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微单手倚靠在书案上，手上又不知从何时起没有把玩那棋子，反而转起了手腕间的手串。直到手臂传来一阵麻意，宋时微才反应过来，坐直了些。将手串重新戴回手腕间，然后捏了捏自己麻住了的左手。
没过多久，帘子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宋时微抬眼看去，正好看见江淮直掀开帘子。
江淮直看到宋时微后粲然一笑，“就猜到你会在这。”
宋时微也笑了，从小塌之上起身。
江淮直进来后，顾修然也紧随其后，然后就是宋景明和推着轮椅的宋晏清。
江淮直先一步走到她身边，宋时微看向江淮直，眼神询问。江淮直心下了然，朝她微微点了两下头。
宋时微得到这般肯定的回应，宋时微心中关于这桩事，也算是落了地了。说来也好笑，被人都求着坐皇帝。倒是自己家的这几个孩子，从景明到晏清，都对那个位置不在意。
宋时微看向宋晏清，他站在宋景明后面，手握着轮椅的推手。紧紧地，哪怕进来了也没有松手。
宋景明抬眼看向宋时微：“他说愿意。”
宋时微看着宋景明的眼睛，景明在回答她离开时他的话，“若是晏清愿意，那便去吧。”
宋时微眼神认真地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们定会护他周全。”
宋景明知晓宋时微一诺的重要性，也知晓哪怕没有这句话，宋时微也定会好好护住宋晏清。只是他作为一个父亲，心中难免担心。
宋景明低下头，缓了缓后抬起头，对着身后唤道：“长珏。”
宋晏清，字长珏。
听到父亲唤自己，宋晏清才松开握住轮椅的手，走到宋景明面前，乖巧应道，“父亲。”
宋景明拉起宋晏清的手，先是轻轻拍了两下。沉默片刻后，浅浅叹了口气。然后抬眼看向宋景明，眼神晦涩。
“你有如此大志和决心，为父为你骄傲。你尚且年幼，接下来的路为父无法同你一起。”宋景明看向江淮直和顾修然，“江大人和顾公子都是顾相之徒，两人无论为人处世还是才华谋略都是罕见。你可在两人之中选一位做老师，日后跟着他好好学习。”
宋景明说完后，将怀着和顾修然皆是朝着宋晏清弯腰行了一礼。宋晏清同样回了一礼，只是事先在两人之间流转，却始终没说话。
宋时为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于是开口安抚：“你不必忧虑，由心而定即可。”
这个决定虽然是她提出来的，但是却是江淮直和顾修然商议之后觉得可行的。既然决定辅佐宋晏清为帝，那么他选择谁作为他的老师便至关重要。那个人不仅仅是未来帝师，也有极大的可能就是未来的宰辅。
但是他们也不在意这些，作为挚友，好似对这般选择看得很轻。说来奇怪，宋时微之前沉浸在如何对付宋弘和上。倒是没注意，自己身边竟然这么多淡泊名利的君子。
然后恍然大悟，她们不过受前人教诲，有着前人的影子罢了。
父皇和老师视为知己，两人意气相投。宋时微受父皇和老师的教诲，江淮直和顾修然都是老师的学生。无论是父皇还是老师，总是对事不对人，总想着如何才能对大雍好。而景明是由她带着长大的，晏清又是景明的孩子。
如此一代接着一代，宋时微忽然明白了传承二字的奇妙。光阴流转，岁月流逝，而传承，可以跨越岁月。
“当真可以由心而定吗？”
直到听到宋晏清稚气的声音，宋时微才回过神来。她顺着声音看向宋晏清，视线逐渐聚焦，她再次肯定地点了点头：“当然。”
这次宋晏清没有犹豫，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那我想选您。”
水边亭中，阳光透过帘子，在亭内洒落一地碎金。宋晏清话音刚落，气氛仿佛陷入凝滞。所有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聚焦中间的宋晏清身上。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江淮直，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笑了起来。然后宋景明和顾修然也反应了过来，两人也只是嘴角扬起了一抹浅浅的笑。
虽然有些意料之外，但是又好似本该如此。
倒是话里的主人公宋时微，依旧是看着宋晏清。两人对视着，似乎都想从对方眼中寻得一个答案。
“宋晏清，你可清楚，你这般选择意味着什么？”
宋晏清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宋时微先是看了眼宋景明，她原以为是宋景明暴露了她的身份。宋景明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朝她摇了摇头。
宋时微才又看向宋晏清，忽然觉得面前这个孩子，远比想想中的有主见。
“理由呢？”
宋晏清坚定道：“我虽只与夫人相处几日，但是不难看出，夫人心有大义，德才兼备之人。几次交谈中，皆让长珏受益良多。”
宋时微听完宋晏清的话，微微皱了下眉心。她这些时日确实偶尔会指点他两句，可却是不及江淮直和顾修然那般尽心尽力的。并且他说的这些理由并无特殊。江淮直和顾修然无论是谁都符合，宋时微并不觉得，这是他真正的理由。
“就因为这些，你就决定选我？”
宋晏清坦诚地摇了摇头：“夫人第一次同我谈话，我开始悟得自己的心。若说上启蒙，夫人是我这条路的启蒙者。”
“我觉得夫人总有一种熟悉之感，莫名让人信任。”
宋时微原以为，他是不愿在这种场合在江淮直和顾修然二人中二选一。亦或者是，无论是江淮直和顾修然，他都不愿，他不想在安排下进行选择。
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回答，一时所有人再次顿住。除了宋晏清之外，所有人都知晓宋时微真实的身份。几人视线在宋时微和宋晏清之间流转，想来每个人心中都想到了这些。
宋时微看着宋晏清，心中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情绪。她看着面前这个同景明年少时很像的少年，心中被久违的亲情触动，她开口再次问道：
“我如今只是一介妇人，尚无官职，又无权势。你确定，你要选择我？”
宋晏清依旧是执拗地点了点头：“长珏确定。”
宋时微忽地笑了，眼睛弯起，真心地笑了：“好，既然你如此肯定，那我便应了。”
“我也觉得，我同世子殿下很有缘分。”
宋时微话音一落，宋晏清也笑了。立马反应过来，朝宋时微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
“长珏见过老师。”
宋时微连忙将人扶起，她现下心情好，便开口打趣道：“倒是怪有眼力见的。”
所有人因为她这句话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宋晏清站在中间，脸色被逼的红彤彤的，可也一样带着笑。
亭子里面只有她们几人，身边的丫鬟侍卫都在不远处守着。他们听不清里面的谈话，却能听到时不时传来的欢快笑声。
只可惜好景不常在。
第二日，众人刚刚用完午膳，正在一起闲聊消食，江淮直收到了明镜司的信鸽。信条是陈息送来的，江淮直打开看了后，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江淮直看信的时候没有遮掩，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的。故而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看向江淮直，然后看着江淮直脸色变得不好，所有人的心也下意识的一紧。
“可是发生什么了？”宋时微眉心微蹙，开口问道。
江淮直看向宋时微，眼中神色复杂：“之前你让我查的那位工匠，找到了。”
宋时微闻言心猛地一跳，立马起身问道：“在哪？”
“我的人在来平阳王府的路上了，大约还需要一炷香的时间。”江淮直看向宋时微，片刻后，将手中的信条递给了她。
宋时微接过信条的手微微颤抖，从江淮直的表现来看，他那般淡然的人，看到这信时表情都肉眼可见的阴沉，这信定然没有什么好消息。
她有些害怕，害怕这背后藏着更恶心的真相，可她又不得不看。
信条上面只有一句话，寥寥几字，却是触目惊心。
“当年江都水坝疑似炸毁，人一炷香后到。”
宋时微看完后只觉胆寒，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死死攥住那张信条。梦中那场洪水，四处撕心裂肺的呼喊声，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顾修然不知信条内容，见两人这般模样，急切问道：“怎么了？”
江淮直上前扶住宋时微，然后从她手中将信条拿走，然后递给了顾修然。顾修然接过后微微弯腰，同宋景明和宋晏清一同看。然后又在看清信条后，同样的愣住。
“他怎么能这般丧心病狂。”宋时微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凄厉，“哪怕我无数次做好心理准备，他倒是能一次次的突破下限。”
宋景明猛地抬头，双手紧紧握住轮椅的扶手，情绪愤慨，声音也随之提高了许多：“疯子！他就是个疯子！”
宋时微的泪水逐渐模糊了视线，心里仿佛被撕裂。她想起小时候宋弘和发高烧，她彻夜不眠地守在他床边。父皇责怪他时，她总是第一个替他辩解。
想起他总是爱跟在她身后，说：“阿姐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其实宋时微在得知宋弘和可能是背后真凶时，便很少会回忆他们之间的往昔。可是如今她却不断回忆，她自诩待他问心无愧。哪怕他心存妒意，又何至于为了置她于死地，耗尽这般心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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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西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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