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循带着豆包打开了门，出门前玄关留的灯在地板晕开一圈暖黄。
他弯腰解开了豆包的胸背扣，又在豆包屁股上拍了两下，豆包乖乖蹭了蹭脚垫，然后冲向了窝边儿的水碗，舔了两口就舒舒服服地圈在了窝里。
沈循站在玄关没动，也没开灯。
屋内暖黄的光将两人包裹，和对面亮晃晃的冷清简直不像一个世界。
他的心里突然堵得慌，脑子里像放电影儿似的反复重播刚刚那句“习惯了”,沈循这人向来是高兴就笑，不爽就说，家里爹妈虽然也唠叨，但从小到大，动手的次数少得可怜。他实在是想象不到，要是自己这个年纪被亲爹用杯子砸成那样他得是犯了多大的错。
“豆包，你说对门的陆老师...”沈循走过去心不在焉地撸了两把狗头，挨着沙发边瘫坐下，又把凑过来的狗头搂进怀里揉搓：“...他什么情况啊？”
豆包舒服地哼唧两声，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他的手心。
沈循烦躁地揉了揉脸，又感觉自己刚才在对面有点……没有礼貌。
虽然和陆渐野没见几次，但是陆老师每次给他的感觉还是很...怎么说，还是很温和体面的一个人，结果这么尴尬的时刻被自己傻愣愣地戳穿了...
一下子撞破了人家的秘密就算了，连安慰人都不会，沈循你今天到底在干什么啊！！！他在心中哀嚎，手也重了几分，气的豆包挣扎起来拔走了自己的头，转过去自己玩去了。
沈循叹了口气,给了自己一巴掌,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走，反正做都做了，以后多来往呗，变成朋友就不尴尬了。
“干活干活！”他拍拍豆包的屁股，起身走向书房。
电脑屏幕还亮着，“老茶馆”的效果图放大在桌面上，他回家后又对着渲染图仔仔细细研究了好一会，找了几个小方向去做更改和删减，整个稿子依旧精致，却也依旧……“差口气”。
沈循坐下来，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互相摩挲，时间在鼠标的点击和键盘的敲击中流逝，窗外的天色彻底沉入墨蓝，最后被浓稠的夜色覆盖。
胡姐的要求被他打印地大大的贴在台面上，团队小伙伴们提出来的方向做成思维导图贴在要求下头，沈循再一次做完头脑风暴，找出来最合适的还是传统中式风格这一项，“既然方向没错，那就是设计图错了，重新再来。”
沈循这次基本算是从头再来，从草稿开始找感觉，还拉出了一批南川市的古建筑做参考，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越来越沉，沈循感觉自己要缺氧的，烦躁感从脚底一点点地往上爬，几乎把他淹没。
“都不对！”像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一句，沈循把手中的笔狠狠塞回笔筒里，人也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拿手一个劲地呼噜自己的脸，像是要从脑子里洗出点新的东西一样。
但事实上是什么都没有。
挫败和焦虑的感觉空前高涨，几乎要把他吞噬了。
他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想也不敢去想，如果这次的项目黄了，工作室该怎么办。
沈循站起身，拉开书房通往阳台的门，微凉的空气瞬间涌进，冲淡了些室内的沉闷，带着些潮湿的空气吸入，稍微压下了那股噪意。
他往前走了两步，将双手搭在阳台门上拉伸，僵硬不动的脊椎随着动作发出咔吧咔吧的响声，脑子却还是锈着不动，转向左边时，他发现隔壁好像有什么不一样。
602的阳台也亮着？
隔壁客厅的光源透过玻璃门投射出来，不再是那么刺眼了，沈循看见本来在餐厅的凳子被挪到了阳台上，陆渐野坐在那把孤零零的木质餐椅上，微微弓着腰，膝盖上放着的着看起来是速写本，右手握着铅笔，正专注地画着什么。
这么晚了，他还没睡？
沈循眯起眼睛，光线不好，只能看到纸上有大片的内容和几张像便利贴的条子反折在空中，具体内容模糊不清。
陆渐野很专注，没听见沈循这边的动静，为了方便他把右边的大衣脱了，只剩左边的袖子歪歪地拢在肩上，清瘦的身影被夜色和灯光勾出一道寂寥的剪影。
沈循心里因为项目不顺而产生的烦躁，奇异地被另一种东西覆盖了。
他猛地想起——陆渐野好像是跟他爸妈吵架之后搬过来的，上楼时除了那个文件袋，他什么都没拿！
沈循退后两步看了看钟，已经一点半了，陆渐野不会就打算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坐一夜吧？这怎么能行？
这个念头让沈循心里一紧，没多想就转身回屋，动作快得能带起一阵风。
沈循先是去了客卧，从柜子里翻出一套备用床品——枕头、被子、床单，一股脑搂在怀里，柔软的布料带着阳光晒过的淡淡味道，接着又从冰箱掏出了两瓶矿泉水，还有下班路上买回来没吃完的一袋吐司和几个苹果，囫囵塞进一个大的购物袋里。
他的动作很快，没几下就把东西收拾好了，提到自家门口准备过去的时候，沈循才慢半拍地反映过来。
难度直接这么送过去？以陆渐野那要强的性格，会不会觉得这是同情施舍，反而伤了他自尊？
沈循脑子转得飞快，想要找一个好点的借口，慕地，他瞥了一眼自己随手放在玄关柜子上的项目效果图，灵光一闪。
有了！都是学美术的肯定能聊上两句吧。
他腾出一只手，抓起那卷图纸，深吸了一口气，一边在脑子里打草稿一边抱着东西走出了家门，敲响了隔壁的大门。
能听见里面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在门口静了一会儿，估计是在看猫眼，沈循拿着东西对着猫眼晃了晃，然后门锁“咔哒”一声，门开了一道，陆渐野的脸上带着点茫然又带着些防备。
“咳，”沈循抢先开口，语气努力表现出三分无奈与六分烦躁，剩下一分急切，还巧妙地侧了侧身，展示了一下怀里的图纸，“陆老师，我做方案看到你还没睡呢，江湖救急，江湖救急，能不能给我提点建议？我实在是没招了..."
他语速很快，说完马上把手里的袋子往前一送，就像是才想起来似的补充道：“正好，给你带了点东西，就算感谢你这么晚帮我了，虽然我这有点……呃，朴实无华了，你别嫌弃。”
沈循这一连串的操作，行云流水。
陆渐野显然地懵了。他的视线在沈循怀里那堆生活物资、沈循脸上真切（至少看起来是）的烦躁，以及那卷草稿之间来回扫了几遍，沉默了几秒，他侧身让开了门口：“……进来吧。”
沈循本来有些紧张的心一下落了地，赶紧进屋，把东西都放在了玄关的穿鞋凳上。
陆渐野看着地上那堆东西，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嘴唇动了动，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句更低的：“……谢谢。”
“互相照应嘛，指不定哪天我家水管爆了还得求你帮忙呢。”沈循大手一挥，立刻进入“正题”，把手里的效果图草稿在客厅茶几上“唰”地摊开，介绍了起来，“”陆老师是这样，我这是个老茶馆的改造，客户想要谁都想进来喝杯茶，附近大部分是老小区，但是挨着左边是个步行街，也有年轻人。”
沈循把扣在纸上的签字笔取下来，拿了张设计图的背面给陆渐野画茶馆附近的地图，“我们的想法是做传统中式风格，因为主要的客群还是中老年，太新了他们就不敢进了，这张是我们最后一版效果图，客户觉得还是不满意，说差了点味道。”
沈循大概介绍了一下项目，其实也没想着陆渐野能说出什么来，毕竟只是拿过来当个借口的工具。
陆渐野却是被图纸吸引了，他走近几步，低下头，目光落在连着摆开的几张精致效果图上。
几乎是瞬间，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之前的疏离和隐约的颓丧被一种专注的气质取代，看哪都低垂的眼睛也变得锐利起来。
他看得非常仔细，手指偶尔会虚点在图纸的某个局部。
“纯粹是元素堆砌，”陆渐野开口，说的话很锐利，和之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也就是你们设计师审美不错，整体看起来还是好看的，但是也只剩了好看了。”
沈循眉头一皱就想反驳，这说话也太难听了。
陆渐野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指尖指着精美的雕花窗棂：“做这么精致是为了把老板给的钱都花光吗？在实际茶馆里的意义是什么？你们考虑过真正的用户需求吗？“
他的手指又移到布局规整的桌椅区域：“就这里，既然做渲染了为什么不从实际场景出发，就算你们把椅子摆乱一些都要比现在好。”
陆渐野的点评一句接一句，声音不疾不徐，沈循的眼睛越听越亮，之前的烦躁和焦虑被一种豁然开朗的兴奋感取代。
“还有这里，”陆渐野指向效果图中空无一人的大堂区域，眉头微蹙，“大堂的留白呢，哪里都是满的，你们除了实际使用之外还有没有考虑空间里无形的东西，比如阳光、空气、灰尘等等等等。”
他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阳台外那片在夜色中沉睡的老城区轮廓，语气慢慢变得温柔，“茶馆里要讲的是生活，你把它做得太新太好看就没人进去了。”
沈循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屏住了。他猛地一拍扶手，声音因为激动而提高：“对啊！我怎么就光想着怎么把它做‘好看’了，就是这个旧旧的味道我们没抓住啊！”
他兴奋地看向陆渐野，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和感激。“陆老师！你真是……真的！帮大忙了！我这脑子，钻牛角尖里都快锈住了！”
陆渐野被他灼热的目光和直白的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只是些外行的看法，不一定对。”
“绝对是金玉良言！一针见血！”沈循笃定地说道，一直卡住的思绪开始飞快转动，新的想法在脑子里飞速闪过，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赶紧回去记录下来。
其实他真的没想到今晚能有这么大的收获，直接把最难的问题啃了下来，这会看陆老师的眼神跟捡了个宝贝似的，又想起他背后还有伤，语气不由得放低了一些劝他：“那个...陆老师，这都快三点了，你背上还有伤呢，别熬了，快收拾收拾睡吧，东西先用着，明天缺什么我陪你去买。”
说完干脆也没等陆渐野回他，就干脆利落地拢起桌上的图纸拜了拜手匆匆回去了。
陆渐野看着人来了又走，留下了那堆他急缺的必需品，他的睫毛跟振翅似的颤动着，在侧脸投出一片阴影。
他能感觉到沈循话语里的关心是实实在在的，不带丝毫怜悯，像是朋友间理所应当的照应，他也隐约感觉到沈循来找他看方案应该是拐着弯地来救助他这个被家里扫地出门的可怜虫，所以他也不遗余力地去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希望能够帮到沈循再多一些。
沈循直白而坦荡的好意，像一股暖流，有点陌生，又让人忍不住靠近。
夜风吹过空荡的阳台，带来了隔壁隐约的、充满活力的叫声——大概是沈循正在兴奋地折腾他的新方案。
陆渐野的嘴角，轻轻地向上弯了一下。
日子，好像还不赖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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