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坊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霓虹光影，在来人的帽檐下投下深深的阴影。楚惊鸿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收紧，心脏在寂静中擂鼓般跳动。
那人抬手，缓缓摘下了帽子。
一张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脸——是礼轻松。
楚惊鸿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周家的管家，那个永远一丝不苟、忠诚可靠的Beta，怎么会用这种方式联系他？
“礼管家？”楚惊鸿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干涩。
礼轻松走到他对面坐下，姿态依旧恭敬，但眼神却不同于往日的平静无波，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楚先生，很抱歉用这种方式约您见面。”
“那条信息……是你发的？”楚惊鸿难以置信，“三年前医院的事，还有其他人介入？”
礼轻松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是的。而且那个人……是周老先生。”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楚惊鸿感到一阵耳鸣，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谁？”
“周老先生。”礼轻松重复道，声音低沉而清晰，“白景明先生买通护士，试图在您的药物中动手脚，这件事周老先生一开始并不知情。但在事情发生后，他知道了。
他没有阻止，反而……动用关系，压下了后续可能的调查，并且默许了夫人去找您，让您离开。”
楚惊鸿浑身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想起三年前，那两个前来“慰问”并暗示他不要多想、安心养病的警察；想起周老爷子那张不怒自威的脸；想起白茉沏来找他时，那份看似温和实则不容置疑的态度……
原来，背后还有这样一层。不仅仅是白景明的恶意，还有周家的默许和掩盖。
为了家族的声誉，为了扫清周砚礼继承路上的“障碍”，他们可以如此轻易地抹去一个未出世孩子的存在，抹去他楚惊鸿所遭受的痛苦。
一股恶心感涌上喉咙，楚惊鸿猛地站起身，踉跄着扶住吧台，才勉强没有倒下。他大口喘着气，眼前阵阵发黑。
“为……为什么？”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
礼轻松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依旧坚持说下去：“因为我不能再看着先生和您这样彼此折磨下去。先生他……并不知道这一切。他一直以为，只是白景明和他母亲主导了那些事。他因为对您的愧疚和失去记忆的痛苦，这些年一直活在自责里。”
礼轻松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这次和您分开，先生他很痛苦。
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爱您。但横在你们之间的，不仅仅是那次争吵，还有这个被掩盖的、更深的真相。如果这个结不解开，即使你们勉强复合，它也永远会是一根刺。”
楚惊鸿缓缓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吧台，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无声地颤抖着。
太可笑了。真的太可笑了。
他以为经过白景明的事情，真相已经大白。他以为周家，至少周老爷子，是持中立甚至隐隐支持的态度。
原来，自始至终，他都像一个棋子，被这些所谓的大家族玩弄于股掌之间。
周砚礼不知道？他不知道就可以当作没发生吗？他们是一家人！流着相同的血，享受着家族带来的荣耀和便利，也必然要承担其背后的肮脏与罪孽！
那他的孩子呢？他那未出世就夭折的女儿呢？她算什么？一个可以被随意抹去的、不该存在的错误吗？
无尽的悲愤和绝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觉得心脏的位置空洞洞的，冷风呼啸着穿过。
“楚先生……”礼轻松担忧地唤道。
“出去。”楚惊鸿的声音从膝盖间传来，嘶哑而冰冷。
“楚先生……”
“我让你出去！”楚惊鸿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那里面燃烧着从未有过的恨意和疯狂，“告诉周砚礼，我们之间，不是暂时分开，是彻底结束了！永远都不可能了！”
礼轻松被他眼中的决绝震慑，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重新戴上帽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浮云坊。
风铃再次响起，店内重归死寂。
楚惊鸿独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窗外城市的喧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与他毫无关系。
他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四肢僵硬，血液都似乎不再流动。
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柜台后面，从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了那个装着旧信件和另一枚对戒的木盒。他打开盒子，拿起那枚刻着“C&Y”和“愿同尘与灰”的戒指。
曾经视若珍宝的信物，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剧痛。
他走到后院，那里有一个旧式的铁皮垃圾桶。他面无表情地将木盒连同里面的所有东西，一起扔了进去。然后，他找出打火机。
“咔嚓”一声，幽蓝的火苗窜起，映照着他苍白而麻木的脸。
他毫不犹豫地将火苗凑近了那些承载着过往甜蜜与誓言的信纸。
火焰迅速蔓延，贪婪地吞噬着纸张，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他空洞的双眼，那里面再也没有丝毫留恋，只剩下被真相彻底摧毁后的灰烬。
信件、照片、还有那枚象征着承诺的戒指，都在火焰中扭曲、变形，最终化为黑色的灰烬，随着夜风飘散。
烧掉了。都烧掉了。
连同他对周砚礼最后的一丝眷恋，和对未来残存的微弱希望，一起烧成了灰。
他站在那里，直到火焰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点余烬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然后，他转身，走进店里，锁上了后门。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号码，编辑了一条短信。手指在发送键上停留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周砚礼，不要再联系我了。我们之间，到此为止。」
发送成功。
他关掉手机，拔出电话卡，随手扔进了另一个垃圾桶。
这一次，是真正的了断。
周砚礼在办公室里收到了那条短信。只有短短一行字，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防御。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立刻回拨过去，听到的却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笼罩了他。惊鸿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更不会关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立刻打给礼轻松，电话几乎是秒接。
“先生？”
“惊鸿怎么了？他刚才给我发了条信息……”周砚礼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发紧。
电话那头，礼轻松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沉默让周砚礼的心沉到了谷底。
“礼轻松！”周砚礼低吼。
“先生……”礼轻松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和愧疚，“我……刚才去见了楚先生。我把……三年前，老先生也知道医院那件事，并且默许了掩盖的真相……告诉了他。”
周砚礼如遭雷击，手机从手中滑落，重重地摔在地板上，屏幕瞬间碎裂。
他父亲……也知道？甚至……默许了掩盖？
所以，他一直以来的愧疚，他以为只是母亲和白景明造成的悲剧，背后竟然还有他父亲的影子？
而惊鸿……是在知道了这一切之后，才给他发了那条决绝的信息。
周砚礼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椅子。他扶着额头，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低吼。
他终于明白，楚惊鸿为什么会说“永远都不可能了”。
不是因为他们之间的争吵，不是因为性格的差异，而是因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血淋淋的、无法原谅的伤害，是来自他至亲之人的背叛和漠视。
他还有什么脸面去祈求原谅？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说爱他？
周砚礼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发出压抑的、绝望的呜咽。
真相的代价，竟然如此惨重。
重到，足以彻底摧毁他小心翼翼重建起来的、关于爱与未来的所有幻想。
浮云坊内，楚惊鸿关掉了所有的灯，独自坐在黑暗中。
而城市的另一端，周砚礼也沉浸在无边的黑暗里。
这一次，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误会和争吵，还有一道由至亲之人划下的、沾着血与泪的、似乎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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