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才落,霍玄琚便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苏知霭:“你说什么?”
“让我出宫,”苏知霭苍白的唇瓣一开一合,“我认输了,现在我只想去陪着阿啸,陪着她一点点长大,其他再无奢望。”
一股无名的怒火不知从何而起,霍玄琚的脑海中一下子被各种事物和心绪塞满,找不到任何发泄的口子,只能任凭这怒火将这一切焚烧殆尽。
然而面对苏知霭,他还是极力压抑住,咬牙道:“你这就想走了?”
苏知霭的眉心舒展开,点了点头,道:“是,我的身子已经这样了,想出宫休养,求陛下成全。留在宫里,也是和陛下想看两生厌,我已经想明白,余生不想这样过。”
想都别想。
霍玄琚正要脱口而出,却忽然又止住,他看着她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忽然不忍心再说出来。
此时强行把她留下来,除了把她越推越远,根本无济于事。
还不如先让他们缓一缓。
“你要回陆家陪陆善质门都没有,”霍玄琚冷硬道,“朕自会给你们找地方安置下来,你出宫去休养一段时日,朕就把你接回来。”
苏知霭没有再说话。
她想出宫,想去陪着陆善质,但没想过霍玄琚会那么容易就答应,虽然只是一段时间,但也已经令她满足了。
“多谢陛下。”她道。
霍玄琚冷冷哼了一声,丢下一句:“好好养身子。”便离开了。
回到嘉德殿后,陆俭果然来了。
对于这位一直悉心教导他的老师,霍玄琚还是很尊重的,压下心头那些郁气,立刻便为陆俭赐了座。
陆俭自然推辞一番,然后才肯坐下。
“陛下,”陆俭向来不苟言笑,他的神色还是如往常那般,只是眼中多了许多担忧,毕恭毕敬对霍玄琚道,“德妃犯下弥天大错,然而子不教父之过,这全是臣的过错,求陛下责罚。”
霍玄琚不消片刻便应对道:“老师不须如此,德妃犯错是她的事,朕会看在老师的面子上饶她一命,老师不要太过自责。”
陆俭原本还是想为女儿说上几句的,然而霍玄琚的话却将他的念头彻底打消,既已看过情面,又如何能再用一次?
陆俭心下哀叹,然而决意扳倒苏知霭并非是陆媛如一意孤行,是他与陆媛如一同商议之后的决定,他主外,陆媛如主内,一套招数连消带打,从那日洛安动乱便开始,必要置苏知霭于死地。
谁知苏知霭在这样的情形下都能逃脱出来,并且还如此狡诈,最终还拉下了陆媛如。
陆俭想到已经身处冷宫的女儿,便有苦难言。
只是除去苏知霭,也不是他的一己之私,女儿后位事小,江山社稷却重,苏知霭包藏祸心,霍玄琚却仍将她留在身边,他怎能眼睁睁看着霍玄琚昏聩下去。
若是陆俭是孤身一人,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继续与苏知霭缠斗下去,可他身后却有陆家,女儿的下场已经使得他承受不住,他不能不为着陆家着想。
迟迟不肯退下,或许会落得和郦家一个下场。
他不敢再继续下去了。
望着座上年轻的天子,阳光无法照射进幽深的殿内,只有终日不熄的烛火,将霍玄琚英挺俊朗的侧脸映得晦暗不明。
陆俭终于低下了头,道:“臣恳请陛下准许臣告老还乡。”
霍玄琚的眉梢稍微挑了一下,下一瞬便沉声说道:“老师春秋正盛,怎可在此时就有退意?”
“回陛下的话,臣这些年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实在无法再继续胜任朝中要职,”陆俭道,“陆庭是臣最看重的小辈,他已逐渐长成,日后大有可用之处。”
闻言,霍玄琚叹了一声,点了点头道:“朕明白了。”
一时陆俭退了下去,霍玄琚坐在那里久久都没有任何动作。
苏知霭要离开,陆俭也要离开,这样其实对于他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他的祖辈、父辈,皆是依靠妻族外戚才能坐稳皇位,而他登基前后,亦有苏家、陆家甚至郦家的身影,如今他们全都走了,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掣肘他了。
霍玄琚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贾安连忙上前,然而他咳得太厉害,即便贾安想给他喂水也无法做到,只能心急地轻轻拍着他的背。
一抹刺目的红色映入贾安的眼中,贾安大惊失色:“陛下!”
霍玄琚抬手制止住贾安,过了一阵才渐渐缓下来,擦去唇角血色之后,他道:“不许声张。”
几月前苏知霭的那一刀深及心肺,虽然最后性命无虞,然而终究也是了动了根本,这些时日霍玄琚时常都能感觉到心口处疼痛难忍,还像是当日那把匕首捅进来时的滋味。
冰冷的刃面贴着他的皮肉,一点点将他刺穿,直至鲜血淋漓。
他知道自己再也好不了了。
“贾安,”霍玄琚叫了贾安一声,半晌后才说道,“你去把那个孩子带回来。”
贾安目光微动,立刻应是。
霍玄琚又道:“先把他带回洛安,放在外面,不要让她知道。”
“是,”贾安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淑妃娘娘总有一日要回来的,这……怎么瞒呢?”
霍玄琚听后许久都不曾说话。
贾安亦是不安起来,又不敢表现出来,浑身不由绷得紧紧的,很久之后才终于听见霍玄琚说道:“你先这样办,到时候的事,就到时候再说吧。”
贾安低着头,眼观鼻鼻关心,霍玄琚短短几句话,他心里却已经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孩子就是当年苏知霭在宫外产下的皇长子,一直被扔在外面,她回宫之后,霍玄琚一早便察觉到陆善质并非是两人亲子,便令他偷偷去查,皇子一出生就被人抱走,不知所踪,若不是陆庭当初起了恻隐之心,留意了踪迹,到了如今是根本不可能找到的,他也是通过陆庭才找到的孩子。
但找回来之后,霍玄琚却一点都不着急,只是让他把孩子继续留在那里,也不提要带回宫来,一切照常,贾安猜到是他要继续陪苏知霭演戏,也不愿让苏知霭不高兴,于是只得让人暗中细心看顾着孩子。
依贾安自己所推测,他们两个总要再继续牵扯的,虽然如今也说是先放在洛安,但既然霍玄琚松了口,就总有一天是要让皇子回来的,那时苏知霭知道了岂不是又要和他闹些什么出来?
霍玄琚若能在此之前就把人哄好了,阖家团圆最好,但若是不行,那位娘娘怎么都不肯回头,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霍玄琚是已经不得不这么做了。
不管苏知霭会如何反应,他都只能先把皇子接回来,以防不测。
他的身体……
看来苏知霭那一刀捅下去的时候,是存了必要他死的心的。
贾安不敢再想下去。
他张了张嘴,只道:“奴婢遵旨,这就去把殿下接回来。”
***
春日总是来得很慢,即便已经到了两三月里,有时刮了一夜的风,檐下还是会结出长长的冰溜子,只不过早起日头一晒,马上便化了,比寒冬腊月时要快上许多。
冬衣仍穿在身上,可早有待不住的孩童们已经跑到外面去放纸鸢。
陆善质一向体弱多病,所以并不能在这样春寒料峭的时节里出去玩,只能坐在院子里。
苏知霭就这样陪着她一起看着远处升在半空中的纸鸢。
一个多月前,她终于从宫里出来,并且带走了陆善质,母女俩安顿在了洛安城东的一处小院中。
虽说人已经到了宫外,但外面还是有霍玄琚派来的守卫,一日两班轮换值守着,里面也是这样,除了令娥还有小双和芳婵三个人之外,都是派过来看着她的。
不过苏知霭已经不在意了,能有和陆善质一起相依为命的日子,对于她来说也是奢求了。
只要母女俩能在一起,就很好了。
陆善质也很乖巧,不能出去玩也从来不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玩,有时也和苏知霭玩。
令娥每隔三日就要入宫一回,向霍玄琚回禀苏知霭的状况,同时也带来一些宫里的事情,苏知霭不愿听,所以她也从来不说。
只有一件事,令娥没管苏知霭想不想听,还是向她说了出来。
“宫里……小皇子殁了,”令娥叹了一口气,“开春的时候我们前脚刚走,他染了风寒,就这么去了,听说太后娘娘难过了好几日,茶不思饭不想的,还是陛下去劝慰了一番,竟也好了。”
苏知霭听后没有说话,而是仔细给陆善质铺平一张练字的宣纸,然后才淡淡说道:“早早便夭折了,还不如当初没有生下来。”
令娥摇头:“话也不能这么说的,总之……唉,娘娘,这都是贾公公让我说给娘娘听的,陛下也不能这么着……连个子嗣都没有,贾公公让我劝劝娘娘,还是回去吧。”
“我要陪着阿啸,”苏知霭摸摸陆善质的头,看着她写出来的笔工笔正的大字,脸上都是藏不住的笑意,“陛下的事是他自己的事,我回去也没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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