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秦述英打姜小愚的电话一直没通,老家那边不知到底出了什么棘手的事。他又转给司机准备问问陈真,可下一刻秦述荣将陈真带走的信息就传了过来。
秦述英皱紧了眉。
“你干什么了?”秦述英直接了当地问陆锦尧。
“嗯?”
算了,没必要问的。秦述英其实早就有预期——押上这么庞大资金的赌注,陆锦尧不可能只有温情脉脉的合作邀请,也会凶相毕露地断他后路。惹怒秦述荣是早晚的事,但他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明明他还什么决定都没做。
“我好像跟你说过,有什么想法要说。”陆锦尧眼神有些冷,“还要我再教你一次吗?”
“我的想法是怎么保住陈真的命。”秦述英站起身,面前的甜品和鸡尾酒一口都没动,翻着通讯录飞速寻找着信息来源和补救的方法。
突然后背覆上一阵温热,秦述英僵了僵,陆锦尧把他圈在怀里,声音居然有几分委屈:“我不想在这儿跟你吵架。”
从幼儿园离开后他们走到了原先瀚辰唯一保留下来的艺术馆。陆锦尧在一楼空处请了甜品师,开了家咖啡酒馆。他似乎经常来这里,甜品师和咖啡师只做陆锦尧喜欢的口味,专属于他的一隅不会被任何人打扰。
“少装,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套在我这儿没用,”秦述英咬咬牙,扯开他圈着自己的胳膊,离热源远了些,径直就要出门。
“你今天走出这个门就别怪我把艺术馆卖了。反正现在瀚辰底子厚,你再开十家也行。”
“……”
冷和热对秦述英都没用,但耍无赖有用。
看陆锦尧这么胸有成竹的样子,估计秦述荣也不会有什么过激的动作,于是他转过身准备坐回去,却被陆锦尧推着脊背走上楼去。
基本的陈设没有变,星空的背景已完全变了样,灯带模拟的星光换成了LED屏,很黑,只有孤零零的一颗星星在屏幕上游荡。
这一幕太过熟悉,秦述英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脚下的地面也换成了投影屏幕,在黑暗中缓缓凝结成冰河,裂开缝隙,蜿蜒成银河盘旋向前,接住那颗孤单的星辰。
混沌的宇宙迸发出耀眼的星光,散落下来的流星像雪一样,缓缓涌入奔腾不息的银河,托举着星辰化作的一叶孤舟。
是陆锦尧曾经做的展览,一样的设计概念,根据艺术馆的空间地形做了改动。
时光重叠,失去了人海汹涌熙熙攘攘,褪去了波涛翻涌血雨腥风,十多年的时光,好像被银河卷走,不见踪迹。
璀璨的星光照亮了二层的陈设展厅,流淌在如水般灯光里的艺术品洋溢着温柔的色调——多了很多物件。切割得别出心裁的宝石、设计大胆的礼服裙、画风鲜明的油画与水彩。中间玻璃罩里是一尊拼合起来的白玉观音像,裂隙明显,如冰裂般布满了整尊雕像,彰显着它曾经如何被打碎,又怎么被拼合。
“从幼儿园辞职后,何胜瑜在天桥给别人画画,去赌石市场帮老板雕玉磨石。她什么都会,还很漂亮,所以被白连城相中了。”
陆锦尧缓缓上前,拥着秦述英仔细看那尊白玉观音足部的印字——一个字体独特的“瑜”。
最开始白连城会给她些石料雕玉,没想到她的天赋和创意瞬间引发了珠宝商的簇拥。白连城意识到她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只骗来做皮肉生意太可惜,于是明里暗里地悉心栽培,甚至把小白楼的设计都交给了她。二十多岁的年纪,创作出轰动淞城的现代园林景观,她本该留名于艺术史册。
“这座艺术馆的前身,是她第一次办个人展的地方,”陆锦尧望着四周,“也是她和秦竞声遇到的地方。”
“够了。”
陆锦尧及时止住了话头,牵起他的手:“看看吧。”
仔细看观音像的眼下有一滴泪,白玉雕出的柔美面庞因此而黯然神伤。带着明显宗教意义的雕刻本不该有如此冒犯的发挥,可那是何胜瑜,生来就是同常规对抗的何胜瑜。
“白连城从小白楼逃走后,我们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这尊破碎的白玉观音像。就是因为看到它,白连城想起了何胜瑜并确定了你是她的儿子,才不顾一切地逃走。”陆锦尧语气平缓地陈述着,“白连城和何胜瑜曾经发生过激烈的争执,从时间线来看,争执后她强行解约出走小白楼。不久之后,她成了秦竞声的情人,有了你。”
秦述英隔着玻璃,想要触摸那滴眼泪。
“是谁把观音像送给白连城的?”
陆锦尧答道:“秦述荣。”
“……不是秦述荣,”秦述英的眼神暗了暗,“是柳哲媛。”
陆锦尧回想起白连城生前最后那句怒吼——忘恩负义的女人。
秦述英冷冷地笑起来,眼眶红了一圈:“真是看错她了……”
以为柳哲媛柔弱温雅一心向佛,以为她困于方寸之间失去了主见,一生只能可怜地成为丈夫和儿子的附庸。
秦竞声挑选出来的女人,哪里会有什么等闲之辈。
“怪不得,当初用柳哲媛上位的秘密引诱白连城,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毫无怀疑……原来他早就知道柳哲媛是什么人。”秦述英苦涩地笑着,红着眼睛死死盯着那尊破碎的雕像,像是在无声地质问自己的母亲——怎么就沦落到被他们围剿的境地。
明明可以拥有自由如风的人生,明明可以在艺术与风景里幸福地渡过青春年华。难道只是因为怀璧其罪,还是见识了淞城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后,自甘沉沦。
明明她可以不把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上。
这是陆锦尧第一次见到他几乎落泪,可他还是生生忍住,搭在玻璃罩上的手颤抖着,绷起的经脉清晰可见。
陆锦尧眸光动了动。
最后一抹夕阳被黑夜吞噬,窗台上的向日葵失去了方向,掩在夜色深处。
陆锦尧覆上他的手背,摩挲着,一点点安抚着。像是要抚平他的怒火与不甘,顺着翻涌的气血,抹平这一路的创伤。
“窗台的向日葵快谢了,”陆锦尧重新圈住他,下巴搭在他的颈窝上,“我们把向日葵花种搬过来吧。”
天晚正是春季气流活动频繁的时候,到了郊区天空电闪雷鸣,似是又要落下雨来。车上忘了放伞,陆锦尧开得很快,迎着刚打下来的豆大雨点,将外套脱下来挡在两个人头上,飞速冲回主楼。
“你真是要在小白楼安家了。”秦述英拿过他的外套抖抖水汽,像刚从池子里捞出来的猫在呼噜噜地甩毛。
陆锦尧衬衫都湿了一半,檐下的水滴像珠子似的一颗颗打落,随着雨敲玻璃的声音渐大,变成连珠线。一声雷鸣在头顶炸响,大雨倾盆,模糊了来路。
“谁让你没个自己的房子,总不能让我把你送回秦家老宅。”
陆锦尧转头看看他,几滴雨水从秦述英鬓边顺着下颌线流入领口,清悠悠地湿了一片。他赶紧开门拿了毛巾给他擦,秦述英正躲着要自己来,突然轰的一声,不远处的花房顶塌了个口子,大雨像漩涡被卷入,瀑布般倾斜下去。
还不待秦述英反应,陆锦尧蓦地冲了过去,伞都来不及打,淋着大雨趟着水,在模糊不清的雨中溅起水花。
“陆锦尧你干什么?!回来!”
天知道花房失修会不会塌得更厉害,秦述英迅速找了伞扑进雨里,初春的风呼啸,伞也挡不住被吹离方向的大雨。所幸花房只是顶棚裂开了一个口子,没有坍塌的风险,秦述英气都还没松就怒道:“发什么神经,不要命了?!”
陆锦尧弯着身子把向日葵盆栽挪到不会被大雨冲刷的地方,捧着其中一个转过来,仿佛秦述英的怒吼被雨声阻隔。陆锦尧眼睛亮亮的,一向沉静的眼眸闪着雀跃,献宝似的捧到秦述英面前,又用手挡住雨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那一点绿色。
“发芽了。”
“……”
陆锦尧还在欣喜地看着他,发尖滴落下雨珠,顺着他的侧脸一道道落下。他已经完全被淋湿了,衬衫贴在身上勾勒出流畅挺拔的身材,目光却像个得到了喜欢的礼物的少年。
秦述英泄愤似的用力擦着陆锦尧脸上和脖颈上的水渍,力气大得磨出一大片红。他的脸上也全是雨水,两个人都成了狼狈的落汤鸡。一开口声音有些颤,不知是不是冻得:“你有病是不是?淋坏了换颗种子不就行了?瓶子又不会坏!”
“它已经发芽了。”陆锦尧莫名地固执起来,仿佛在向秦述英证明他们可以养好一个生命。
秦述英没说话,只是手不停地擦拭着陆锦尧的头发、侧脸。雨太大了,水渍怎么都擦不完,刚被棉绒吸走就又滚落下来。手中的毛巾浸满水变得沉重,秦述英突然将它摔到地上,拽过陆锦尧的领口狠狠咬上他的唇。
亲吻来得突兀,秦述英不会接吻,只会凭着本能横冲直撞地撕咬,磕得牙关生疼。陆锦尧似乎是愣了愣,安抚似的顺着秦述英的后颈,猛地按住他的后脑,唇舌缠绕着夺回主动权,单手把人按在干燥的玻璃壁上,猛烈地吮吸又放开,铺天盖地卷走他口中的气息。
秦述英被他推得半坐在花架上,唇齿分离片刻又勾着陆锦尧的脖子低下头索吻,心甘情愿地被卷入漩涡。他什么都不愿想了,秦述荣为什么会突然有动作、陆锦尧什么时候对白连城的心理这么了解、南红久不露面在酝酿什么,一切的疑点、阴谋诡计,他浸淫十余年的诡谲云涌,不及陆锦尧用少年时真挚的目光看他,奉上真心似的捧着他所珍视的东西。
他一直追求的,不就是陆锦尧的眼里只有自己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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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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