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天上一直都在落雪,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洛安笼盖在一片白茫茫之中,路上连行人都少。
陆庭这日好不容易早早就办完公务回了家,便想去陪陪女儿。
这几日天气极冷,陆善质的咳疾又有点起来,她是胎里带来的弱,必须要好好养着,半点不能疏忽,否则就有可能酿成大的症候,很是棘手。
最近一日三趟地往家里延医问药,陆善质总算好了一点,但毕竟素来体弱,不到开了春是极难大好的。
陆庭为这事一直挂着心,但平日里又忙,回家时都已经入夜,他怕打扰到陆善质休息,又怕把身上的寒气过给孩子,只能忍着不去。
陆善质虽然并非是他亲生,然而当做亲女儿养了这么多年,是不是亲生的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陆家宅邸极大,自从陆庭一家搬到洛安之后,便一直寄居在此,此事也是陆俭一力主张,陆庭家的院落偏远,走着倒也清净,不用遇上什么人,只是今日,陆庭却在回廊上遇到了陆俭的仆从。
陆庭和陆俭同在朝中为官,陆庭也多受陆俭提拔,可陆俭毕竟身居高位,哪怕与陆庭就在一个府里住着,平时也是很少将他叫过去的。
陆俭正在自己的书斋里等他,并非之前与陆庭见面时待客的厅堂。
“叔父,侄儿来了。”陆庭站到陆俭面前恭敬说道。
陆俭随意往旁边指了指,示意陆庭坐下,陆庭只好客随主便,然而刚坐下便听见陆俭忽然问道:“你与淑妃到底是如何相识的?”
陆庭便又从座上站起。
对于今日陆俭的无故相邀,陆庭心里其实早有预料。
宫里闹成了那样,眼下看虽然已经平静,但火星子还在,根本没有被扑灭,哪日要是风一刮,恐怕就要出大事的。
苏知霭又被郦太后放了出来,郦太后自说自话也就罢了,霍玄琚也没有说一个不字,陆俭对此不可能毫无成算。
陆庭更加收敛起脸上的神色,一板一眼回答道:“淑妃娘娘是我自幼定了亲的……”
“你还要拿这话来哄我吗?”陆俭重重一拍手边的书案,“这次要是陛下决意处置淑妃,你以为你逃得过?”
陆庭低下头,没有说话。
“原先和你定亲的那个白姝,如今在哪里?”
陆庭道:“宫里。”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淑妃的?”
“小时候。”
陆俭气极反笑:“看来你打定主意不肯说了,那我就告诉你,以陛下的缜密心思,他应该早就把这一切都摸得一清二楚了,你是要等陛下哪日问罪下来,还是主动跟我前去投案,拆穿淑妃的真实身份?”
“既然陛下已经查得明明白白,那么就算向全天下拆穿了她的身份,叔父认为又有何用?”陆庭抬头,看向陆俭。
陆俭一愣。
“无论是苏氏也好,白氏也好,对于陛下来说其实都一样,她做什么陛下都愿意容忍她,是因为陛下知道她会一直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既然这只是陛下的游戏,叔父又何必较真,非要去往陛下的心上剜下一块肉来?”陆庭继续反问道。
一阵沉默过后,陆俭终于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要怎么样是陛下的事,但我是陛下的老师,我要做到我该做的事,若是继续放任淑妃下去,那就会有妖妃祸国之兆,我怎能让陛下成为昏君?”
“淑妃做的事陛下看在眼里,他早就心知肚明,谈何误国?”
陆俭摆摆手,不再与陆庭继续争辩下去,他只是又重新转回先前的那个话题:“你到底说不说?”
陆庭哑然,然后才说道:“侄儿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原先想着,你是陆氏子弟,无论是主支还是旁支,只要是陆家的孩子,又有才能,我便能将你扶上去,可是如今看来,你才华有余,心性不足,”陆俭连连摇头,“作为你的长辈,我今日也要好好教一教你。”
陆俭说完,便连声朝外唤人,道:“取家法来。”
很快,藤条所制的鞭子便被人呈了上来,这藤条是老藤,极为厚重,抽一下到身上便会疼及五脏六腑,陆俭对小辈一向不算严苛,除非是小辈们犯了大错,否则也不会轻易拿出来。
陆俭拿起藤鞭,又问了一遍:“你知错了吗?”
陆庭默不作声。
陆俭扬手,藤鞭“啪”的一声就落在了陆庭背上,然后是第二下、第三下……
直到陆庭后背的衣衫都已经被渗透出来的血浸湿,陆俭这才停手。
“既然你执意不肯认错,那么我也只能到此为止,日后若出了事,陆家不能保你。”陆俭扔下这句话,便叫来下人将陆庭扶回房去。
陆庭回去之后,也没有叫大夫过来,只是自己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敷了点药上去,然后又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净了手和面,便赶着去看了陆善质。
陆善质这会儿倒没有睡着,恹恹地靠在床上,和乳母一起玩着几个小布偶。
她正是最爱玩的年纪,却因为身体的原因连床都不能下,之前还有几个陆家的孩子过来陪她,但陆善质病得久了,人家也怕过了病气给孩子,便也都不再来了。
陆善质的小脸又瘦了一圈下去,显得一双眼睛大大的,因着好久都没有看见过陆庭了,陆善质以为进来的是别人,直到陆庭走到跟前她才抬起头,一瞬间满眼都是惊喜。
“阿爹!”她坐在床上向陆庭伸出双手。
放在往日,陆庭一定是把她高高抱起的,然而今日被陆俭上了家法,虽然多养个几日也就好了,但毕竟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把陆善质举起来了。
陆庭还是坐到床边,把陆善质抱到自己的腿上,问:“阿啸今日有没有好些?”
“舒服多了,”陆善质眨了眨大大的眼睛,“阿爹怎么都不来看阿啸呢?”
陆庭想了想答道:“阿爹很忙,回家的时候阿啸都已经睡着了,阿爹就不能打扰阿啸了。”
陆善质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她“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又道:“阿啸想你想得都瘦了。”
说着她便把小脑袋凑过去,生怕陆庭眼神不好,看不清楚她。
陆庭揉了揉她的头发,道:“阿啸要多吃点,这样才能好得快,等天气暖和了,阿爹就带你到外面去玩。”
陆善质应了一声,忽然问道:“那我想回家可以吗?”
“回家?”陆庭一时没反应过来。
从老家离开的时候,陆善质比现在还要小得多,陆庭一直以为她应该已经把那会儿的事情都忘记了,没想到她竟没来由地提起回家。
“以前的家,”陆善质认真说道,“就是和阿爹阿娘在一起的家,不是这里。”
陆庭回过味来,问:“你是不是想你阿娘了?”
陆善质点点头:“我好久都没见到阿娘了,阿娘万一不认识我了怎么办?回家之后,家里有阿爹有阿娘,我们一直在一起,阿娘就不会走了。”
陆庭一时语塞。
对于陆善质来说,她从出生起所见的一切都是真的,父母是真的,家也是真的,孩子的想法很简单,在老家时一家三口待在一起,那么回到家去,又能像从前一样。
莫说是陆善质,便是他在那几年,几乎也要以为事情的本相就是那样。
可惜,陆善质的父母是苏观泽和白姝,并非是他和苏知霭,而他和苏知霭的夫妻一场,也终究是镜花水月,就那般过去了,鲜有人知晓。
不过陆善质只是一个孩子,这些事情陆庭自然不会在这时就与她说,他摸着她柔软的发丝,说道:“你阿娘也惦记着你,她不会忘记你的。”
陆善质嘴巴一瘪,忽然掉了眼泪下来:“那我忘了阿娘怎么办?”
陆庭再也说不出其他话。
他怕孩子看出自己的异样,便连忙拭去陆善质脸上的泪水,轻声哄着:“等你的病好了,或许你阿娘就来看你了。”
陆善质原本是忍着的,但是这会儿提起阿娘又哭起来,终于是崩溃了,在陆庭怀里大哭:“我要阿娘!”
陆庭也没有不耐烦,只是继续抱着她哄着,许久之后,陆善质才慢慢安定下来。
“我想要阿娘过来,”陆善质揉着眼睛,虽然已经被陆庭安抚过情绪了,但依旧还是在抽泣着,“阿啸生病了,很难受的,想要阿娘。”
陆庭心里心疼极了,可又怎么敢立刻答应下来让苏知霭来看陆善质?
要知道苏知霭自己在宫中都朝不保夕,霍玄琚又如何会肯放她出来看女儿?
他甚至不敢悄悄找人去和苏知霭提一提这件事,只恐扰了她的心绪。
好在陆善质从来不会无理取闹,方才的崩溃也只是那么一会儿,这时她一直求着,可陆庭一直没有答应她,她心中的希望渐渐熄灭,虽然很是委屈,但也忍着慢慢自己咽下了,在陆庭怀里又抽噎着哭了一阵子,终于是累了,慢慢睡了过去。
陆庭一直等她睡熟了,才将她轻轻放到床上,然后给她盖好被子,看着陆善质还带有泪迹的睡颜,暗自心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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