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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餐饭之前,宋思禮同宋思敏只不过是同一大宅内居住的陌生人,偶尔见面,鲜少交谈。
但这一刻,宋思敏开始向她剖露真心,将由小至大她压抑在心底最深的恐惧讲述。
“我从懂事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对于阿爸,我必须要成为一个时刻有用的人,否则我就是随时有可能被替换的。而这种恐惧不但困扰着我,还一直折磨着我阿妈。你还从未见过我阿妈,对吗?”
“没。”
“也是。你进来宋家的时候她已经去世了。她真是天之娇女,但至从嫁给我阿爸之后,就真是一日都未开心过。”
“你知道吗?以我阿妈的出身,我阿爸能娶到她真是三生有幸。好似我外公讲过的,我阿妈从来什么都不缺,所以对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一样不能完全被人掌握的事物,爱情。而她偏偏遇上我阿爸,一个一辈子都在利用爱情为自己牟利的男人。”
“当初我阿妈未同阿爸拍拖之前,他还只不过是替我外公打工的市场推广经理一名。有一次我阿妈遇到意外,得我阿爸替她解围,令我阿妈对他有了特别印象。我不知阿爸当时都用了哪些手段哄我阿妈,只知道渐渐他在我阿妈眼中变成了一个很有才华却怀才不遇的好男人。”
“接下来没多久,我阿爸在公司的职位就连级跳,年薪更是翻了很多倍。我外公不认可的,但又不舍得令掌上明珠失望,最后还不得不应承将我阿妈许配给阿爸。”
“故事讲到这里都还很俗套,对吧。”她察觉到宋思禮的焦躁,苦笑着问他。“接下来的走向就会令你有兴趣了。”
“你还记得吗?你之前曾经很想知道二十几年前被车撞死的那个细佬女的故事,当时我隐去了许多细节。但事到如今,是时候令你全盘了解我们共同的阿爸了。”
“其实我同你一样,不是阿爸与原配所生的子女。他的原配不是我阿妈,而是另有其人,商葶的妈妈。”
见宋思禮的神情急促变幻,宋思敏几乎开始心痛他。即使明知一棵树烂了多年,但突然之间将里面腐烂的蛀洞挖出来给他看,又岂能不触目惊心。
“我四岁那年,要求父母帮我办一个盛大的庆生派对。那个时候我还懵懂无知,以为这件事好重要,对我阿爸来讲也同样重要。我阿妈实现了我的愿望,派对就安排在大宅里面,还邀请了很多亲朋好友过来。但谁知......来了一个不被邀请的客人,商葶。”
“在那之前其实我见过她几次了,很憎恨她的存在。虽然我爸妈什么都没讲给我听,但我感觉得出来,她同我阿爸之间的关系不一般。我见过她向我阿爸撒娇,也见过我阿爸抱她,有一日还被我撞见她私底下将我阿爸唤作阿爸,而阿爸就很慈爱地抚摸她的头发,将她抱起。”
“商葶的妈妈......才是原配?”
“是阿妈临死之前才肯同我讲的。商葶的妈妈商飞燕同阿爸曾经在潮汕乡下摆过喜酒,但还未来得及正式签纸领证,阿爸因为赶着跟大队到香港打工,就将手续搁置。商飞燕独自在乡下生活了几年,阿爸会时不时返去探望,后来商飞燕怀孕,为阿爸生下了一个女儿,就是商葶。那时她还跟阿爸姓,叫宋葶。”
“之后的发展不需要我讲你都猜得到啦!阿爸至从进了我外公的公司、识得我阿妈之后,返乡下探望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同商飞燕正式办手续的事就越拖越后。我估计商飞燕渐渐觉察出不对劲,就带着女儿找来香港。起初阿爸为了安抚她,就另外租了间屋安顿她们两母女,一家人时不时相聚。后来他成功哄得我阿妈下嫁,知道那两母女是计时炸弹,还不一脚踢开吗!”
“但阿爸另有家室的事又岂能瞒得住我外公啊,是人是鬼,他一眼便知。所以终于我阿妈也发现了商飞燕的存在,但她太爱阿爸,就亲自请商飞燕出来见面,想令她知难而退。对着情敌她尚且可以狠得起心,但是小朋友是无辜的,所以她承诺,只要商飞燕同阿爸断绝夫妻关系,她可以接受阿爸私下照顾宋葶。”
“商飞燕是好妈妈,她知道留不住男人的心,不如集中精力为自身同女儿打算。香港的环境同教育比乡下好,加上宋葶自己希望能同阿爸多些接触,所以商飞燕答应了阿妈的要求,带着女儿留在香港生活,但是就搬了住处,同阿爸之间也不再谈夫妻情分。”
“之后宋葶就改了跟妈妈姓商。”宋思禮自言自语。
“是。我很小的时候见过商葶几次,她真是天真,自称是我家姐。我根本不想多个家姐。”
“所以大哥也一早见过她?”宋思禮问。
“呵!他简直恨不得她从阿爸身边消失啦。有她存在,就等同一直在提醒大哥,他同我的阿妈不是阿爸原配,他严格来讲也算不上是我阿爸的第一个婚生子女。”
讲到这里宋思敏又笑了笑,“我那个年纪不明白,但再长大几岁之后我就懂阿爸的心思了。其实以我阿爸的能力,他完全可以将商葶藏起来从来不被我同大哥见到。一次两次是意外,次数多了就是有人刻意安排。阿爸根本不打算隐藏她的存在,他或许觉得,正好可以利用商葶向阿妈施压。”
“以此从你外公身上得到更多益处。”宋思禮听明白了。
“听外公讲我阿妈从小精乖伶俐,却偏偏在爱情上懵懂天真,不惜工本地去挽留一个只懂得利用她的男人。见到我阿爸每次同商葶相处的时候那副慈父仁爱的模样,我阿妈就用更多的好处来换取她对我们这个小家的温情。不得不说这招很奏效,我阿爸不但在外公的集团身居要职,还为自己累积了足够的人脉同资源,后来索性出去自立门户,创建了如今的宋氏集团。”
“那车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派对的事也还没讲完。”
宋思敏喝了一小杯红酒,似乎掂量着将故事讲完的代价。最终她叹息了一声,“反正以你咬着不放的个性,事情很快会曝光,不如就当帮你一个忙。”
“我不是说阿爸根本不打算隐藏商葶的存在的?她不但知道阿爸工作的地方在哪里,还知道大宅的地址。我生日派对那次,她可能是一早从阿爸口中得知了,就带着一份自己包装好的礼物过来大宅向我祝贺。”
“我见到她就什么好心情都没有了。我至今还记得,那礼物的包装纸很丑样,上面还有土得不行的丝带扎花。我不肯收,将它扔去地上。她很忍得,只是默默站在那里,不哭不闹。但是我那时才四岁,不想同另外一个不认识的女仔分享阿爸,所以我开始哭闹。我生气地掀翻了生日蛋糕,还赶所有人走。阿爸训我没有礼貌,我就更伤心。”
“大哥从小被骄纵得厉害,那天他拿了一架很大的模型飞机,爬到顶楼的天台将它掷下来,砸伤了一位长辈客人的额头,被阿爸当着很多客人的面扇了一巴掌。他不服气,就想离家出走,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那天进出大宅的客人很多,车也很多,闸门一直开着的。他趁没人留意,溜去了一架车上,想开车出去。”
“我不知商葶为何会在那架车上,但我猜......就好似她不请自来向我祝贺一样,总是选在不合适的时间出现在不合适的地点。可能是大哥主动邀请她上车的,也可能是她为了阻止大哥开车出去,就主动爬上车。总之最后他们俩一齐开出大门,而保安太忙根本没注意到车上只不过是两个孩童。”
“所以大哥当年是因为犯下这件错事才被送去美国?”
“我只能讲,爸妈当年花了很多钱,几乎用尽人脉来保住这个唯一的儿子。而这件事也令阿爸同商飞燕之间彻底决裂,两人之后再无往来。阿妈的盼望终于实现了,阿爸终于完完全全属于她一个人了。”
宋思禮想到商商,她的面貌、她的神态、她的仇恨、和她恨不得将一个人撕碎的眼神。样样令他心痛。
“那商葶的坟墓又是怎么回事?”他问宋思敏。
宋思敏却突然笑得几乎直不起腰,眼泪都笑出来了。
“都说女人变化无常,其实男人也是啊!我们的阿爸,你同我,同商葶共同的阿爸,他在商葶死之前扮演一位将她看成宝贝、是不得已才与她分开的慈父,但在商葶死后,他即刻就做出了选择,要保大哥,要同乡下的发妻分割。他那时已经有宋氏了,既不想被人知道他在乡下有过家室,也不想被人发现女儿的死是他同另一个妻子所生的儿子造成的。”
“他提议补偿一大笔钱给商飞燕,叫她对车祸的事封口。之后他又以商飞燕为商葶所置办的墓地与商葶命格相冲、不利于她将来转世投胎为借口,将她的骨灰迁进当时我外公的家族墓地,后来又改迁到宋家私家墓园。”
“不可能!”宋思禮断言,“我虽说没见过商飞燕,对她知之甚少。但身为母亲,她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就这样枉死,多多钱都不可能!更何况,如果她想要钱,一开始就不会那么干脆地斩断夫妻关系,还将女儿改同她自己姓。”
见宋思禮语气强烈,宋思敏竟有一丝对于他的羡慕。
“你会这样想,就证明你对我们阿爸的为人还有期望。但可惜,只要是阿爸想要的结果,即便是在他死后他都会确保它一定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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