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念水遥贴近他耳边，声音多了一份冷冽：“那天药房，月无涯知道你在。你现在动手毫无胜算。”
“你？！”谢慕难以置信，转头对视上纯白面具下那双熟悉的眼睛，看着他扯着自己手腕的手，一时间怔愣了。
此时不远处传来江平云的声音：“你确定？”而他面前的泽希垂着头，沉默之后又点点头，面色模糊。
谢慕目光锁定了奚明，难捱焦急。
奚明忽然一扫腿，掌中凌厉之风甩开，狠狠劈向周围戴着面具的弟子，对地上的泽希说：“不用你管！”江平云一记冰刀刮过冻湖的脆响先于刀光抵达耳畔，奚明踉跄侧翻，靴底钢钉在冰面犁出三尺白痕。
随后江平云从袖中扯出一条细长的链锤，砸碎冰层，蛛网裂痕瞬间吞没奚明适才站过的地方。冰面上其他弟子纷纷向四周逃散，一时间场面一片混乱。
“楚归，小心身后！”谢慕再也忍不住了，眼睁睁看着他双拳难敌四手，自己右手缚剑凌空一击，直刺背向他的江平云。
江平云未曾留意身后，空气波动使他反应过来之时他猛然转身，剑锋堪堪划过他的咽喉。“你！”他挥手应敌，那链锤甩向谢慕，从空中甩出一道黑色的昏影。
谢慕左手撒出一道幻花香，药粉在空中扑闪，右手执剑还击退后，两人打做一团，场面一时更加混乱。
奚明一手用剑甩开周围扑上来的人，一手趁机扶起泽希，拉着她的手腕：“快走！”
泽希却一口咳出来血，推开他说：“别管我，我中了毒，本来就活不久。你快走……”
“别说了，你挺身而出，我能弃你于不顾？”奚明快速对她说，周围围上了更多的弟子，他忙于应敌，忽的腿上一痛，一根灰色细针深深刺入他小腿。
“我让你别管了！快点走，你再拖咱俩都得死！”泽希低头恰好看见他腿上的伤，从袖中抽出一把刀抵在自己心口，“你听我说，我知道他们的秘密，他们不会动我。别让我亲手死在你面前……”她语速飞快，奚明身上多处负伤，听到她这话低头，凝视着她慌乱中仍不失镇静的眼眸，一时沉默。
“放我下来。”泽希奋力从他怀中跳下来，展开手脚便迎敌，“愣着干什么？快走！”奚明咽喉中涌出一道鲜血，他凝视着眼前的泽希，看着她一招一招和扑上来的弟子对招，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放下了她。
奚明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上好像中了什么毒，视野逐渐混乱，像是有很多小飞虫。他的四肢逐渐僵硬，索性一剑划向自己的小腿，努力用疼痛支撑自己跑出了后山。
他一身狼狈，又回头，眼眸中映着的是泽希长发飘零，身上负伤而坚韧不屈的背影，以及她回眸一抹灿烂的笑……
念水遥眼睁睁地看着谢慕直接上去和江行云对招，心中像火燎一样。围在谢慕周围的弟子越来越多，谢慕很快便不堪重伤，半跪在地，抬眼冷冷地看着面前的江平云。
他感觉自己胳膊上中了伤的地方逐渐麻木，敏锐地意识到中了一种叫冻冰的毒。在右手还能用力的时候，一剑横甩向面前的江平云。对方好像不以为意，一挥手冰刃便刺向他，谢慕身前的衣服瞬间划开一道长口，血迹从割开的布料里冒出来。
显然对面江平云眼中一惊，而谢慕眼前越来越昏，还没反应过来，身后便有人扶起他。那人摘下面具，呵斥周围围上的弟子：“回去！”
是念水遥。
“师兄可没告诉我，谢郎身上有金针封印这事。”江平云也摘下面具，脸色毫无波澜，质问面前的念水遥。
“……我们只是商量取他一部分记忆，可没有说让你动手伤他。”念水遥把昏着的谢慕揽在自己怀里，面色不虞地回应。
月无涯此时走过来，脸颊紧绷，隐隐有些怒气，眸光像淬了火：“要不是他突然出手，如何会造成现在这局面！”
“我在这世上就他一个亲人了……无论如何，我都不允许你们动他。”念水遥看着怀中眉头紧皱，昏迷不醒的谢慕，扶起他便准备离开这里。
江平云此时忽然笑了，脸上显露出一丝理解的表情：“师兄，带走他可以……”
一群白色的蝙蝠扑棱扑棱飞来，它们翅尖磷粉洒在山中被雪覆盖的一对阴阳鱼浮雕上，在暮色中渗出妖异的青蓝色光泽。
谢慕再次醒来时，是在辞荣殿里自己的房间。菱花格窗正筛进醺黄的晨光，将他腕间铁链映成错落的金箔影。
地龙烘得青砖温润如玉，莲纹纱帐外，金炉溢出的安神香缠着药香，在光束里凝成游动的白蛟。
“我……”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四肢疲惫无力，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他让自己安静下来，回忆昏迷前发生的事情……自己是亲眼看着奚明逃离了后山……念水遥那简短的一句话和他们的对话……
左肩箭伤被蚕丝衾轻轻压着，衾面银线绣的仙鹤随呼吸起伏，他心脏处又升腾起一阵绵绵密密的阵痛。“念水遥……”饶是他再愚笨，也知道自己的表兄自然是不如他口中陈述的那般清心寡欲、落魄孤单。
而将无数的细节串联起来一切便豁然贯通了，之所以觉得突如其来，只是因为自己屏蔽了某些早有的预谋，甘心入谋……
从念水遥在望言山犒劳一众弟兄的时候，饮酒饮肉毫无拘束的样子，便知道他们教派内的教规约束的是谁……
从他在山上吃的那些清淡的珍馐菜肴时，他便应该觉察出来，这个所谓与世无争的清净仙境，是多么奢侈无度……
从他满身止幽花香从药房里逃回来，等待他的念水遥想必已经知道了一切，凑近他的那个细节，只是确认而已……
从他们在自己后面前的那段对话，自己被带入他们的清习，哪里是什么血脉情深，只是为了消除自己这个潜在的隐患……
明明这么明显，他却自以为，陪伴自己从小长大的血脉亲缘始终如一。
何其天真。
碟中梅子下压的冰块半融，水珠正顺着汝窑纹路爬向那卷未启的竹书，他转动着手腕上的铁链，这铁链直直透青色地砖，圈禁他的部分十分结实。
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过了几日了。
他正沉思着，忽然推门声响，墨色的衣摆率先映入眼帘。随后一身墨衣上绣着绿荷花纹的念水遥端着药盘，缓缓走向他：“醒了？”
他好像一切如故，又好像有了一丝不同。
谢慕望着他，沉默，沉默着。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你想听什么？我讲给你。”念水遥一如他们前些日子初见时他放下瓷盘上的碧青药碗，坐在谢慕床边，脸上挂着温煦的笑。
一阵子安静。
“为什么骗我？”谢慕开口问。
“是你要来的，想着你找不到便回去了，没想到你不仅查到了药房，还和奚明情深义重，只好出此下策。”
“只有这些？”
“你是朝廷的人，从你那里了解一下朝廷的事，看能否与我们一起……”
“父亲和你们联络过了？望言山庄是你设的局？你……”
“没有。我同你说的门派内的事基本属实，虽不比昨日，但我终归是无妄的大师兄。自你母亲去后，我和谢修竹交集不多，他和江平云走得近。那日收到消息我让江平云收手，终归不放心你，亲自去了。”
“天枢卷集在你们手里？药草宗是你们做的？”
“……”念水遥望着谢慕的眉眼，那种冷漠一时刺痛了他，“我说没有你信吗？”
“不信。”谢慕抬起眼睫，讽刺一笑，“楚归是你们想放回去的吧？让皇室率先动手毁约，你们好师出有名？若不是取了天枢卷集有了胜算，你们何至于此？”
念水遥没回答，挽了挽繁重的衣袍，伸出手想摸摸谢慕的头，却被他躲开了。那手指微微蜷曲，终是放了下来。他叹了口气，哀伤道：“是我欺瞒在先，对不起，小谢。”
谢慕不曾理他，偏着头不去看他。
念水遥起身慢吞吞走了，走到门口时回头，对谢慕轻声说：“别害怕，好好待着。只要我活着，就没人会动你。”
闻言，谢慕心中一刺痛。一瞬间偏头望去，恰好念水遥已离去了，像风一样。他瞧见的只有一抹深色衣摆。
谢慕将视线移到一旁的屏风上，雪夜访戴图被炭火烤得微卷。
念水遥这阵子没再来过，谢慕只听人传话给他，说只要他不出辞荣殿，伤养好之后想做什么都可以。谢慕被一众修士精细照顾着，除了焦急和不自由，倒也风平浪静。
夜深，辞荣殿。
檐角铁马撞碎铜漏，廊下传来风吹林叶的细响，混着雪压断老梅枝的脆音，将谢慕睫羽上凝着的梦魇一寸寸焙成灰。
从那天后山回来，他没睡过一次好觉。
今夜的风格外大，木窗封的窗纸一阵阵地响，谢慕睁开了眼。一双桃花眼，却是漆黑的眼眶里面压抑着沉重的烦闷。
忽地窗风更大了，吵得人心烦，胸闷意乱，他起身便去开窗。
刚推开木窗，支起一根长条，一只手突然从黑黢黢的夜色中摸上他手背，那手冰凉而手指细长，像是鬼一样。谢慕眉心一跳，张口便要叫人。
“别别，是我。”对方从窗下探出半个身子连连求绕，那双漆黑得与夜融成一体的眼眸此刻雪亮亮的，像染了月晕，“不请我坐坐？外面冻死了。”
这时，看清了来人，谢慕顿时感觉到疲惫烦躁一扫而空，眼中不由自主浮出一抹惊喜。
泽希是反派谢谢！！
不是男主的白月光！！作者心理双洁党，不接受念念不忘，我的cp只有闻道和归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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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金纹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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