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跟着郦青宜出来,除了令娥之外便没再带其他人,倒也很是方便。
贺存暻到底还是个才长大的少年,因一直跟在祖母身边,便更显得稚嫩,见了苏知霭便有些拘谨。
他一本正经答道:“回昭容的话,是下值了,正要回家去。”
苏知霭点点头,问他:“阳庆大长公主可好?”
“祖母很好,”贺存暻道,“多谢昭容关心。”
冬日午后的日光在她身上洒下一层淡淡的金色的光华,近来的病使得她苍白消瘦,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为光束中飞舞的尘埃。
贺存暻想起那日在马车上时阳庆大长公主的话,越发失神起来,心中也泛起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酸涩。
就在出神之际,苏知霭却忽地抿唇笑了笑,抬眼望着他道:“那么贺大人好不好呢?”
“我?”
“只是方才看见他们,”苏知霭冲着方才贺存暻过来的地方努了努嘴,即便那里已经没有人了,“他们似乎不服你。”
少年的脸红了红,这个年纪是最不愿意被人当面拆穿自己的不如意事的,于是立刻撇开头去,语气也变得又冷又硬:“没有的事。”
他想掉头就走,可眼前的人是祖母愧对之人,若是自己就这么走了,祖母若是知道也会难过的。
况且此时离开更像是气急败坏,不打自招。
偏偏她又笑道:“你这孩子,不愿意说也罢,只是别叫你祖母失望了。”
不提还罢,贺存暻的软肋就是他最爱的祖母阳庆大长公主,一提起阳庆大长公主,贺存暻的目光就是一黯。
自从他来到南军任卫尉丞,明里暗里也是受了底下人不少气,比如今日交接之时,他认认真真说着话,结果等到说完也没一个人认真听的,反而很不耐烦的模样,他一时气急就提高了声音,谁成想他们比他声音还大。
若不是看见苏知霭在远处看着,他定是要与他们打一架的。
贺存暻到底忍不住,咬牙道:“当然不会让祖母失望,他们不过是看我仰仗着祖母才轻视我,假以时日我靠着自己立下功绩,定要让他们心服口服。”
“你有志气这很好,只是眼下内廷前朝安宁,恐怕没有给你施展拳脚的机会。”苏知霭遥遥往远处眺望了一眼,道,“如今的郎中令是盛逢朔,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他并非世家子弟出身,初初只是禁军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兵,他们自然以他为榜样,而盛逢朔也更亲近与他相同出身的人,更愿意去重用他们。”
她说完,贺存暻反而一脸怒气地看着她。
但苏知霭知道,他的怒气并非是对着她的。
他虽然年纪小但也不是傻子,她说的这些他自己想必也已经料到了。
贺存暻的身上寄托着阳庆大长公主对他的希望,他害怕一直郁郁不得志。
果然下一刻,贺存暻的怒容已经被沮丧替代,他喃喃道:“那又能怎么办?努力干吧?”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苏知霭。
苏知霭上前去,伸手给他掸了掸肩上的灰尘,道:“回家问问你祖母,让她给你出个主意。”
“不,”她的动作使得他对她亲近了几分,又想起从前关于她模糊的记忆,防备也卸去了大半,“我才不愿让祖母担心,再说又要靠祖母,他们不知背后怎么笑我!”
苏知霭笑着摇摇头:“他们笑你又怎么了?”
“反正我不干。”
“好吧,”苏知霭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幽幽道,“我正好在宫里无依无靠,贺大人要不要与我结交呢?”
她说得直白,贺存暻一时没反应过来,继而想起她以前做过的事,只是他并不在意,以前不代表现在,现在也不代表以后,输了一次不代表次次都会输,而且她如今无权无势,走不到那一步。
他听了她的话,若有所思起来。
不过贺存暻还是犹豫道:“你要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只不过是在宫中朝不保夕,想有个自己人也能安心些,否则皇后她……”苏知霭苦笑,“盛逢朔是皇后的人,这在宫里也不是什么秘密。”
盛逢朔和乔蓉的关系人人皆知,贺存暻来的日子不多也已经有所耳闻,她并没有说谎。
细思之下,他们两个倒都是孤立无援的。
苏知霭看出他已经被说动,便不再紧逼他,只道:“既怕你祖母担心,便不要把我们这些话告诉她。”
“昭容,我……”
“先不要急,若你信不过我,不理我便是。”她缓缓说着,眼中含笑地看着贺存暻,“若是你信我,那么眼下倒有一个机会,成了的话,我可以为你向陛下美言。”
***
日子一晃便到了年后,转过年关便要进二月里,陆善质的生辰就要到了。
苏知霭牢牢记着这个日子,她一早就让人去陆府给陆善质送了许多东西,正想着陆善质今年的生辰要孤零零一个人时,便听到了风声,陆庭从崇城回来了。
他回了洛安,陆善质也有了着落,苏知霭总算是不用很记挂了,另还有一件事,去岁陆善质生辰时她和陆庭带着陆善质去了哥哥的墓前,今年她不能有此行,但却想让陆庭继续带着陆善质过去祭拜。
孩子还小没多大记性,但等她渐渐长大,即便不与她说什么,她也会懂得的。
她要她记着他。
想起前事,苏知霭不免伤身,独自一人枯坐,怔怔地看着天色变暗。
晚膳已经摆好,令娥来叫她过去用饭,苏知霭也没什么胃口,正打算过去随便对付两口,便听外面来报说是嘉德殿来人了,请她过去嘉德殿一趟。
苏知霭强打起精神,换了衣裳又重新梳妆一番才出去,这时等候在殿外的内侍已经急得不行,又不敢叫人去催她,见她终于出来了便连声庆幸。
先前嘉德殿来人请她过去的时候也有,但宫人都不会像今日一样急躁,苏知霭见情形不对,一面上辇车一面问道:“出了什么事?”
小内侍也不遮掩,回答道:“陛下为了齐王的事发了好大的火,您赶紧过去劝劝罢。”
齐王?
苏知霭立刻了然,怕是陆庭从崇城回来,带来了不少齐王的罪状。
一时紧赶着到了嘉德殿,贾安早已在殿门处等候,立即迎了上来,但是在这里也不敢多说什么,只一味请她赶紧进去。
苏知霭正要进去,却见殿门从里面打开,迎面出来了盛逢朔。
苏知霭挑眉,说是发了火,结果还不是也把盛逢朔叫进去商议事情。
盛逢朔自然也见到了她,虽然不意外,但面色还是有些僵硬,正向她见礼,便听她笑问道:“这么晚了,盛大人今夜当值?”
盛逢朔的话本就不多,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应道:“是,臣这就要带人去巡查了。”
于是二人这就不咸不淡地各走各的,苏知霭进去,盛逢朔离开,再不多话。
嘉德殿正殿此刻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然而四周却寂静,眼中所见与耳中所闻全不相配。
苏知霭正要寻找霍玄琚在何处,便忽然听见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这声音并非是脆响,而是书籍等物被扫落下去的动静。
她走快了几步,入内果然看见案上的奏疏都已经被霍玄琚扫落,而他正按着额头坐在案前。
“陛下,”苏知霭叫了他一声,见他只是抬眼看看她,并不说话,便很快走到了他身边去,“这是怎么了?”
霍玄琚依旧是撑着头坐在那里,也不说话,许久后才用手指在案上点了点。
苏知霭眼珠子微微一转,假装忧心道:“陛下为了齐王发这么大的火,真是不值当。”
近旁的烛火晃了晃,似乎暗了下去,苏知霭便要起身去剪烛芯,才刚刚站起来,却被霍玄琚拉下按在自己身边。
“陛下。”她又叫了他一声。
“朕的哥哥齐王,杀死了他的王妃。”霍玄琚这才沉声道,“并非是失手,而是和他的侧妃一起,将王妃囚禁至死。”
此时,饶是苏知霭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有掺着假的。
心中又过了一遍,苏知霭才又想起了一件事,齐王霍玄延有一位侧妃正是郦家族中的女子,郦太后的堂侄女,这位和齐王一起杀了齐王妃的侧妃,不会是她吧?
还没等她问,霍玄琚便已经向她说起原委。
她猜的并没有,如今能有这样大的胆子与齐王一起胡作非为的,除了郦家女也没有其他人敢了。
当初霍玄琚尚未登基,郦家家世也并不显赫,所以郦家的女儿便只许配给了齐王做侧妃,齐王的正妃则另有其人,但齐王却一直偏宠这位郦侧妃,直到后来霍玄琚成了新君,郦家凭借着霍玄琚一跃而上,齐王前往封地就国,也无人约束,齐王妃便更是形同虚设了。
据陆庭查到所说,因所有人都以郦侧妃为尊,齐王妃实在忍受不了郦侧妃平日的奚落与轻慢,便与齐王吵了一架,齐王本就生性暴戾,一怒之下便将她鞭打后关了起来,此后每一日都带着郦侧妃一起去看她并且嘲讽谩骂她,不给她延医问药,甚至不给她吃饭,每日只给几口水喝,于是几日后齐王妃便暴亡了。
此事并非发生在陆庭抵达崇城暗中查探之后,而是早在去年年中就已经发生,但齐王自知有罪,害怕齐王妃的死讯被洛安和其娘家所知引起怀疑,竟故意隐瞒不报,只是一直告知齐王妃娘家她缠绵病榻的消息,打算之后报一个病故。
陆庭回来之后,将此事一五一十地报了上来,另还有齐王一些其他罪证,但都不如此事来得令人震惊。
不过苏知霭听完之后也暗自不解,就算是震惊,也不至于让霍玄琚发那么大的火,难不成他还担心此事会牵连到郦家?
苏知霭便试探道:“陛下别生气了,按律惩治了齐王便是,不过郦侧妃倒是……”
“他们自然是要治的,”霍玄琚的手终于从额头上拿开,苏知霭这时才看清楚他的眼中布满了红血丝,他几乎是从齿逢中挤出的这几个字,“但是你知道霍玄延和郦氏私底下说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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