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医院的走廊比祝月想象中要安静得多。
白炽灯管嗡嗡作响,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得几乎令人窒息。她坐在病床上,手腕上挂着生理盐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单边缘。
王警官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记录本,眉头紧锁。他已经问了三个小时的问题,而祝月的回答始终如一——
“我不记得了。”
“火是怎么起的?”
“我不知道。”
“为什么只有你活下来了?”
“……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眼神始终低垂,避开他的视线。
王警官的指节敲了敲记录本,语气里带着压抑的烦躁:“祝小姐,整个村子,十几户人家,几十条人命,全没了。而你——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却什么都不记得?”
祝月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她当然记得。
记得那些人的笑声,记得他们把小黑的尸体丢在她门前时脸上的恶意,记得火焰吞噬房屋时他们惊恐的尖叫。她记得一切,但她一个字都不会说。
因为小黑还活着。
那片羽毛就是证明。
“……我真的不记得了。”她轻声重复,嗓音沙哑,像是被烟熏坏了喉咙。
王警官盯着她看了几秒,最终叹了口气,合上记录本。他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了。
“医生说你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轻微脱水和精神衰弱,休息几天就好。”他站起身,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但你现在不能离开镇上。案子还没结束,我们需要你随时配合调查。”
祝月点了点头,依旧没有抬眼。
王警官转身离开,病房门关上的瞬间,祝月紧绷的肩膀终于微微松懈下来。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触碰自己的胸口。
那里空荡荡的,没有小黑温暖的羽毛,没有它歪着头看她的眼神。
但她的心脏跳得很快,像是某种无声的回应。
“我知道你在。”
她在心里轻声说。
三天后,祝月被带到了镇政府的一间会议室。
房间里除了王警官,还坐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自称是“县里来的民政部门负责人”,姓刘。他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语气温和,但眼神里带着审视。
“祝小姐,首先,节哀。”他推过来一份文件,“关于这次火灾,县里已经成立了专项调查组,但目前……情况比较复杂。”
祝月低头看着文件,上面密密麻麻的条款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复杂?”她轻声问。
刘负责人和王警官交换了一个眼神。
“现场勘查结果……有些异常。”李负责人斟酌着措辞,“火势蔓延得太快,而且燃烧温度异常高,几乎没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物证。再加上……”他顿了顿,“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所以呢?”
“所以,市里决定暂时将你安置在市上的临时住所,并安排心理辅导。”刘负责人微笑,“当然,所有费用由政府承担,你不用担心。”
祝月抬起头,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
“你们在怀疑我。”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
房间里短暂地沉默了一瞬。
“祝小姐,这是例行程序。”刘负责人依旧保持着职业性的微笑,“毕竟,这场火灾的起因尚未查明,而你作为唯一生还者,我们需要确保你的安全,同时也需要你的配合。”
祝月没说话。
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一个孤女,突然全村人都死了,只有她活着,现场还找不到任何线索。太可疑了。
但他们找不到证据。
因为证据早就被小黑的力量抹去了。
“好。”她最终点头,“我配合。”
刘负责人似乎松了口气,又交代了几句“不要离开镇上”“随时保持联系”之类的话,便起身离开了。
王警官留了下来。
“祝月。”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那片羽毛……检测结果出来了。”
祝月的呼吸微微一滞。
“哦?”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是什么?”
“是乌鸦。”
祝月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是你们怀疑我的理由吗?”
王警官盯着她,沉默了半晌,忽然从证物袋中取出那片漆黑的羽毛,轻轻放在桌上。
“不。”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困惑,
“这是我们‘无法解释’的理由。”
羽毛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纯粹的黑,仿佛能吞噬一切。
这下轮到祝月沉默了。
“抱歉,让你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吧,今天的审问到此为止,感谢您的配合。好好休息吧。”
门关上后,祝月缓缓吐出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她知道,他们不会轻易放过她。
但没关系。
她可以等。
等小黑回来。
市上的临时住所是一间简陋的单人公寓,位于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里。
祝月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街灯一盏盏亮起,行人匆匆,没人注意到这个沉默的、刚从地狱归来的女孩。
去洗个澡冷静一下吧。
祝月从浴缸里睁开眼睛。
水面漂浮的灰烬正聚合成细小黑羽,洗手台蒙着层血色水雾,镜面突然渗出浓稠黑暗,乌鸦的喙部穿透玻璃,喙里叼着焦黑的人形剪影——那些影子扭曲挣扎,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祝月静静地看着它们。
水面上的灰烬羽毛再次聚集,这一次,它们没有散开,而是缓缓拼凑成一个熟悉的轮廓——小小的、漆黑的、翅膀微微展开的剪影。
[小黑。]
她没有出声,但那个名字在心底响起的瞬间,镜中的乌鸦群突然齐齐转头,血红的眼睛锁定了她。
浴室门突然被敲响。
“祝小姐?”是公寓管理员的声音,
“您没事吧?水已经流到走廊上了。”
祝月猛地回过神。
镜面完好无损,没有裂缝,没有乌鸦,只有她自己苍白的倒影。水面上的灰烬羽毛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她的掌心,却多了一片漆黑的羽毛。
真正的、柔软的、带着微微体温的羽毛。
她攥紧它,指尖微微发抖。
“我没事。”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只是……水龙头坏了。”
深夜,祝月躺在床上,那片羽毛被她贴在胸口。
窗外的城市灯火渐熄,只剩下零星几盏路灯亮着,像是守夜人的眼睛。
她闭上眼睛。
在梦境与现实的边缘,她听见了翅膀拍打的声音。
轻柔的、熟悉的、如同叹息般的振翅声。
她微微勾起嘴角,在一片黑暗中无声地笑了。
[你找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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