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庭说着话,便放眼去打量盛逢朔的家,因着他眼睛是有些看不清的,所以不自觉便眯上了眼。
盛家从盛逢朔开始才刚刚发迹,门庭不显,往日里或许门前还有人来往,但如今这样子,就别提有多冷清了。
他方才来的时候,门口也只有候着一个门房,再一路进来,便发现盛逢朔这宅子并不很大,东面直进直出的几进庭院,也没走多久便到了这里,看样子这里大概就是盛逢朔自己住着的主院了,路上过来时奴仆也很少,直到这里才见到了几个,一切都与盛逢朔曾经的身份不相配。
盛逢朔也不与陆庭寒暄,他的语气不自觉冷了几分,道:“陆大人有何贵干?”
“刚好路过这里,便进来看看。”陆庭脸上挂着笑,这倒并非是谎话,确实是刚好路过的,只是原本他根本没有什么必要进来,鬼使神差地想进来看看。
来了便是客,这客人又不与盛逢朔相熟,他倒不好怠慢了,于是让奴仆去准备茶饮,便请陆庭去厅堂中入座。
陆庭也客随主便。
他比盛逢朔要开朗健谈许多,坐下之后便道:“听说安州要比洛安冷不少,眼看着就要入冬了,盛大人可要把东西都准备好了。”
盛逢朔点点头:“多谢陆大人关心。”
两人也算是共事过几回,虽然不算熟悉,但也不能说是陌生,陆庭知道盛逢朔的性子,也不怪他这不冷不热的模样,端起奴仆刚刚上的热茶便喝了几口。
“盛大人没有家眷,倒是方便许多,”他叹了叹,又道,“不过家眷也有家眷的好,至少可以照顾盛大人起居,女子大多心细,不至于让盛大人缺了东西。”
盛逢朔默了一阵,再开口时话倒是多了一些:“没有也好,省得与我一道去安州。”
他已经二十二三了,又年纪轻轻身居高位,深得皇帝赏识,虽然说家中已经没有长辈来关心他的终身大事了,但来给他说媒的人也不少,都指着能攀上他这门亲事,其中亦不乏有许多好女子,但他许是天生的性子,对这些都并不热络,仿佛娶亲也是可有可无,渐渐的也就拖到了现在。
闻言,陆庭道:“话也不能这样说,有个体己的人终归是好的。”
一时他话音落下,两个人竟都沉默了。
陆庭自是想起了曾经那个在自己身边嘘寒问暖的人,而盛逢朔,也不由地去想起她。
若真的能有个体己的人,也真的是好的。
不用她为自己做什么,只要平日里能说说话就好。
陆庭先收敛回心绪,转而又对盛逢朔道:“盛大人不日便要启程,一时若有什么东西缺的来不及置办,或是有什么事,便打发人去我那里问问便是。”
盛逢朔又是道谢,然后摇了摇头,道:“就这点东西,我是粗人,说走就能走。”
“那么盛大人打算何时走?”
“陛下开恩给了我五日,”盛逢朔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我大概后日就能走。”
陆庭心下了然:“好,那我就不打扰盛大人了,祝盛大人一路顺风,从此仕途平坦。”
他起身,盛逢朔便也跟着要送他出去,还没等陆庭让他留步,盛逢朔却忽然说道:“方才陆大人说有事便找你,在下倒有个请求。”
“什么?”陆庭回身看他。
盛逢朔犹豫片刻,道:“我想见淑妃娘娘一面。”
“宫里你是进不去的。”陆庭马上否认,不过他还是说道,“若有什么话,我可以找机会帮你传达给她。”
盛逢朔摇头:“不行,还请陆大人见谅,这些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自从出了乔家的事,宫里如今连信件也难以夹带进去。”陆庭皱眉,“你既然想见她,眼下刚好有个机会。”
盛逢朔目光一亮,便听见陆庭道:“淑妃向陛下求了想回陆家看望阿啸,陛下算是应允了,只是还没定下日子,如果这几日可行,我便安排你悄悄进陆家,但……也要看娘娘想不想见你。”
“只要陆大人肯帮这个忙,我就知足了,”盛逢朔脸上竟露出一丝苦笑,道,“若是娘娘真不想见我,我也认了。”
***
三日后,巳时初,便有一辆马车停在了陆府角门处。
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子戴了一顶帷帽,将她的容貌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只玉手轻轻搭放在婢子手上,才能看得出她的肌肤欺霜赛雪,雪腻细润。
角门处等着的两名仆妇忙不迭将她引进去,进了陆府这一路都是刻意被清过人的,为的就是不冲撞了她。
当今天子最宠爱的淑妃。
一行人在一处僻静的院落前停下来,苏知霭并不让那两名仆妇再跟进来,连着从宫里带进来的宫人也是,只让他们在门口等着,自己带着令娥进去了。
为着她今日要来陆家看女儿,霍玄琚嘴上虽然同意了,但却下了朝就把陆庭叫到了嘉德殿去,完全断绝了他们两个在宫外见面的可能,所以就算苏知霭只带了令娥进去也没什么,因为陆庭根本就不在陆家。
小小的孩童知道母亲要来,早早就在廊下翘首期盼了,连坐都不肯坐下,伸着脖子等着。
苏知霭和陆善质同时一眼看见了对方,不过苏知霭还是比陆善质要快些,几步就冲到了她面前,将刚刚冲下了台阶的陆善质抱住。
怀里的女儿香香软软的一团,苏知霭鼻子眼睛同时酸起来,而陆善质已经哭了起来。
苏知霭连忙去给陆善质擦眼泪,孩子滚烫的眼泪落在了苏知霭的手上,她再是强忍着,这回也没再忍住,也哭了出来。
令娥见状连忙上前道:“娘娘,这里风口上风大,有什么还是进去说罢。”
苏知霭也不让别人接手陆善质,自己就抱起陆善质走进了屋子,小孩子的忘性也大,陆善质的脾气又好,才这么一会儿工夫,也不用人特意去哄,陆善质就已经抽抽搭搭地慢慢止住了哭声。
坐下之后,陆善质还问苏知霭:“阿娘,我是不是重了?”
“重了,”苏知霭拿过热巾帕给她擦脸,“不过阿娘还是抱得动你。”
算来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过陆善质了,孩子见风就长,再加上陆家和陆庭把陆善质养得不错,所以陆善质重了不少。
若是下一回再见,恐怕她就真的抱不动陆善质了,苏知霭心里这样想,却没有说出来。
陆善质到底是小孩子,懵懵懂懂的,又问她:“阿娘去了哪里,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阿啸,阿啸都以为阿娘不要阿啸了!”
“阿娘怎么可能不要阿啸呢,阿娘不要所有人,都不可能不要阿啸的,”苏知霭摸摸她头上扎的两个小揪揪,心软得一塌糊涂,“但是阿娘有一件要紧事去做,所以不能常常来看阿啸,阿啸要乖乖的好不好?”
陆善质重重地点头,拍着胸脯道:“阿啸一直很听阿爹的话。”
看着女儿可爱的模样,苏知霭忍不住把她抱到怀里,恨不得像揉团子一样把她揉来揉去。
忍了这一年多,她才向霍玄琚提出想看女儿,倒也没想过会那么顺利,只是哪怕再顺利,她也不会常来看她的,万一自己最后失败了,女儿与她越亲近,接触越多,恐怕霍玄琚越不会放过阿啸,相反的就让她这么待在陆家,完完全全做陆家的女儿,阿啸就不会有什么事。
哥哥和白姝就留下这么一条血脉,当初千难万险才保下阿啸,她又小心翼翼把她养到三岁上,好不容易算是养住了,万不能让她有事。
陆善质仰着头絮絮地在苏知霭怀里说着话,说着说着又从她怀里出来,非要面对着苏知霭坐着,看着苏知霭的脸。
苏知霭依旧把她放在自己膝上,只是顺着陆善质,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她双手托着陆善质的手背,像是托一个才会坐起的婴孩一般。
都说陆善质长得像她,但其实仔细看,陆善质的脸上也有苏观泽的影子,而脸型则是活脱脱的像白姝。
前尘已过,可陆善质却是活生生的印迹,使得她永远不能忘记哥哥和白姝。
那时她从宫里逃出来,举目无亲,连身上也只有一点宋姑姑仓促间塞给她的银钱,虽然已经重新又有了求生的**,然而要生存下去又谈何容易,也不知心里是怎么想的,不知不觉中,苏知霭便走到了苏府附近。
她对苏府的感情不多,也仅仅只有祖母和哥哥才是她最爱的人,但临到头走投无路的时候,最终还是想到了家。
苏府已经彻底溃败四散,走的走,逃的逃,流放的流放,死的死,这几日朝廷也清缴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门前低头匆匆而过的行人。
苏知霭还没走到近处,便被人拉住,她以为是有人认出了自己,回过身去看时只见到一个死死拽住她的手的女子,女子身后还站着一个男子。
“不要往前走了,你会被发现的。”那个男子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
他们把她带回了家,苏知霭才知道女子叫白姝,而男子则是陆庭,陆家的旁支远亲,这几年一直在洛安读书求学。
最令苏知霭大吃一惊的便是白姝和陆庭虽然自幼定了亲事,但白姝竟然已经与她的哥哥苏观泽相知相许。
苏观泽从来没有和她提过这件事,苏知霭自然将信将疑,白姝便告诉她,自从父母相继去世之后,她被陆母接到陆家生活,未几陆母又让她跟着陆庭去洛安,一来是见见世面,多和陆家那些夫人小姐交际,二来也是为了照顾陆庭起居,并且让她管住陆庭。
也就是在洛安,白姝与苏观泽相识,两人都对彼此动了心。
陆庭早知他们的关系,对此根本没有任何异议,既然白姝喜欢,苏观泽也答应了不会作践她,会明媒正娶娶过门,他便也干脆放手,只是还没来得及议起来,苏家便出了事,然后很快便是苏观泽。
当时的洛安动荡,并非是久留之地,苏知霭也没地方去,在白姝的极力要求下,便跟着白姝和陆庭回了陆庭的老家。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