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着黑暗，慕怀呆坐许久，拣起手机按照前三天惯例，给楚欣瑶打去电话。
对面很快接通，传来护士换完输液水的尾音。
待到尾音落尽，她才开了口，“好点了吗？”
“我没什么事了，叔叔阿姨每天都来看我。”楚欣瑶温声说着，静了半瞬，音调忽然蒙上一层遗憾，“医生说不会影响授课，只是……伤到了神经，手部功能活动受限……”她迟疑了下，“可能会有一段时间的生活不便，没什么太大问题。”
手部功能活动受限，对于一个画家来说，影响的何止是生活便利。
慕怀清楚，掩藏在迟疑中未说出口地话，是未来再也不能完整创作出一幅画。
“好好康复，应该有机会恢复到原来水平。”慕怀说着没什么用的安慰话语。
楚欣瑶笑了笑，“我在乎的不是这个。”
“我对你的感情，你是知道的。”
慕怀没说话。
静的连扬声器都捕捉不到半点声音。
楚欣瑶自嘲问道，“有这道伤痕存在，你是不是，更不可能喜欢我了？”
慕怀胸口发闷地摸向烟盒，平时轻轻一挑就能掀开的盖子，她推了好几次才打开。
捻出一根烟，衔进嘴里，握着打火机的手细微发着抖，第一下甚至没点着，一刻不停地按下第二次，轻颤手指带着一丝慌乱，直至圆心蹿出火焰，点燃了香烟，才逐渐镇定下来。
她深吸一口烟，卷入肺中，呼出缭绕烟雾，伴着尼古丁的苦涩，问出了心底疑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慕怀捏紧手机，漫长等待让她本就不多的良心备受煎熬，她喉骨滚动，正要道歉，楚欣瑶语气受伤地解释，“事发当天我和姐姐在一起，她突然收到一条消息，离开的时候包都忘拿了，我担心有事，就跟来了，你可以跟姐姐证实。”
在她说出事发当天和慕挽潼在一起时，慕怀就用夹着烟的手扶住了额头，疲惫地合上眼皮。
那一瞬间，无力，沉重，像把千万斤的荆棘枷锁，牢牢缠绕着她。
仿佛被浸满水的毛巾敷住了脸，沉闷压抑地喘不上气。
再开口时，声音是被白雾蹂躏过地沙哑，“抱歉…出院了我会照顾你，早点睡吧。”
她挂掉电话，坐在地上抽完了一支烟。
如外界所言，她自私自利，道德感低下，肩负不起什么责任。
没了指间那点星火，室内静默无声，紧闭窗帘透不进一点月光。
黑暗中，慕怀抬起手，心烦意乱地搓了搓脸。
那份敏感多疑，不想承担任何的劣根性，竟然促使她质疑救了姐姐的人，质疑一个为她挥走绝望的人。
对楚欣瑶的愧疚，也在质疑下不断攀升。
她一夜未眠，烟一根接着一根。
直至清晨，烟灰缸碾满了烟蒂，慕怀起身走到浴室，避着可吸收手术线缝合的刀口，简单洗了个澡，换了套没有烟味的干净衣服，驱车回了家。
客厅只有沈听烨和沈司琛，慕怀扫了一眼，在两人注视下视若无睹地径直上了楼，几分钟后，又下来了。
“姐姐呢？”
“你还有脸回来！”随着怒喝声落下的，还有一道清脆巴掌声。
慕怀被突如其来地巴掌掀摔在地，狰动了腹部伤口，三天里恢复的那点血色退了一半，鬓角瞬间沁出冷汗，眸中浮上水雾，她手臂撑着茶桌，不敢置信地望向沈司琛。
惊怒地同时，身体在细微发抖。
沈听烨都没反应过来，同样地不敢置信，他爸虽不喜欢慕怀，却也不会动手打她。
回过神来，连忙去扶小女儿，被沈司琛呵住，“别扶她，叫她自己起来，从小就爱装柔弱诬陷挽潼！”
听到这，沈听烨指间颤动，艰难犹豫地收回手，最后于心不忍地背过身。
他不能再惯着慕怀，再惯就真的无法无天了。
尽管他不想将那些不堪品质堆到她身上，但无可辩解，慕怀确实心思深沉，会装会演，尤其爱装柔弱，曾让他误会过大女儿不少次。
慕怀垂下眼睫，遮住因腹部疼痛牵出地眼泪。
她从小在四合院长大，知道自己有个姐姐，由于不常见面，慕怀对她充满向往，她渴望得到姐姐的关注，渴望被她关心。
可为数不多的见面中，慕挽潼身边总有群抢走她关注的同学朋友。
一次生日派对，慕挽潼邀请了许多同学在家中举办。
她好看的像个来人间游玩的仙子，被同学们围在中间，分不开身。
彼时慕怀刚幼儿园毕业，分析不了行为的好坏，她只想得到姐姐的关注。
于是在距离慕挽潼最近的地方，骨头一软，娇娇地摔了下去，朝慕挽潼喊道，“姐姐，慕怀摔倒了。”
为了能让慕挽潼快速注意到她，不将视线分给其他人，她特地加上了自己的名字，生怕慕挽潼看错了，不知道摔倒的人是她。
慕挽潼赶忙跑过来，带着一阵香气，关心地把慕怀扶起来，柔声安抚。
关怀完妹妹，慕挽潼重新回到人群里。
没过多久，那道稚嫩声音再次响起，“姐姐，慕怀又摔倒了。”
慕挽潼又折回来把她扶起。
生日宴还没进行到一半，慕怀摔倒了五次。
目睹了全程的沈司琛忍无可忍，把她关到房间里，不允许她再出来。
享受到了这一行为的红利，每当她和慕挽潼呆一块，不是摔倒就是磕碰，连慕挽潼在她身旁路过，衣服都没挨到她，慕怀也能骨头一软。
好巧不巧，沈听烨总在最后一幕现身，他抱起慕怀，哄了哄，对慕挽潼批评道，“潼潼，说了多少遍了，妹妹还小，你要当心点。”
慕挽潼百口莫辩，坐在沙发上哭了起来。
慕怀见姐姐在哭泣，从沈听烨怀里挣扎下来，跑到慕挽潼面前，用小手给她擦眼泪。
慕挽潼本想不理她，可看着可爱又懵懂的妹妹，她一次又一次包容了她，原谅了她。
沈司琛已深知慕怀爱装柔弱诬陷姐姐，提早装了监控拍下她的罪证，堵得沈听烨哑口无言。
客厅里。
慕怀缓过那阵剧痛，抿着毫无血色的唇，撑着茶几慢慢站了起来，“姐姐呢？”
沈听烨转过身，看慕怀脸色苍白，不像装的，心终究软了下来，想关心几句，又咽了回去。
不能再对她心软。
他把手背到身后，回答了问题，“姐姐在姥姥家修养，无碍，你可以去看她，但不要打扰她，姐姐受到了惊吓。”
他话锋一转，训斥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可以擅作主张，不告诉父母？”
慕怀没说话。
沈听烨声音染上怒意，“还有那个一诚，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挽潼叫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慕怀掀开眼帘，眉心轻拧，“你说什么？”
“我说你那个小女朋友！”沈听烨越说越来气，“那地方多危险她不知道？好好的叫你姐姐做什么？我看她就是居心叵测！”
“不可能。”慕怀怀疑过王侨，怀疑过许淼，甚至怀疑了楚欣瑶，都没怀疑顾一诚。
她不相信是她。
顾一诚没那个十八弯的脑细胞。
“有什么不可能。”沈司琛把慕挽潼修好的手机置到桌面，屏幕显示着顾一诚发给慕挽潼的定位。
慕怀仍旧不信，一个个点进头像，查看账号信息，观察删减造假痕迹。
她呼吸愈发急促，胸腔起伏不定。
沈听烨平定下来，叹了口气，“欣瑶救了你姐姐，她不是追求物质金钱的孩子，沈家没有什么可以补偿她，唯一的心愿……”他顿了顿，说得隐晦，“你看着办吧。”
慕怀身形不稳地晃了晃，大脑有片刻空白，神情恍惚地出了门。
停在院子门口的车久久未能启动。
车里的人双手握着方向盘，额头抵在双臂间。
缄默的时间里，无声地疲惫与憔悴填满了黯然沉寂地空间。
良久之后，慕怀抬起头，启动汽车。除了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和隐隐泛红的眼尾，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先去私立医院处理伤口，中间耽搁了一点时间，到楚欣瑶所在医院时，病房已经没人了，她打去电话，“你出院了？”
“是的，以为你有事我就先走了，”电话那头声音淡然，“昨天那些话不必放在心上，我知道你很忙，我自己会照顾自己，姐姐的事，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换成任何一个人我都会救的。”
慕怀心思敏感，多疑，同样的，她对她人情绪的细微变化也能体察入微，她听得出电话里的隐喻。
“还在之前那个地方吗？马上到了。”
慕怀单手打着方向盘，调转目的地。
楚欣瑶居住小区是顾一诚曾常住那栋，两人位置离得很近，结婚后顾一诚就不怎么来了。
进入小区的每一秒，慕怀心里都有些说不上来的忐忑。
她压下烦躁不安地心绪，按响门铃。
玄关门从内打开，楚欣瑶穿着一件挂脖款黑色露背吊带裙，纤细吊带盈盈系着雪白颈后，乌黑长发乖顺贴于背面，撩出两缕搭在肩前，凸显地饱满胸部更加吸睛引目。
下身裙长将将包住臀部，腰身轮廓亦被勾勒地完美无缺。
慕怀微一低头，便能看到她胸前露出部分。
楚欣瑶侧过身，让开了通道，“我在做饭。”
慕怀移开视线，换上居家鞋，挽了挽衬衫袖口，“手好点了吗？”
“好很多了。”
她点点头，走到厨房接过楚欣瑶做了一半的食物。
除锅中烧了点水，以及菜板上切了一半的蔬菜，再没其他。
慕怀有提过找个家庭医生和保姆来照顾看护她，可艺术家都有点傲骨，自尊心强，甚至不愿接受来自父母的照顾，更别说让陌生人看到她不堪的一面。
慕怀改刀了一下切的奇形怪状的西红柿，做了个蔬菜汤，寻着冰箱里的食物加了份牛排和沙拉。
公寓开放性厨房正对着落地窗，秋日阳光和煦温暖，不刺眼，窗前立着一个油画画架，楚欣瑶喜欢坐在落地窗前，在世界黯淡时分，只开客厅一束灯带，借着窗外的霓虹星光，描绘城市夜景。
现在亦如此。
坐在落地窗前的背影孤寂清冷，指间虚虚执着画笔，落在空白画布上的刷子连入色都很困难，不成形的线条尽是无力。
慕怀急忙低下头，依旧被愧疚侵噬了内心。
她将食物端到餐桌，来到楚欣瑶身后，掌心擦过她的手背，轻轻拿走了画笔，“伤口还没恢复好，不适合复健，先吃饭吧。”
楚欣瑶嗯了一声，把金吉拉从房间里放了出来，“可以帮我倒下猫粮吗？放在桌子上。”
“可以。”慕怀照做的把罐头拌入猫粮，放在沙拉旁边。
楚欣瑶拿来一只浅蓝色透明猫耳小碗，里面装了些撕碎的鸡胸肉。
她用手捏起一条，送到慕怀嘴边，“尝一下，有没有味道。”
慕怀唇齿微启，咬了进去，嚼了几下后回道，“没有。”
待她咽进去，楚欣瑶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有些宠物零食的商家会偷偷加调料。”
慕怀入座动作一顿，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楚欣瑶无所觉的把装有宠物零食的小碗放在猫粮旁，又去厨房拿了只同款碗，舀了一勺蔬菜汤，放到慕怀桌前，“这只是新碗。”
“我不喝，”慕怀眉心拧了拧，“吃过饭了。”
她只做了楚欣瑶一人份的食物。
“我喝不完这么多汤，浪费不好。”深邃瞳孔注视着抗拒这碗汤的人，清冷无波。
慕怀妥协地喝了两口，放到一边。
拿起刀叉将牛排切成小块，一口一口地喂她吃。
随意置在桌面的手机忽然响起。
来电显示是顾一诚。
楚欣瑶看了眼，望向慕怀，“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回避。”
慕怀凝了两秒，放下刀叉，没有拿起手机，而是按了下关机键，“无关紧要。”
[哈哈大笑]中秋快乐 么么哒[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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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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