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霭也在将要近黄昏时才回了宫,还没到兰林殿,便有宫人来报,说是霍玄琚已经在兰林殿等着她了。
她也不说话,坐在辇车上摇着团扇。
没见到女儿的时候日思夜想,如今见过了,这才分别没多久,竟然更想了。
满脑子都是阿啸的模样,一点都忘不了,她也不想忘。
若是可以,苏知霭真想一回兰林殿之后就赶紧沐浴洗漱,然后躺到床上去,一个人慢慢地,细细地想着阿啸。
可惜霍玄琚是一定会出来煞风景的。
他见了她便道:“这么晚,你就不怕宫门下了钥?”
“即便下了钥,陛下也会为了妾让他们开宫门的,”她懒洋洋道,一边用银签子往嘴里塞了一块切好的西瓜,一面又说道,“再说了,这不是还没到时辰吗?”
“出去了一趟,还学会和朕顶嘴了?”霍玄琚笑道。
苏知霭轻哼了一声,不说话只是拿眼儿看看他。
一时两人用了晚膳,霍玄琚便去沐浴。
苏知霭坐在镜台前卸钗环,便听令娥悄悄来与她道:“娘娘,陛下今日心情不好。”
苏知霭抬眼看了看她,令娥便继续说道:“不止是为了娘娘今日出宫,下午的时候,太后娘娘请陛下过去了永寿殿一趟。”
“是贾安告诉你的?”苏知霭问道。
“说是陛下后来在永寿殿发了好大的火,他们今日都不敢说话呢。”令娥道,“太后娘娘见这些时日与陛下之间稍有缓和,又抚养着小皇子,毕竟是母子,便为了郦家向陛下求了情。”
郦青宜和郦侧妃接连出事,郦太后自知是自家教养得不行,已经不敢再声张什么,后来霍玄琚让陆庭为乔家和郦家互相牵扯出来的那许多案子结案,郦家又进去了不少人,罪或轻或重,郦太后也不敢说话。
如今时过境迁,她到底是念着自己家中的,为郦家说几句倒也是情理之中。
令娥又轻声说道:“太后娘娘先是为郦嫔说了几句话,陛下当时也没说什么,只是听着,大抵是见有希望,太后娘娘又为郦家求情,让陛下把那些下了狱的放出来,太后娘娘还落了泪,说是寿辰也将要到了,便求陛下应允了她的请求,也算是尽了孝心,哪知陛下非但没有听进去,反而还发了火。”
苏知霭略一思忖,郦太后四十的寿诞确实是快要到了,霍玄琚还真是不怕天下人指责他不孝。
“旁的没什么了?”苏知霭问令娥。
“后来太后娘娘就和陛下吵了几句,永寿殿的动静不小,吵完之后陛下才负气离去的。”
苏知霭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的话音才落下,便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苏知霭连忙给令娥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自己转身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却并不起身相迎。
很快,霍玄琚便来到她跟前。
她仰头望着他,也不知是真的还是错觉,苏知霭好像真的从他眼睛里看出了一闪而过的不悦与阴鸷。
“陛下。”她唤了他一声,便要从镜台前站起来。
霍玄琚居高临下地将她的肩膀一按,自己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一时两人都去看面前的那一方铜镜,都自镜中看到了对方。
苏知霭有些想笑,然而才扬起唇角,便被他抬起下巴在耳边说道:“你今日见到那丫头,很高兴吗?”
自然是高兴的。
但她不能当着霍玄琚的面说出来,霍玄琚心情不好,她倒也不是怕激怒他,而是怕他在心里给陆庭和陆善质记上一笔。
也不能说不高兴,霍玄琚会立刻发现她在说谎,且君王开恩让她出宫看女儿,岂能有不悦之理?
苏知霭的目光飘到案上的一支金如意簪上,她为了掩盖自己的心绪,状似无意地拿起这支簪子,一边在手中把玩一边说道:“高兴,但到了离别时总归还是掉了几滴眼泪的,再高兴也被冲淡了。”
霍玄琚轻轻用手指摩挲着她细嫩的下巴,玩味笑道:“朕懂了,你是在怪朕把你抢进宫,让你和陆善质不得团聚。”
往常霍玄琚也不是那么爱挑刺的人,更何况眼下她已经尽力回答得妥帖了,可还是被他抓住了错事,苏知霭的手心沁出细微的冷汗,她不由紧紧握住金如意簪的簪身,声音软了下去:“陛下这是怎么了,来妾这里找不痛快来了。”
说罢,她也不给霍玄琚继续说话的机会,只是连声喊令娥进来,又吩咐道:“快去温好酒,我要给陛下赔上几杯酒来谢罪。”
霍玄琚挑了挑眉,果真放开了她。
兰林殿重新又上了好酒,菜肴也一道一道摆了上来,像是又开了一场晚膳。
霍玄琚对琳琅满目的菜色兴致缺缺,他指了指镶了各色宝石的酒壶,示意苏知霭给他倒酒。
苏知霭倒好了酒,却不先给他酒,而是将酒杯拿到自己嘴下,用唇稍稍一沾,确定了冷热正好适合入口,才喂到霍玄琚唇边。
霍玄琚推开她:“既是你赔罪,为何是朕先喝?”
苏知霭明知他会这么说,但还是装出一副没法子的模样,自己又重新倒了一杯酒喝了,霍玄琚这才欣然开始喝酒。
酒接连不断地上来,霍玄琚也不再像方才晚膳时那样节制,只要苏知霭灌他,他就顺理成章地喝下去。
一旁的宫人们都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兰林殿通常都是这样,霍玄琚只要稍稍多喝了几杯酒,就必得尽兴,最后喝得半醉半醒才肯罢休,这半醒还全是因为霍玄琚酒量好,很少醉得不省人事。
一般都是苏知霭出来劝:“陛下,差不多了,该入寝了。”
今日也是同样。
只要她一劝,他就肯停下。
他点了头,由着苏知霭和贾安将自己搀扶到床榻上。
贾安和令娥立刻便带着宫人们退出帐外,苏知霭见他今日醉得厉害,正要松一口气,不想却被他一把拉住了手。
她吓了一跳,差点没喊出来。
“别走……”霍玄琚虽然是有些醉了,但力道却不小,稍一用劲便将她扯得一踉跄,扑倒在床上。
乌黑的发散落下来,几乎铺满了一枕头,他的手肘立刻压在上面,使她再不能起来。
苏知霭无奈:“陛下,妾不走。”
他呢喃了一句,也听不清楚说了什么,只是更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苏知霭几乎要被他闷得透不过来气。
她挣了几下,却换来了他的变本加厉,就在她差不多要窒息的时候,他才稍稍将她放开,然而仍旧还是在自己的控制之中。
“母后从来都没为朕想过,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这回离得近了,苏知霭也听清楚了他说的话,“她想着自己要过得好,打我……让我给他们下跪道歉,还亲自把我送到他们那里管教……”
苏知霭默默地听着,一时间没有说话。
这些东西霍玄琚从来都没有和她说过,但是从前梁鱼儿却和她说起过,所以即便是这没头没尾的醉话,她还是约莫能懂的。
这个他们应该就是齐王和他的母妃,当初齐王动不动就发癫殴打霍玄琚出气,霍玄琚还手之后却被他们找上门,他的母妃不仅不维护他还打他让他服软,这些苏知霭都知道,但郦太后甚至还把儿子送过去这件事她却从未听闻过。
说得好听是管教,实则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霍玄延可是个随时都有可能暴起的主儿,宫里谁不怕他,父母又宠溺,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苏知霭悄悄咋舌,却不多说。
所幸霍玄琚仿佛并不在乎,他醉了之后倒是比醉前要随和一些。
“如今日子好了,她还能想着郦家了,让朕放了他们,朕不肯就说朕不孝。”他的头埋在她的颈边,她听见他低低地笑着,“她什么时候也能……算了,我从来不指望她……什么母子之情,我不求她能护住我,只求她不要把我推出去任人羞辱欺凌,可她也没做到过……”
闻言,苏知霭的嘴角不由向下撇了一下,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却并非是因为霍玄琚曾经遭受的一切,而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愧,却又有不甘。
“已经很晚了,陛下睡罢。”她拦住自己的心绪,也拦住了霍玄琚的话。
为了使他能够安静下来,苏知霭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霍玄琚的鬓发,就像是一位母亲在安抚着自己年幼的孩子一般。
也不知霍玄琚是真的醉了,还是因为她的抚摸,他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只是他仍不肯放开她。
苏知霭听着耳边平缓的呼吸声,却已然没有了任何睡意,一双眸子大大地睁着,无神地望着银红色的帐顶。
脑子里时而是白天见到陆善质时的场景,时而又是刚刚霍玄琚和她说的话,全都搅和在了一起,最后堵在了她的心口,让她憋闷得难受。
好不容易纾解了一些,盛逢朔却又突然跳了出来,说着那些她根本没兴趣知道也不想知道的事。
轮回着几番纠缠,苏知霭也终于精疲力尽,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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