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几人跟随道童来到禅房，房中已放好四个木桶，里面都是烧热的香汤。
“桶中香汤是采自佛门圣山上流下的泉水，据说有洗清凡尘俗欲的效用，请各位长老安心沐浴。”
待道童退下，几人便褪去衣物，入了木桶之中，顿时都有一种由内而外的舒适，感觉全身的每一寸皮肤都得到了放松。
“哎呀，舒服啊。”猪八戒忍不住喊了一声。
“呆子，真有那么舒服吗？”孙悟空道。
“舒服舒服。”
“比那盘丝洞外的山泉还舒服吗？”
“那当然，其实盘丝洞的山泉也挺……”
猪八戒话没说完就意识到不对，张口就骂：“臭猴子，你提这茬儿干嘛。老话说骂人不揭短，你怎么净往我伤口上撒盐呐。师傅，您快管管这弼马温吧，有这么当大师兄的吗？”
孙悟空原本笑的正欢，一听到“弼马温”三个字，当即就炸毛了，将桶里的水舀出来泼向猪八戒。
“呆子，你的猪皮又痒了是不是，俺老孙的金箍棒给你备着呢。依俺老孙看，莫说你这副猪样，就是你这口臭嘴，人家高小姐也看不上你。”
“你懂什么，我老猪虽然皮相不好，但我做事勤快呀，你上高老庄打听打听，像我老猪这样的，有一个算一个，那都是个顶个的好。想当年我那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没日没夜的干活啊……”
一听猪八戒又要细数自己的陈年旧情，三人赶紧打断。
“不过，说到女人，还是当属师傅最高。师傅，您给句实话，咱们这一路上见得女妖怪也不少，都不算难看吧，您那洞房入了不知多少回。还有在女儿国的那位，您就真的一个没动心。算算日子，咱们离开那儿有好几年了吧。”
“六年。”
唐僧缓缓开口。
三个徒弟一脸懵，万万没想到师傅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那师傅您到底动……”猪八戒还没问完，就被孙悟空喝止了。
“为师终究是还未成佛、成菩萨，你说呢？”
“徒儿可不知道。”
面对唐僧的反问，猪八戒直接装起傻来，大肥脑袋剧烈摇晃，两个大耳朵像蒲扇一样伴随着抖动扇来扇去，就像两个大巴掌打在猪八戒的脸上一样。
师徒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都放声大笑起来。又洗了一会儿，期间大家谈论着一路上来的所见所感，都心生叹息，有乐有苦，都自有一番体味。
待三个徒弟出浴，沙僧细心地想要把唐僧从桶中扶出。
唐僧摆摆手：“你们先去休息吧，为师想再多泡一会儿。”
徒弟们也不多说什么，回到内室睡觉去了。到了这里，安全已经不是那么重要，开玩笑，什么妖怪敢在金顶大仙和一众修为高深的仙人地盘上对他们师徒动手，真当灵山是个摆设不成。
听到内室鼾声四起，唐僧才逐渐从木桶中起身，只不过他起身的动作很慢，并且双手扶着桶边，就像浑身都被抽取了力量一样，十分虚弱。
而他的背后，早已一片通红，皮肤上布满了许多血道子，都是他自己故意抓出来的，他的目的很简单，用一种疼痛压制另一种疼痛。
脑海中那个挥之不去的身影再次出现，华丽的王装，嫣然的笑容，动情的眼神，哪怕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都感觉摄人心魂。
可笑他以为自己早就做到忘记，没想到一桶香汤就让自己原形毕露。
自嘲地笑着，唐僧穿好睡袍，回到内室，见自己的三个徒弟都睡得正香，沙僧睡在炕边上，猪八戒睡在另一边，三个徒弟里，就他打的呼噜声最大，不时地嘎巴嘎巴嘴，谁也不知道他梦里到底装着什么美味佳肴。
旁边的孙悟空则是睡了个‘大’字型，一只腿还搭在了猪八戒的肥肚子上，伴随着八戒的呼吸上下浮动。
在孙悟空与沙僧的中间留着一个很大的空位，不过大家像约定好的一样，尽管都睡着了，也没有人往里面挤，很明显是唐僧的位置，这是这么多年来取经路上的固定床位搭配，大家都认为有孙悟空睡在唐僧的旁边，就算有妖怪要在半夜劫走唐僧，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唐僧轻轻地走到窗前，望着天空的明月，顿时思绪又不知飘然，眼神迷离，好像又看到了那次离别前的情景。
自己坐在侧位，看着王位上的佳人为自己的通关文牒盖上王印，她从始至终低着头，哪怕传文牒的时候也要侍女帮着代传。他也低着头，除了口头的道谢以外，再没有做其它交流，不知道是不愿，还是不敢抬头，害怕不经意间与她对视。亦或是，不舍……
他轻轻叹出一口气，身上突然被披上了一件衣服，是自己的袈裟，他不用去看也知道是谁，三个徒弟里只有大徒弟孙悟空睡的最轻，想来是自己刚刚的脚步声将他吵醒了。
“悟空，为师吵醒你了吧。”
“没有，其实我也没怎么睡着。”
孙悟空来到唐僧身边：“今夜风大，窗寒露重，师傅还是去床上睡觉吧，要不然被风吹了病，明日见佛祖时又是咳嗽又是擦鼻涕的，多失礼呀。”
他试着打趣唐僧，因为他是唐僧的第一个徒弟，也是跟着他时间最长的，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今天的师傅看起来不太一样。
临近灵山，心里激动，更何况是唐僧这样虔诚的教徒，睡不着是有可能的。但他从师傅的眼里没看到太多的期待，反而察觉到一丝落寞，也仅是微微一丝而已。
唐僧岂能不知他的用意：“为师哪有那般柔弱，你这猴头莫要瞎担心了。”
看着身边的大徒弟，唐僧不由衷心地说道：“悟空，其实这些年来，为师一直有句话没有对你说：‘这一路上，真的辛苦你了’。”
“师傅言重了，俺老孙是自愿的。额……或许一开始不是，但现在，无怨无悔。”孙悟空看着唐僧，眼神十分真切。
“师傅睡不着吗？”
“是呀，好像做了一场大梦，睡不着啊。明明灵山近在眼前，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唐僧伸手摸了摸孙悟空头上的紧箍，他知道那是他这徒弟的束缚，是本不该他所拥有的束缚。
“明日，你便可以卸下这紧箍了，从此以后，你就没有这道枷锁了。”
孙悟空以为唐僧是怕撤去紧箍后，会失去自己的保护。
“不怕，师傅，回大唐的路上，俺老孙依旧保护你，守在你身边，不会让真经被人抢了去，更不会让妖精伤害你。”
“为师相信你们，并不是在意这个。悟空，为师问你，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今后？”
“对，等取到真经以后，等回到大唐以后，你们不能一辈子都守在为师身边的。”
这个……”孙悟空挠头：“老实说，老孙还没想好。”
“回花果山？”唐僧试着建议。
孙悟空委婉摇头：“有一件事我知道，成佛后的孙悟空没资格再做花果山的美猴王了，更没资格坐那齐天大圣。我本来就是山林里的一只猴子，后来跟了之前的师父学了些本领，却不曾想没过上几天逍遥日子就被压在了五行山下，往后还很真不知道能去哪儿。”
孙悟空调皮一笑：“要不就一辈子跟着师傅，也不是不行。”
唐僧也笑：“为师之后要在大唐传经，你能受得了那份枯燥吗？”
“那……就真不知道去哪了。”
“是呀，不知道去哪儿。”唐僧小声重复了一遍。
“师傅咋不知道呢，您不是要带着真经回大唐吗？要传颂经文，普度众生的。”
唐僧醍醐灌顶，眼神突然变得坚毅：“对呀，为师要传经，要普度众生，为师——不能回头的……”
“太晚了，睡吧。”
唐僧留下话便进屋了，徒留下孙悟空不明白师傅话中深意。双手搭在窗台上，抬眼望着天空的明月，和平时一样，清亮无瑕，感觉没什么不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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