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深秋。闹市区老旧的机关家属院中,一群退休的老职工坐在休闲游廊下打牌下棋,干枯的紫藤花蔓攀在木架上,微风吹来,微微颤动。正值周末,小区里行人不少,遛娃的,遛狗的,都是相识多年的交情,三五成群凑在一起闲话家常。
中介带着一对看房的小情侣,边走边介绍:“这边的房子以前是公安部和法院的福利房,人文环境好,对口的学校也好。难得有人要卖,我就赶紧通知你们了,我们网站还没拍vr上房源呢,若上了,肯定要抢的!”
小情侣不关心人文环境,也不关心对口学校,他们的想法还是买个新开发的小区,房龄新一点,最好有电梯!而这个小区别说电梯了,估计房龄比他俩的年纪都大。两人对视一眼,只觉得这个中介大姐在忽悠他们。不过来都来了,索性就看看。
三人沿着水泥路而行,走到小区最后方,这是一栋沿河而建的楼房,一楼的房子带着一圈小花园,花园里种满了蔬菜,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太太坐在轮椅上,在花园里晒太阳,远远地,看着这三人朝这栋楼走来,她盯着看了许久,突然开口道:“看房子呢?看几楼啊?”
以为碰上个热情的邻居,中介大姐喜笑颜开地搭话:“三楼,301,他们家人不是都出国了吗,委托我帮他们卖房子呢,老太太你这院子好哇,瞧这菜地,打理得整整齐齐,这可都是有机蔬菜!”
老太太“嗯”了一声,目光看向那一双小情侣:“买房子是好事,不过装修可是个麻烦活。我可得先告诉你们,我大孙女高三了,学习正紧张着呢,她在家时,若是有什么响动吵着她,我可是会骂人的!”
“……”中介大姐的笑容僵在脸上,心里直骂自己出门没看黄历,撞上这么个老杀才。
小情侣又对视一眼,既觉得无语,又觉得有点搞笑。那年轻的姑娘将长卷发掖在耳后,轻笑道:“老人家您放心,这个小区,我们也不大喜欢,指定打扰不到您的宝贝孙女~”
“孙姐,这房子我们就不看了,若是有其他合适的房源,咱们再联系!”年轻姑娘挽着男友,两人扭头就走。
中介大姐追着苦苦挽留了一阵,还是没留下这对客户。出师不利,她叹了口气,扭头对那老太太道:“我可是服了您了,一句话把我生意给败了。”
她心里有气,却也不能怎么着,抬腿就要走,那老太太又道:“你等一下。”
“?”中介扭头看她。老太太费劲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我记一下。”
中介大姐气得笑了一声:“怎么着?您老人家还想再给我找什么事啊?”
“后面可能真的有点事找你,你不是卖房子的吗?等我孙女高中毕业,我打算把这房子给卖了,就交给你卖成不成?”
“……”孙大姐拉长的脸不自然的扭曲了一会,又变回了方才喜笑颜开的样子:“哎呦!”她一拍脑门:“您老人家真的是,您打算卖房啊!找我就对了!这事包在我身上!保管给您办得妥妥帖帖!来,我来帮您记手机号,到时您打我这个号码就成!”
院子里,互相留下手机号的两人又聊起301的人家,话匣子一开,便停不下来。隔着阳台和一扇玻璃拉门,次卧房间内静谧一片。
时间随着时钟滴滴答答,飞逝而过。
夕阳昏黄的光线撒在房间墙壁上,反射出一片片金色的光晕。梳着松散高马尾的女孩正俯在书桌上埋头做题。桌上堆积着厚厚一摞书籍和用订书机钉起来的试卷,中间特意空出来一片区域,上面摆着一个玻璃鱼缸。
鱼缸很小,里面也没有什么装饰的假山假草,只有一尾纯白的金鱼,正一动不动地潜在水底,贴着鱼缸透明的玻璃,又圆又大的鱼眼睛正对着试卷和试卷上正在苦思冥想的脑袋。
那个样子,似乎它也在绞尽脑汁地做题。
一人一鱼对着试卷最后一道大题发呆半天,题目上的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块,就跟翻了脸的好朋友似得,压根不明白对方什么意思。姜元元抓了抓头发,金鱼烦躁地摆了摆尾巴,直到墙上的老式挂钟“咚咚咚”的敲响了五下。姜元元这才注意到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她丢下笔,解脱般,伸了个懒腰道:“啊,太好了!该做晚饭了!”
感谢做饭救她出苦海!真的是,做什么都比做数学题有意思。她拍了一下鱼缸:“走吧小白,我去买菜,你去吃饭,老样子,晚上丢垃圾时,我再去接你!”
小金鱼在鱼缸里转了个圈,一个鲤鱼打挺跃出水面,溅起水花两三朵。似乎在表达开心。
姜元元从书架上拿下来一个贴着“有机黄豆”贴纸的塑料罐子,将金鱼倒进罐子里,提着罐子,拿起手机出了门。她走到屋后,沿着一道台阶,来到了护城河边上。
这道护城河也叫玄水河,水源来自三十公里外的九浦河,流经主城后,经过古时的人工挖掘,围绕着主城一圈,水质清澈,常有钓友沿河垂钓。
姜元元将罐子浸入河水之中,像个操心的老母亲般叮嘱:“长点心啊小白,别贪嘴咬人家鱼钩上的东西,若是被钓走了,我可救不了你。”
小金鱼绕着她的手指游了一圈,鱼尾巴像最柔软的毛刷拂过她的掌心,随即欢快地向河中心游去。这才是它最广阔的天地,家里那只玻璃鱼缸实在是委屈它了。
姜元元一边心疼孩子的住所小,一边抬脚往菜市场跑。
今儿是周末,她要烧道大荤,给自己和奶奶补一补。去的晚了,只怕新鲜的仔排会被小区里赶着吃饭去跳广场舞的阿姨们买光了!
在她的身影绕过楼房,冲向远处的小区大门时,一道颀长的身影自暗处走出。年轻的男子身着一席简约黑色西装,锃亮的皮鞋上是一双修长笔直的腿,他拨出一通电话,手机纯黑的玻璃背板遮着他的精致侧脸,那双看起来总是笑眯眯的桃花眸,此刻阴沉似水。
“喂,老三,怎么说?”
“已确认,她通兽语。”
“哦?你是怎么确认的?”
“别人遛娃遛狗,她遛鱼。”姜厌年咬牙,满面阴鸷道。
那边沉默许久,就在姜厌年以为电话是不是意外挂断时,年轻男人温润的嗓音才再次通过手机传来,姜行道似笑非笑道:“那么,你想怎么办?”
“我……”姜年迟疑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满脸烦躁:“你少管我。”
言罢,他挂断了电话,抬眼看向女孩消失的方向。人饿了要吃饭,鱼饿了也要吃饭。
正巧,他也饿了。
晚上六点。白炽灯照亮木质餐桌,桌上摆着一盘外焦里嫩、油光锃亮的糖醋排骨,还有一碗色泽鲜艳的丝瓜蛋汤。一老一小坐在桌边用餐。
姜元元挑出几块肥瘦相间的排骨,去了中间骨头,拣到老太太的碗里。
“都说了,我牙口不好,吃不动这些,你自己吃,少管我。”老太太吃着汤泡饭,看了一眼排骨,有些嫌弃。
“拜托,我炖了很久好不好,入口即化,你尝尝就知道了!”
女孩雪白的脸上,一双杏眼巴巴望着她,老太太到底还是动了筷子。浓油赤酱,混合着葱油的肉香味在口腔里四溢,老太太眯了眯眼:“你这点聪明劲全用在吃上了,若是分点到数学上,150分的卷子,也不至于考不到100分。”
“……”
“奶奶,咱吃饭时能不说这些扫兴的事吗?”姜元元想起来还未做完的大题,头疼的感觉又来了。这一题就占了20分。再算上前面她连猜带蒙算出来的那些,这次得分估计还是破不了三位数。
“行,不说了,你赶紧吃,吃完了把家里收拾一下,等会你千舟哥哥来家里给你补习。别叫人看到家里锅碗瓢盆乱糟糟一堆。”
“顾千舟?我没喊他来啊?”姜元元纳闷。
老太太已经吃完,抹了抹嘴:“我喊的。你那脑子磨不过弯来,咱们家也没钱送你去补习班,好在身边有顾千舟,这孩子从小就是个学霸,门门考满分,指导你绰绰有余。”
“奶奶!”姜元元低着头,筷子使劲戳着碗里的米粒:“你能不能别再去打扰顾千舟了,高三大家时间都很紧张,他是要冲清北的,咱们总是麻烦他和顾叔叔,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老太太眉眼一瞪,火气蹭地一下上来了:“当年若不是他顾衍军,你爸爸怎么会死?他们家如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都是你爸爸舍了命送他上去的!可咱们呢?你才六七岁,就没了爹,那个没良心的娘也跑了,这些年连通电话都没有。别人家的孩子,从小都是爸爸妈妈陪着哄着去上补习班,可怜我的大孙女,人还没有灶台高,就要给我这个残废老太婆洗衣做饭……”
老太太说着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姜元元叹了口气,抽出纸巾给她擦眼泪。
“咱们现在活得挺好的,奶奶,有吃有喝,就够了。当年的事,是歹徒害死了爸爸,跟顾叔叔没有关系,这些年顾叔叔家里家外的照顾咱们,已经是看在爸爸的面子上,您可别再这么说了。会叫顾叔叔寒心的。”
“不管怎么说,当年他作为刑警大队长带队出去,却眼睁睁看着兄弟死在自己跟前,那就是他的失职。他欠着咱们家的,欠你的!”
老太太脾气一上头,那是怎么都说不清的。姜元元只能转移话题,抓回重点。
“奶奶,我真的不想顾千舟给我补习了。我都是大姑娘了,他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老是深更半夜地来家里给我补习,你知道外面人都怎么说吗!”姜元元说着说着,也真的急了。
学校里一些微妙的眼神,小区里背后指指点点的大妈,还有顾家阿姨,小时候她还是很疼爱自己的,这几年,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明显带了疏远和漠然。
有些缘分和感情就应该保持在一个适度的地方,双方才能自在一些,过了某个刻度值,就变味了。姜元元身边除了奶奶,没有别的亲人,只有顾家叔叔和阿姨算得上半个亲人,她不舍得让这段感情变了味。
老太太没想到平时乐呵呵的孙女,背地里竟然受了这么多委屈,她气得一拍饭桌,怒道:“哪家不要脸的长舌妇,居然敢污蔑你?他们这是在给烈士后代倒污水!我要去举报他们!”
“人言可畏,除之不尽的。奶奶,只要你答应我,不再去打扰顾千舟,慢慢的,就不会再有人说闲话了。”
姜元元恳切地看着她。老太太满是怒气的脸上,皮肉犹在控制不住地抽动,半响后,她才低声道:“我没去找他,是他自己要来的。”
“啊?”
“下午我在院子里晒太阳,千舟那孩子骑着单车路过,问我们晚上有没有事,我们能有什么事啊,他就说既然没事,他就晚饭后过来,给你继续补一下数学。”
姜元元沉默了。没想到是自己冤枉了奶奶。顾千舟这厮也是,她都亲耳听到过,他那群常在一起打球的“好兄弟”打趣自己是他的“小媳妇”,难道顾千舟就没听到过吗?
还是说男人心大,并不在意这些玩笑?
可她不行,她还是个年轻小姑娘,她介意!
姜元元给老太太擦干净脸蛋,安慰道:“都怪我不好,错怪您了。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去找他就行了,其他的,我来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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