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紫的帐幔中透出隐隐的烛光,就像是撒了一地的星子。
兰林殿中,一切依旧。
苏知霭喂霍玄琚喝下一杯酒,接着自己便又喝下一杯,一刻都不肯停歇,直到霍玄琚喝得酒气上头,伏在她的膝上。
无论她内心里怎样为陆善质煎熬,这个时刻,她都得好好地对霍玄琚逢迎。
况且人都在宫里了,她又能如何呢?
霍玄琚将酒水含到嘴里,冲着苏知霭勾了勾手指,苏知霭会意,便俯下身去,霍玄琚攀住她削瘦的肩膀,硬是从下往上把酒水渡到了苏知霭的嘴里。
温热的酒液入口,苏知霭的头脑更昏沉了一下,她被酒水稍稍呛了,咳了几声便很快恢复过来。
倒是更喜欢这样的感受。
昏昏沉沉的,就不用去想那些了,就不难受了。
霍玄琚又从她的膝上起来,撑着头坐了一会儿,继而用衣袖掩着唇,不同于方才苏知霭被酒水呛到,他却平白无故很是咳了一阵子。
贾安见状便上前来端茶倒水地伺候,并不要苏知霭费心,也不要其他宫人近身。
苏知霭就在一边默默地坐着。
好歹是霍玄琚的枕边人,饶是在粗心大意,她也不可能看不出霍玄琚的情况。
他自己说了每日还是像先前一样来兰林殿和她一起玩乐,他也是这样做的,可苏知霭却知道,他或多或少也是强撑着。
不止她在强撑着。
她是心上,而他是身上。
如今总是这样,有时酒喝着喝着,霍玄琚会突然停下,然后像这样咳起来,贾安就会立刻上前来,悄无痕迹地把她挡开,然后许久之后等霍玄琚停歇下来,贾安才又走开,霍玄琚便继续和她喝酒。
深夜的时候也是这样,她会被霍玄琚剧烈的咳嗽声从噩梦中吵醒,每当这个时候,霍玄琚就会下床去,而她会装作还没醒来,继续那样睡着。
霍玄琚在帐外与人说话,不用猜便知道是贾安。
他们在说什么,苏知霭听不大清,只听见有几回贾安似乎在说:“陛下,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您的身子……”
苏知霭心里有了数。
霍玄琚的身子不行了,他一向是强健的,估摸着还是她那一刀伤及了根本,他又要和她一直这么胡闹着,越胡闹便越养不好。
若换在以前,苏知霭一定会很高兴。
然而如今,她已经感受不到任何自己的情绪,失去陆善质的恐慌将她整个人都紧紧包裹起来,让她无法再顾及其他。
她不想再去管任何人任何事。
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境要持续多久。
霍玄琚咳得稍稍缓过来一些之后,贾安便让宫人端上了一碗早就备着的汤药,喂霍玄琚喝了两三口,他便推开不肯再喝了。
贾安担忧更甚,这回破天荒地回过头看看苏知霭,虽没说什么,但苏知霭却明白他的意思。
“我来吧。”苏知霭过去接过贾安手中的药碗。
霍玄琚一面让贾安出去,一面握住她的手腕,眼眸中含着笑意:“怎么今日这么关心朕?”
“喂酒是喂,喂药也是喂,有什么区别呢?”苏知霭说道。
她倒没别的意思,只是见不得霍玄琚喝个药那么扭捏。
闻言,霍玄琚不置可否,就着苏知霭的手乖乖喝下了一整碗的药。
才喝了药,他就忙不迭地往酒杯中倒了满满一杯酒,马上喝到嘴里,冲散嘴里的药味。
苏知霭轻轻叹了一声。
霍玄琚却又道:“你是不是关心朕?”
苏知霭这回没有说话。
两个人正这样大眼瞪小眼着,忽见方才出去的贾安又从外面折返,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他们的面前。
“禀陛下、娘娘,有消息了!陆家女公子有消息了!”
苏知霭的双眸瞬间一亮,望向贾安:“阿啸!她在哪儿?”
“是盛大人,盛大人刚刚向宫里递的消息,他说人在洛安城北一处坊市中,那里是三教九流的聚集地,鱼龙混杂,极难寻找,”贾安一边喘气一边说道,“他怕人太多过去之后惊动他们,所以自己先行过去找地方,找到之后他自会向外传递消息,那时再让人进去把孩子救出来。”
苏知霭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霍玄琚眉梢一挑,竟拉起她的手道:“我们也去。”
他不知道盛逢朔是怎么打听出陆善质所在的,但他这样私自先去行动,除了盛逢朔自己所言确实有道理,也难保盛逢朔不是存着想在苏知霭那里搏个好感,霍玄琚不想让他单独占了这份功劳。
贾安吓得差点跪下,只是霍玄琚已经出口的事他又不敢劝,只能看看苏知霭。
可苏知霭的一颗心早就飞到了外面去,霍玄琚的话正中下怀,岂有拒绝之理?
一个时辰之后,一辆马车驶入洛安城北的坊市之中。
马车并不起眼,仿佛要与沉寂的黑夜融为一体,连路上剩下的那么三两个行人见了都没有起疑,连头都不回。
毕竟有盛逢朔所言在先,霍玄琚也不敢大张旗鼓,但暗中却有无数双眼睛在保护着马车中的二人。
苏知霭一路上都克制着自己,忍住不要掀开帘子望出去。
她按了按心口,竟主动问霍玄琚:“陛下,这是真的吗?盛逢朔为什么会知道?”
霍玄琚趁机握住她略微有些颤抖的手,捂在手心里暖着,但出口的话语却是带了点酸意:“他待你的心那么真,怎么可能会骗你。”
苏知霭此刻只想着要赶紧带走陆善质,根本顾不上霍玄琚在说些什么,听见也只是过了过耳,一点都没往心里去。
因为盛逢朔暂时还没传来消息,他们不知道具体所在位置,于是马车便停在一处巷角等候。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有侍从来报:“陛下,娘娘,有消息了。”
同时他带来的还有盛逢朔的另外一句话。
绑了陆善质的是乔家。
若不是此时再提起,苏知霭几乎要忘了乔家,还有已经死去了的乔蓉。
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苏知霭的心直直往下坠。
原先都想着是陆家动的手,她就已经很害怕了,但眼下说是乔家,竟比陆家要更为不妙。
陆家枝叶庞大,陆俭还算是激流勇退,霍玄琚并未为难他,也没有为难陆氏族人,甚至连陆媛如都在冷宫里好吃好喝供着,所以陆家做事会有所顾忌。
但乔家不同,乔家起势快落势也快,不像陆家那般枝繁叶茂,家中主事者已经被流放,留下的都是几个不成气候的,他们也恨苏知霭,这种恨一旦发起了狠心,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霍玄琚感觉到手中的柔夷紧紧将他掌心一掐。
“别怕。”霍玄琚脱口而出。
“乔家……乔家怎会……”苏知霭失声道,“他们怎会去绑阿啸?”
霍玄琚这回没有回答他,他叫来侍从,让他们赶紧先带人前去支援盛逢朔。
苏知霭看着他们离开,虽然很想跟着一起去,但也知道自己不能在这种时候过去添乱。
她只能不断地安慰自己,乔家无能,救出阿啸是轻而易举的事。
也不知过了过久,只听得外面不知什么鸟在一声一声地嚎叫,叫得人心烦,终于在这嚎叫声中,似有许多脚步声匆匆而来。
苏知霭一下子浑身紧绷,掀开帘子就要到外面去,霍玄琚还拉着她的手,她下意识地甩了一下没甩开,但也顾不得其他了,只能牵着他出去。
霍玄琚倒是也没有阻拦她。
夜色中,几队侍卫往马车而来,苏知霭极力辨认着,终于看见其中一人手上抱着一个东西。
他们渐渐近了。
“阿啸……”苏知霭抖着嘴唇叫了一声。
人到了跟前,苏知霭连忙上去查看,只见怀中的孩子已经奄奄一息,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好在人还清醒着,听见苏知霭叫她,于是也叫了一声“阿娘”,声音小的像蚊子。
贾安上前将她抱到马车上,然后让跟随着的太医进去诊治,苏知霭刚要跟着进去,却忽然看见方才一直跟在阿啸后面的一个人。
她只顾着阿啸,便以为那人只是个普通侍卫,待此时才借着烛光隐隐看清楚,原来是盛逢朔。
苏知霭步子一顿。
霍玄琚也感知到了,他早就看见了后面的盛逢朔,见状于是挑了挑眉。
盛逢朔与苏知霭的目光交汇到一起,他走上前几步,步子有些迟缓。
“陛下,娘娘。”
苏知霭舒出一口气,道:“多亏了盛大人,若不是你,阿啸还不知要何时才能找到。”
盛逢朔思忖片刻,才坦白道:“娘娘恕罪,臣与乔家依旧有些来往,乔家如今生活困苦,便接济他们一些,也是正巧才发现他们让人抓了阿啸。”
“既是日子都需要你接济,为何还有钱来指使人做坏事,”苏知霭笑了笑,“其中恐怕更有隐情。”
这时已经有人压着犯人上前,苏知霭倒不认识是不是乔家的人,只听旁人问了一两句,那人便招了:“是陆家……他们说淑妃和其女在宫外,家中才想到绑架她的女儿出气,钱也是陆家给的,贵人饶命啊……原本想杀了这孩子,可是我们终究没敢动手……”
话还没说完,便让人堵了嘴巴压下去。
苏知霭揉了揉酸胀的眼眶,乔家也好,陆家也罢,如今阿啸已经回来了,会如何处置她也不想管了。
陆善质毕竟不是霍玄琚的亲女儿,他能派人过来救她,她就已经满足了,她不强求他会处置他们。
似乎是看穿她心中所想,霍玄琚上前一步,稍稍将她挡在背后,并且微妙地隔开了她和盛逢朔,慢条斯理地吩咐道:“去审,审完了把陆家涉事的人都抓起来,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他回头看向苏知霭,邀功似的。
苏知霭却已经很累了,根本不想说什么,也懒得应付,若不是他的刻意放纵,陆善质也没那么容易被人绑走。
但是一切都算了。
只要阿啸能回来。
可她又不得不去应付霍玄琚:“陛下……”
才说出这两个字,还没来得及继续往下说,却见盛逢朔突然后退了两步,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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