水常年都是温热的,刚走近便听到一声“郎君且宽衣”。一个女子跪坐竹帘下,捧来温好的松醪酒,案头错金银狻猊香炉正吐着沉水香。
他听说这池子颇有玄妙之处,不仅能疏通经络,还能延年益寿。既然案子已解,不妨一悦身心。他浸入池中时,西窗漏进最后一缕霞光,将水面浮着的白梅花瓣染成胭脂色。
戌时三刻,山庄悄然转入幽蓝夜色。值夜仆从提着羊角灯穿过九曲桥,灯影在结着薄冰的湖面拖出碎金。
谢慕散着半干的长发倚在暖阁罗汉床上,听檐外竹涛与更漏声叠在一处,不远处念水遥身后的弟兄基本上酒杯已停,面前杯盘狼藉,三三两两勾肩搭背结伴走去,一刹那让他心生了几分艳羡江湖自在的感慨。
“行云,随我走一趟。”谢慕叫来了行云,让他带上了一些吃食,前去看押李掌柜一行人的地方。李掌柜固然有错,但江湖纷争,他手下那些子弟受命于人主,终归是**凡胎,还是要吃些东西的。
到了地方,李掌柜人已经醒了,但药劲应该还没过去,他显得面色有些青白,一贯冷硬的身躯到流露出了几分弯腰驼背的沧桑之感。谢慕命行云去给其他人分吃食,自己单独和李掌柜待着,两人都是缄默着。
“掌柜,事已至此,沉默又有何意义?”谢慕看到他那张脸,就想到这碎骨破封时候的冷酷,开口实在提不起热情。
李掌柜干咳了两声,笑了笑:“和念水遥认识?如果我猜的不错,你母亲是念荣衣吧,我见过的。”
“那我们确实有缘。”谢慕没什么语气变化,态度甚至有些冰冷,“没想到您都算半个无妄教的人了,还有养娈童的爱好。”
“谁告诉你的?小七?我就知道他不老实。想当初可是我看他可怜,在他多次恳求之下才收留的。他就是披着羊皮的狼,还是个白眼狼。”李掌柜大概已经知道了他和自己不同心,话里话外有几分嫌恶,“我又不是无妄的入门弟子,养娈童是什么稀奇事?你们京城哪个大族家里不是三妻四妾,娈童通房如家常便饭,这也值得一提?你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接着他又来了兴致,抬眼瞥了谢慕:“你是怎么联系上念水遥的?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竟然也能瞒天过海,有些手段!”
“来之前就做足了准备,只是让行云只身涉险,引蛇出洞,多少有点冒失。”看对方是个说实话的,谢慕也不隐瞒了。看着他枯瘦的神色,像是槁木一样涂了层白灰,他开口道:“你那么急,还以为你养的那花下,是乱葬岗。”
“我哪有那本事,生意还是要做的,我是个商人。”李掌柜不想多说,“你若想知道,就去问念水遥吧,教派的事我哪有他知道的多。你治不了我的罪,也罚不了我,省点时间吧。”
谢慕又问了几句教派的事,对方东拉西扯硬是一个关键字没透露。谢慕面上不显,内心叹了口气,从他这里确实问不出什么,这李掌柜就是个色厉内荏的人,自己手里什么证据都没,连人家教派内部的关系还没搞清楚,确实没问的必要。
他把食物留下便出去了,正月色微醺。
走在小路上,忽有清越琴音自东厢飘来,像极了他曾经弹过的焦尾琴的声音,弦音掠过覆雪的罗汉松,惊起两只白颈山雀,扑棱棱撞碎满地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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