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细雨中,又有两人被推上去,结果还是一样——有人欢喜有人愁,愁是真愁,可是欢喜的心里却也有点不是滋味。
宋煜庭和叶鸣笙静静看着台上的人,或许是受阴雨影响,平淡中总是透着一丝悲凉。
宋煜庭低下头,眼神往左右撇了一下,他看见自己肩头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打湿了。衣服黏在身上,有些不舒服。
他正想着伸手去整整衣服,只听“咚”地一声,台上一人倒地不起,鲜血混着雨水淌了一地,那人挣扎两下,再也不动了。
另一个人好似被这一幕吓坏了,瘫软在地,再也站不起身来。
本就是很安静的人群这下更是悄无声息了,是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一旁的汉子“啧”了一声,很不满地抬着雨水走上台子,满脸嫌弃地朝死在台子上的人看了一眼,“下这么重的手?怎么还把人打死了?”
瘫坐在台上的人看上去害怕极了,连忙摆着手说:“我、我没有……我没有……”
“少废话!”那汉子斜了他一眼,招呼上来几个弟兄把死人抬了下去,他又转身对着那人喊道:“得了,你下去吧!”
那人怔愣着点头,忙活一番,看上去就是手脚都不听使唤的模样,折腾半天也没站起身来。那汉子急了,骂骂咧咧地走到他身旁,抬脚就把他踹了下去。
那人滚落到众人脚下,一旁的人忙把他搀扶起来,他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那人的手臂,嘴里喃喃道:“我没杀人……我没有……”
可惜,围在他身边的人纷纷低下了头,都看不得他慌乱又带着真诚的眼神,也没一个人回答他。
渡江门的弟兄又围拢上来,打算继续找人上台。
“罢了。”
众人抬头,只见赵密站在亭中,开口说道:“今天这天气实在不怎么样,又见了血,就到此为止吧!”说罢,他收了手中的折扇,大步走了下去。
围着众人的几个汉子纷纷对着赵密的背影施礼,随后起身就招呼着众人往回走,一场闹剧后,众人又回到了宽敞阴暗的老地方。
沉默就像是平静湖面上突然滴入的一滴水,在众人间晕染开来。
宋煜庭叹了口气,靠在一旁闭上了眼,短短半日,对他的冲击实在是不小。
“为什么像赵密这样的畜生还可以被人称为大侠?为什么瘦老头那样无辜的人偏要遭受这等折磨?为什么……为什么章宁那般可恶可憎的人却能坐在丞相那个位置上?为什么……为什么?!”
他看似静静靠在一旁闭目养神,脑袋里却打着架,他想问太多的为什么,可是他找不到答案。
迷迷糊糊的,宋煜庭就这般睡了过去。
直到船身一晃,宋煜庭身形不稳摔倒在叶鸣笙身上时,他才悠悠转醒。
“醒了?”叶鸣笙问道。
宋煜庭飞快起身,点了点头,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又问道:“这是……怎么了?”
他问这话时,几个黑衣大汉顺着台阶下来,招呼着今日比武胜的那两人:“改下船的那俩,你们赶快上来,要不就别走了!”
西南方向有一人站起身,走到瘦老头身边,“老大哥,我走了……你多保重。”
瘦老头躺在一旁,紧紧握住了那人的手,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那人抹了把脸,离开了。
“还有谁?快点!”那汉子等不及了,朝着众人大声叫喊。
宋煜庭和叶鸣笙左看右看,找着第二个人。最后,还是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到角落里才找到那人。
“这位仁兄,你赶紧下船吧。”
那人好像傻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什么也不说,也没个动作。
站在一旁的黑衣汉子忍不住了,伸手抓住那人的衣领,拖着他就往上走,“磨磨唧唧的,给老子快点!”
那人惊慌至极,两只手紧紧抓住大汉的胳膊,快要喘不上气来。即便这样,他嘴里还是不停地念叨:“我没有……”
直到他们远去,寂静才再次笼罩了众人。
叶鸣笙忽然问道:“你说那人若是上了岸,他会怎么样?”
宋煜庭望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喃喃答道:“我也不知道……我本来以为只要离开这船,众人都会回到以前的生活,这样看来,是我错了……”
“嗯,”叶鸣笙垂下眼,“另一个人呢?若是他等不到瘦老头回去,估计也不会心安吧。”
“怎么会心安啊,瘦老头若是回不去,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好过。”武幺儿的声音自两人身后传来。
两人回头,见武幺儿正一脸慈祥地看着他们:“还有死在台子上那人,他早就病了,这船上没有大夫,有也不会给我们这群人看病啊,跟他打斗的那人本就胆小,老实本分,没见过打打杀杀的场面,这么一闹,怕是要疯……”
他见宋煜庭和叶鸣笙均是睁大眼睛瞧着他,不由笑道:“年轻人,还是见识少了吧!”
宋煜庭转回头,无奈苦笑,心道:“这种见识,不长也罢。”
小时候,世间种种都是听来的,乐也好,苦也罢,听了就是过去了。可是现在,这种所谓的“见识”就摆在眼前,还是血淋淋的,若说过去,怕是难了。
这雨淅淅沥沥下了将近一天,直到黑暗将众人笼罩,才堪堪停下。
众人就这么静静待着,可谓是一片死气沉沉。
宋煜庭伸出手,张开五指,映着仅存的光晃了晃手指。
“又是一天,该点蜡了。”
叶鸣笙点点头,“等着吧,一会儿就亮堂了。”
两人说完还没多一会儿,嘈杂的脚步声就渐渐传来,隐约中还有几人说话的声音。
一个汉子端着蜡烛走了下来,周围瞬间就亮了起来。众人向那汉子望去,只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人,那人大概四十多岁,背着个小箱子,手里还拿着一把伞,恭恭敬敬跟在那汉子身后走了过来。
他们在离宋煜庭不远处站定脚步。
“就是这儿了,你好好待着吧。”那汉子吩咐道。
“好!”那人满脸笑意,把伞和箱子放在一旁,还特意说了一句:“我这些东西,就不劳烦各位好汉帮我收着了,等到了地方我下船时自会拿走。”
那汉子像是被这人的话逗笑了,他难掩脸上的嘲讽之意,道:“行,你收着。”
说罢,那汉子转身离开了。
宋煜庭和叶鸣笙看看那人,又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疑惑的神色。
“这怎么回事?这人是什么毛病,上了‘鬼船’还跟到自己家似的这般开心?”
叶鸣笙苦笑着摇了摇头,“罢了罢了……”
船上众人似乎都已经对不时添些新成员习以为常,谁也没有多看那人一眼。
半夜里,众人正沉沉睡着,突然听见一人嚷道:“老伯!老伯你怎么了?老伯!”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起身查看。宋煜庭起身一看,只见几人正围着白天比武输掉的那个瘦老头,不停地喊他。
那瘦老头躺在地上,面色苍白,看上去痛苦万分,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无力地挣扎着。
众人正焦头烂额之时,傍晚时新上船的那人挤进人群,拿着他那小箱子,说道:“各位让一让,让一让啊……鄙人略懂些医术,我给他看看……”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他。
他走到瘦老头身旁,跪坐下来,伸手给他把脉。
只见他把箱子放在身旁,打开后从中取出了几枚金针,找准几个穴位就对着瘦老头扎了下去。
片刻过后,瘦老头面色渐缓,咿咿呀呀地发出些声音,那人这才将金针收好放进箱中。
宋煜庭和叶鸣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才恍然大悟,这人原来是个大夫,随身带的那箱子居然是个药箱。
只听一人问道:“先生……先生,可有什么大碍?”这人像是被吓得不轻,半天了说话还是有些惊慌之意。
那人叹了口气,道:“这位老伯身子本就不好,急火攻心,怕是又受了凉,这才如此……小病好治,心病难医。”
他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几粒药丸,“我这里有些药能让他好受些,你们先喂他吃下。”
一旁的人接过药丸,拱手道谢。那人这才背着药箱回到原处坐了下来。
宋煜庭目光一直随着他,心道:“今日武阿伯还说没有大夫,这不就来了一个?”
他正想着,就听一旁的老李叹了口气,“唉,当大夫的每日救治病人,行善积德,竟然也会上了这‘鬼船’,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呐!”
宋煜庭和叶鸣笙听着老李有些可笑的语气,心中却是一阵酸楚。
宋煜庭又转过头去看那个大夫,只见人家早已枕着胳膊睡下了。宋煜庭心中难免一惊,心道:“这位医者,实在是心大,若是知道了这船上有什么勾当,还会这般风平浪静吗?”
瘦老头服下药后,渐渐睡去,众人见没什么事了,便也都继续睡去。宋煜庭解下面具,往脸上一搭,也闭上了眼。
这一晚,他又梦到了许多人,许多事。他梦见那瘦老头生龙活虎,一群人围着他问长问短,他还梦见他与那个大夫被选中进行比试,不过,他没打过那个大夫……
翌日,众人继续围在台子旁,赵密依旧在亭子里,几个黑衣大汉依旧转来转去,看看选谁上去,唯一不一样的是,今天是个晴天。
江面上没有了雾气,一眼能望出去好远,江水哗哗流着,永不停歇。
宋煜庭还在回味昨晚的梦境,越想越觉得有趣,他打算着找个时间说给叶鸣笙听听。若是叶鸣笙听了,肯定会说他心思重,不然怎么在睡觉时还要想着这等耗人心神的事情!
他正想着,就觉得自己后背上被人推了一把,他猛地回神,向身后看去。
那是拿走拂雪剑的那家伙,他正冷冷地看着宋煜庭:“小子,身上带着把好剑,你就上去露两招吧!”
宋煜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连忙摆手道:“我、我从未与人打斗过……那剑就是随便带着玩的……”
那汉子用力推了他一把,“少废话,我管你是干什么的,就你了,上去!”
宋煜庭无奈,只得上了台。他看向叶鸣笙,叶鸣笙冲他微微点头,他忽然想起两人的约定——若是跟人打斗,要故意输给对方,好让人家下船去,早日和家人团聚。
宋煜庭也微微点头,叫他放心。
他站在台上看着那汉子又在找下一个人选,只见那汉子停在了昨晚才上船的大夫身旁,推了他一把。
“你去!”
“白雨跳珠乱入船”——苏轼《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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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白雨跳珠乱入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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