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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平“叛”

半个月的假期,如同被阳光晒透的琉璃糖纸,包裹着那段私密而滚烫的记忆。天敬贞和柳开江之间,一种崭新的、带着生涩甜腻的默契无声滋长。

偶尔的眼神交汇,指尖在无人处短暂的缠绕,或是深夜柳开江枕边残留的那一缕属于天敬贞的、冷冽又沉稳的气息,都成为安全区灰暗底色下隐秘而灼人的亮斑。

那份确认的爱意,像沉入深海的锚,给予天敬贞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安定感,让他暂时遗忘了高墙之外永无休止的嘶吼与荒芜。

然而,假期结束的哨音,终究尖锐地划破了这短暂的温存幻梦。

清晨,A区第一侦察纵队驻地,集合的警报声撕碎了薄雾,冰冷、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

训练场上,金属靴底踏过冰冷水泥地的声音整齐划一,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人的神经末梢。

队员们迅速集结,深灰色的作战服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枪械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

空气里弥漫着机油、皮革和一种即将投入未知战场的、混合着警惕与亢奋的气息。

柳开江站在队列中,侧脸线条在帽檐的阴影下显得格外清晰冷峻,目光下意识地越过攒动的人头,投向队伍最前方的那个身影。

天敬贞像一尊沉默的黑色礁石,矗立在队列前方。他肩背宽阔笔直,深灰色的作战服将他挺拔的身形包裹得如同出鞘的利刃。他正低头检视着手中的战术平板,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滑动,侧脸轮廓如同刀削斧凿,下颌线绷紧,透着一股惯常的、令人心安的沉稳。

那份因假期而短暂柔化的冷硬气质,此刻已悉数收敛,重新被一种属于战场指挥官的、岩石般的坚毅所取代。

柳开江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心口处仿佛被那熟悉的、带着硝烟气息的专注所熨贴,又隐隐被一丝即将分离的不安所缠绕。

就在这时,天敬贞手中的战术平板屏幕猛地亮起一道刺目的猩红光带!那光并非寻常的指令提示,而是代表着最高级别、最高权限的紧急指令!它如同淬血的闪电,瞬间撕裂了平板幽蓝的界面背景,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强制性和不容置疑的威严。天敬贞滑动的指尖骤然停住。

他的目光凝固在屏幕上跳出的那几行冰冷文字上,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瞬间掐断。周围队员整装待发的细微声响、清晨微凉的空气流动、甚至远处安全区高墙上隐约的机械运转声,都在这一刻被抽离,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搏动,一下,又一下,撞得耳膜嗡嗡作响。

猩红的指令文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A区第一安全区内部,坐标(X-7,Y-12),距你部驻地直线距离五公里处,发生大规模武装暴乱。暴民冲击秩序,与治安部队发生严重武装对峙,安全区内部秩序及基础设施遭受重大威胁。现命令:A区第一侦察纵队即刻前往该坐标点,执行‘平叛’行动。行动目标:彻底镇压暴乱,恢复秩序。行动准则:高效、彻底、不留隐患。授权使用一切必要武力。最高统帅部令。”

“平叛”?“暴民”?“彻底镇压”?“不留隐患”?“一切必要武力”?

每一个词都像带着倒刺的冰锥,狠狠戳进天敬贞的神经深处。他握着平板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细微的颤抖沿着手臂一路蔓延至肩胛,几乎要穿透那层坚韧的作战服布料。

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此刻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震惊、茫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冰冷的愤怒,在那片深海中激烈地翻涌、碰撞。

枪口...对准安全区内部?对准那些在感染区肆虐、怪物环伺的末世里,本该是同舟共济、挣扎求存的...人类同胞?

他曾在尸山血海的感染区腹地杀出一条血路,也曾面对过形态诡异、力量恐怖的变异生物而面不改色。但此刻,这道来自最高统帅部的冰冷指令,却让他感到一种比直面死亡更刺骨的寒意。那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升,冻结了四肢百骸。

他从未想过,自己手中这把曾无数次指向怪物、守护身后的武器,有一天会被命令调转方向,指向高墙之内,指向那些衣衫褴褛、在绝望中发出呐喊的面孔。

时间仿佛凝固了数秒。天敬贞猛地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晨雾的冰凉,强行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惊涛骇浪。

他抬起头,脸上所有的震惊和挣扎都被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所覆盖,只剩下岩石般的坚硬线条。

他关闭了战术平板,猩红的光芒瞬间熄灭,但那道指令的烙印却已深深刻入眼底。

“全体注意!”天敬贞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如同滚过冻土的闷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场中所有细微的骚动。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清晰地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任务变更。目标:安全区内部,坐标X-7,Y-12。任务性质:紧急‘平叛’”。

“平叛”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奇异的滞涩感,仿佛舌尖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队列中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的声音。队员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和困惑。

安全区内?镇压自己人?这简直颠覆了他们长久以来的认知和使命!

“天哥?”沙锦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干涩,“这命令...是不是搞错了?怎么可能...”

“命令无误!来自最高统帅部!”天敬贞厉声打断,目光如电般扫过陈锋,也扫过整个队列,那眼神中的威压和不容置疑,瞬间让所有质疑声戛然而止。

“我们是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现在,听我指令——”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斩钉截铁的决断。

“立刻更换装备!所有致命性武器,全部更换为非致命弹种!震撼弹、催泪瓦斯、捕捉网、高压电击棍优先配备!重复,禁止使用致命武力!任务目标:控制局面,解除武装,抓捕首要分子!听清楚了吗?!”

“是!队长!”短暂的死寂后,整齐划一的应答声爆发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颤抖。

队员们迅速行动起来,奔向装备库,金属碰撞声和指令呼喝声再次响起,但气氛已截然不同,弥漫着一种沉重而压抑的迷茫。

柳开江站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天敬贞。他看到天敬贞在发布完命令后,那挺直如松的脊背似乎极其细微地晃动了一下,握着平板的手背上,青筋依旧狰狞地虬结着。

他读懂了那份强行压下的惊涛骇浪,也感受到了那份冰冷的指令所带来的、深入骨髓的抗拒。

一股难以言喻的忧虑和心疼,悄然攥紧了他的心脏。他抿紧嘴唇,快步跟上了队伍,走向装备库的方向。

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指尖极其短暂地、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擦过天敬贞垂在身侧的手背。

那触碰轻如羽毛,带着柳开江指尖特有的微凉,却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穿透了天敬贞被冰封的感知。

天敬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猛地侧过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柳开江迅速汇入队员中的背影。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的惊涛骇浪深处,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带着温度的石头,漾开一圈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涟漪。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只被触碰过的手,用力地、缓缓地攥成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仿佛要将那一点微弱的暖意,深深烙进掌心。

引擎轰鸣,数辆涂装着侦察纵队特有暗灰色迷彩的装甲运兵车,如同苏醒的钢铁巨兽,咆哮着冲出驻地大门,碾过安全区内相对平整但依旧布满尘土的街道。

车厢内,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

没有往日出征前的亢奋低语,也没有战术讨论的嗡嗡声。只有引擎的咆哮、车身颠簸时金属构件发出的沉闷撞击声,以及一种沉重得几乎要压垮呼吸的沉默。

队员们全副武装,非致命性的装备取代了往日寒光闪闪的致命武器,但这并未减轻他们心头的重压。

每个人的脸上都覆盖着一层冰冷的迷彩油膏,却掩不住眼神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困惑、不安,甚至是一丝被压抑的愤怒。

枪口对准感染区外的怪物,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但枪口指向墙内同样挣扎求存的人类?这念头本身就像一根毒刺,扎在每个人的道德认知上。

天敬贞坐在车厢最前端,背脊挺直,如同焊死在座位上的钢柱。战术平板搁在膝盖上,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冷硬的侧脸,下颌线绷得如同一把拉满的弓弦。

他的目光穿透布满防弹格栅的车窗,投向外面飞速掠过的安全区景象。低矮密集的棚户区如同灰色的疮疤,紧紧贴着高耸冰冷的隔离墙根蔓延。衣衫褴褛的人们在狭窄肮脏的街巷间麻木地移动,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

空气里弥漫着垃圾**的酸臭、劣质燃料的刺鼻,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的尘埃气息。这与他们刚刚离开的、相对整洁有序的纵队驻地,仿佛是两个割裂的世界。

五公里的距离在装甲车的咆哮下转瞬即逝。尖锐的刹车声如同垂死野兽的哀鸣,刺破了目的地死寂的空气。

车门轰然洞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混合着喧嚣的声浪,如同决堤的洪水猛扑进来!

硝烟!刺鼻的、带着金属燃烧余烬味道的硝烟!劣质□□焚烧垃圾和不明物体产生的、带着塑料焦糊和油脂恶臭的浓烟!还有...浓重的、新鲜血液的铁锈腥气!这些气味粗暴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头皮发麻的恐怖氛围。

眼前是一片狼藉的战场。这里似乎是安全区边缘一片废弃的仓储区,空旷的水泥地上堆满了锈蚀的集装箱和废弃机械残骸,此刻却成了混乱的舞台。

数十名身着破烂治安队制服的人正依托着几辆翻倒的、燃烧着火焰的巡逻车残骸进行着绝望的抵抗。

他们的对面,是黑压压一片,数量远超治安队数倍的人群!那些人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手中挥舞着自制的简陋武器——削尖的铁管、绑着碎玻璃的木棍、锈迹斑斑的砍刀,甚至还有□□。

他们如同汹涌的、愤怒的潮水,一次次冲击着治安队摇摇欲坠的防线,口中发出嘶哑、狂乱的吼叫,汇集成一片令人心胆俱裂的喧嚣海洋。

“把吃的还给我们!”

“黑心的蛀虫!吸我们的血!”

“活不下去了!跟他们拼了!”

吼叫声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走投无路的疯狂。治安队员在密集的□□投掷和悍不畏死的冲击下节节败退,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身上燃着火苗或被简陋的武器重创。血腥味在空气中急剧变浓。

侦察纵队的装甲车如同神兵天降,骤然切入这片混乱的炼狱。强大的引擎轰鸣和钢铁车体带来的压迫感,瞬间让狂暴的冲击浪潮为之一滞!

“侦察纵队!是侦察纵队!”

正在苦苦支撑、几乎崩溃的治安队残部中爆发出狂喜的呼喊,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们立刻放弃了抵抗,连滚爬爬地、不顾一切地朝着装甲车冲来的方向溃退,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深的恐惧。

“天队长!天队长救命啊!”一个满脸血污、头盔歪斜的治安队小头目几乎是扑倒在刚刚跃下装甲车的天敬贞脚边,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这帮暴民疯了!完全疯了!见到我们的人就杀!我们...我们顶不住了!”

天敬贞甚至没有低头看他一眼,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穿透弥漫的硝烟和混乱的人群,精准地锁定在对面暴动人群的核心——一个站在一辆废弃叉车顶棚上的身影。

那是个中年男人,同样瘦骨嶙峋,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脸上布满风霜和愤怒的沟壑。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嘶吼冲锋,只是站在那里,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地盯着突然出现的侦察纵队,尤其是为首的天敬贞。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和燃烧的怒火。

当天敬贞的目光与他隔空相撞时,那个男人明显地震了一下。

侦察纵队的赫赫凶名,是对感染区怪物而言的,如今这柄利剑竟指向了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这巨大的变故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随即被更深的绝望和某种破釜沉舟的狠厉所取代。

侦察纵队的队员们已经迅速散开,依托装甲车和地形,形成了稳固的压制阵型。非致命性的震撼弹发射器和催泪瓦斯喷射器冰冷的枪口,对准了前方黑压压的人群。

没有枪声,但那股来自最精锐作战部队的、经历过无数血火淬炼的冰冷杀伐之气,如同无形的寒潮,瞬间冻结了暴动人群的狂躁。

喧嚣的声浪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迅速低落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哭泣声在硝烟中弥漫。

那个站在高处的男人,目光死死盯住侦察纵队队员手中那些明显区别于致命枪械的装备——震撼弹发射器粗短的炮口,催泪瓦斯罐上醒目的黄色标识,高压电击棍闪烁的幽蓝电弧。

他脸上的狠厉和绝望如同冰雪般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巨大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名为“希望”的光芒。

他猛地举起双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嘶声高喊,那声音嘶哑、干裂,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的战场上空。

“放下!都放下!把手里的家伙都放下!!”他一边喊,一边率先将手里一根沉重的撬棍狠狠扔到脚下,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别反抗!都别反抗!跪下来!双手抱头!快!”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权威。下方混乱的人群出现了短暂的凝滞,无数双充满血丝、被愤怒和恐惧烧得通红的眼睛茫然地看向他,又看向对面那些黑洞洞的、指向他们的非致命武器枪口。

迟疑、困惑、挣扎...各种情绪在那些麻木绝望的脸上交织。

“听我的!!”中年男人再次厉声嘶吼,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放下!跪下来!抱头!他们...他们没想杀我们!他们换了非致命子弹!!”他指着侦察纵队的装备,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这是机会!是我们唯一能说话的机会!放下!都放下啊——!”

哐当...哐当啷...叮叮当当...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人群开始骚动。有人迟疑着扔掉了手中的铁棍,有人颤抖着放下□□,更多的人,在短暂的犹豫和茫然之后,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一片片地、沉默地跪倒下去。

他们顺从地将双手抱在脑后,低垂下肮脏的头颅,露出枯黄脆弱的脖颈。刚才还汹涌狂暴的人潮,转瞬间变成了一片跪伏在地、无声颤抖的灰色海洋。

绝望的沉默取代了狂乱的嘶吼,沉甸甸地压在这片布满硝烟和血腥的废墟之上。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戏剧性的投降,让刚刚摆开阵势的侦察纵队队员们都愣住了。他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警惕的目光扫视着跪倒的人群,神经依旧紧绷,仿佛在等待一场迟来的反扑。

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天敬贞推开挡在身前的陈锋,大步向前走去。他的作战靴踏过破碎的水泥块和粘稠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格外刺耳。他径直走向那辆废弃的叉车,走向那个唯一还站立着、此刻也正缓缓从车顶爬下来的中年男人。

男人站在地上,身体因为虚弱和刚才的激动而微微摇晃。他看着天敬贞走近,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畏惧,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坦然和深不见底的疲惫。他主动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毫无威胁。

天敬贞在他面前三步处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男人完全笼罩。他摘下战术手套,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审视着对方脸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和那双燃烧着余烬的眼睛。

“名字。”天敬贞的声音低沉平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在审问一个普通的囚犯。

“赵铁柱。”男人回答,声音嘶哑但清晰。他的目光毫不躲闪地迎视着天敬贞,“以前是A区第一冶炼厂的炉前工”。

“为什么?”天敬贞的提问异常简洁,核心直指。他的目光扫过周围大片大片跪伏在地、如同待宰羔羊般的人群,扫过这片狼藉的战场,最后定格在赵铁柱的脸上。“为什么煽动暴乱?攻击治安队?破坏安全区秩序?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在自掘坟墓?!”

“自掘坟墓?”赵铁柱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牵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眼中那点平静瞬间被汹涌的悲愤所取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控诉,瞬间刺破了死寂的沉默。

“天队长!我们早就被埋在坟墓里了!!”

他猛地指向周围跪倒的人群,指向那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身影,指向远处低矮破败的棚户区。

“看看他们!看看我们!我们只想活下去!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绝望而颤抖得不成样子。

“三年!整整三年了!安全区配给点的粮食份额一减再减!说好的营养剂、药品、御寒的衣物...我们拿到手的连塞牙缝都不够!孩子饿得直哭,老人病得等死!上面说物资紧张,感染区封锁,运输困难...好!我们忍!我们勒紧裤腰带,挖野菜,啃树皮!吃劣质的合成视频!可我们忍到的是什么?是那些穿住在‘天宫’里的畜生们,他们的餐桌上顿顿有肉!过着比皇帝还要舒坦的日子!我们的物资全被他们垄断了!他们的仓库里堆满了本该发给我们的救命粮啊!!”

“我们现在他妈反也是死,不反也是死!那我们为什么不拼一把呢!不反我们只能他妈在角落里烂死!但是我们要是反了,还有可能有一线生机!”

他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不远处那个刚刚扑倒在天敬贞脚边的治安队小头目,手指如同标枪般狠狠戳过去。

“你问他!问问他知不知道!问问上面管着的仓库里,那些发霉的、被老鼠啃过的,是不是本该分给我们的口粮?!问问他,他和他那些狗腿子,克扣了多少!私吞了多少!中饱私囊了多少?!”

“我们活不下去了!真的活不下去了!今天来抢配给点,不是我们想暴乱!是我们...我们只想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能让我们活命的那一点点东西!我们只想讨个活路!讨个说法!!”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啊!我们何错之有!”

赵铁柱的控诉如同泣血的呐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戳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跪伏的人群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悲恸的呜咽声,如同受伤野兽的低鸣。

治安队残存的那些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躲闪,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天敬贞的眉头紧紧锁起,如同刀刻的沟壑。赵铁柱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安全区的物资分配...内城与外城的巨大鸿沟...克扣私吞...这些词汇组合成的图景,与他所了解的世界、与最高统帅部灌输的理念,产生了巨大的、令人不安的撕裂感。

他从未关注过安全区内普通人的生存状态,高层的事务对他而言更是遥远的迷雾。但眼前这绝望的控诉,这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和硝烟,这大片大片跪伏在地、如同牲口般麻木等待命运的人群...这一切,都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真实重量。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那个治安队的小头目,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他说的,是不是事实?”

那小头目被天敬贞的目光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嗫嚅着,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天...天队长...这...这个...我...我们是奉命行事...维持秩,物资...物资分配那...那是上面管理局的事,我们...我们真的不知道啊!我们也是听命令来镇压...来...来恢复秩序的...”

语无伦次的辩解,苍白无力,充满了推诿和恐惧,天敬贞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幽深。

不知道?一句不知道,就能洗脱这弥漫在空气里的、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血腥吗?

“上面?”天敬贞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那小头目瘫软在地,“哪个上面?管理局谁下的命令?物资调配的记录在哪里?克扣的证据在哪里?!”他厉声质问,声音在空旷的场地上激起冰冷的回音。

“我...我...”小头目抖如筛糠,汗如雨下,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他身后的治安队员也个个面无人色,噤若寒蝉。

天敬贞的心沉了下去。这反应,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怒意和疑虑,重新转向赵铁柱,试图抓住这唯一可能接近真相的线头。

他的语气放缓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赵铁柱,你说你们只是想拿回应得的东西。好,告诉我细节。物资配给点的具体负责人是谁?你们平时在哪里领取?最后一次足额发放是什么时候?谁告诉你们仓库里有积压的物资?还有,你们这次行动...”他的问题清晰、具体,试图从这片混乱的迷雾中梳理出脉络。

然而,他的话还没问完...

异变陡生!

站在他面前的赵铁柱,身体猛地一僵!脸上那悲愤激昂的表情瞬间凝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的眼神骤然失去了焦距,变得空洞茫然,直勾勾地看向前方,瞳孔在瞬间放大,却映不出任何影像。那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如同灵魂被瞬间抽离的呆滞!

紧接着,距离赵铁柱最近、同样跪在地上的几个男人,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身体僵直,表情凝固,眼神空洞!如同被无形的冰霜瞬间冻结!

“老赵?”

“柱哥?!”

旁边有人察觉到不对,惊恐地小声呼唤,甚至有人试图伸手去碰触赵铁柱僵硬的腿。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风声都仿佛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赵铁柱和那几个突然僵住的人身上。侦察纵队的队员握紧了武器,手指扣在震撼弹的扳机上,呼吸都屏住了。

天敬贞的心跳在那一瞬间仿佛漏跳了一拍,一股极其不祥的、冰冷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脊椎!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噗嗤... 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泡破裂的声音,从赵铁柱的鼻孔里传出。一些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如同蜿蜒的蚯蚓,缓缓地、不受控制地顺着他的鼻孔流了出来,滴落在他肮脏的衣襟上。

紧接着,他的眼角!耳道!嘴角!如同被打开了地狱的闸门!粘稠的、颜色越来越深的血液,混合着一些难以名状的、细微的暗色组织碎屑,疯狂地、汩汩地向外涌出!

七窍流血!真正的七窍流血!

那景象恐怖到了极点!

“呃...嗬嗬...”

赵铁柱喉咙里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他那双空洞放大的瞳孔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彻底熄灭。

他僵直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向前扑倒,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鲜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来,形成一滩不断扩大的、刺目的暗红色水洼。几乎就在他倒下的同一秒!

噗通!噗通!噗通!

刚才那几个和他同时僵住的男人,也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以几乎一模一样的姿态,七窍涌血,直挺挺地栽倒在地!鲜血从他们的眼耳口鼻中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身下的尘土!

“啊——!!!”

短暂的死寂被彻底打破!跪伏的人群爆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撕心裂肺的尖叫!恐惧如同瘟疫般瞬间席卷了每一个人!他们再也顾不上什么命令,什么抱头跪地,如同受惊的羊群般尖叫着、哭嚎着、连滚爬爬地向后疯狂退去,试图远离那几具还在汩汩冒血的恐怖尸体!场面瞬间陷入极度的混乱和恐慌!

侦察纵队的队员们也彻底惊呆了!饶是他们身经百战,见惯了感染区怪物的各种死状,眼前这诡异、恐怖、完全超出认知的一幕,也让他们瞬间头皮炸裂,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根本不是战斗造成的伤势!这简直像是某种恶毒的诅咒瞬间降临!

“天哥!”沙锦的声音带着变调的惊骇。

“医疗兵!快!”天敬贞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下了场中的混乱尖叫。他一个箭步冲到赵铁柱倒下的地方,单膝跪地,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探他的颈动脉。

冰冷!僵硬!毫无生机!

他又迅速检查旁边几具尸体,结果完全一样!生命体征彻底消失!

纵队的医疗兵已经提着急救箱狂奔过来,手忙脚乱地打开器械。然而,面对七窍流血、身体迅速冰冷僵硬的尸体,任何急救措施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心肺复苏按压在毫无反应的胸膛上,只换来沉闷的回响和更多涌出的、粘稠的血液。强心针注入冰冷的血管,如同石沉大海。

“不行了...天队长...都...都死了...体征全无...”医疗兵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群体暴毙,完全超出了医学常识的范畴。

天敬贞缓缓站起身。他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几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旁,脚下是蔓延的、粘稠的暗红色血泊。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冰冷的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混入地上的血污。只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如同暴风雨前最沉寂的深海,表面冻结着骇人的冰层,冰层之下,却翻涌着足以毁灭一切的惊涛骇浪——震惊、暴怒、以及一种被巨大阴谋瞬间笼罩的、彻骨的寒意!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赵铁柱那张凝固着悲愤和不甘、此刻却被污血覆盖的脸。那句泣血的控诉——“我们只想活下去!”还在他耳边疯狂回响。

活下去?

天敬贞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抹去溅到脸颊上的一滴冰冷粘稠的血珠。指尖传来血液特有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他看着自己染血的指尖,眼神锐利得如同淬火的刀锋。

不!有人,不想让他们活下去!更不想让他们...说出真相!

“把赵铁柱的尸体带走。”天敬贞的声音响起,低沉、嘶哑,如同砂纸摩擦过生铁,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和冰冷的杀意,“立刻送回基地医疗部。告诉他们,我要最详细的解剖报告!最彻底的死因分析!立刻!马上!”

他猛地转身,冰冷的目光扫过混乱惊恐的人群,扫过面无人色的治安队,扫过自己同样被巨大疑云笼罩的队员,最后,落在柳开江那张写满担忧和惊骇的脸上。

他的眼神在那张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翻涌的惊涛骇浪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但转瞬即逝,重新被冻结的坚冰所覆盖。

“其他人,控制现场!清理!收队!”命令简洁、冰冷,不带一丝温度。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大步走向装甲车,沾着鲜血的作战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留下一个个清晰而刺目的暗红色脚印,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踏在所有人的心坎上。

雨,下得更大了。

冰冷的雨滴冲刷着地上的血迹,却冲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更冲不散那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恐怖阴云。

A区第一侦察纵队基地,地下三层,医疗部核心解剖室。

惨白得刺眼的无影灯将冰冷的金属解剖台照得纤毫毕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福尔马林和一种新鲜血肉被剖开后特有的、甜腻又令人作呕的混合气息。

巨大的排风扇在头顶低沉地轰鸣,却驱不散这地下空间特有的阴冷和死寂。

天敬贞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矗立在解剖台旁。他已经脱去了沾血的外套,只穿着深色的作战服内衬,双臂抱胸,身体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冰冷的雨水早已干涸,只在他眉骨和鬓角留下几道不易察觉的湿痕。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冰的利刃,死死钉在解剖台上那具被蓝色无菌布覆盖了大半的躯体上——赵铁柱。

柳开江站在他身后两步远的位置,同样沉默。他清俊的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忧虑,视线大部分时间都聚焦着在天敬贞僵硬的背影上。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那具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如同实质般的沉重压力——愤怒、冰冷、还有一种被强行压抑的、即将喷发的暴戾。

这压力让柳开江的心口一阵阵发紧,指尖在身侧微微蜷缩着,想要上前触碰,却又被那无形的冰寒壁垒所阻隔。沙锦则紧挨着柳开江,抱着手臂,眉头拧成一个死结,眼神锐利地在解剖室内的各种仪器和忙碌的医疗人员身上扫视,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嬉笑,只剩下一种猎犬般的警惕和沉思。

医疗部的首席法医官,一位头发花白、神色严谨的老者,正带着两名助手,如同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般,专注地操作着。手术刀锋利的刃口在无影灯下闪过一道寒光,沿着赵铁柱僵硬的颈部、胸腔、腹腔,划开一道道精准而冰冷的切口。

皮肤、肌肉、筋膜被一层层剥离,露出下方暗红色的、早已停止工作的内脏器官。内窥镜的探头被小心翼翼地送入打开的体腔,连接的屏幕上显示出内部组织扭曲、破裂的恐怖景象。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器械冰冷的碰撞声中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沉重的铅块,压在天敬贞紧绷的神经上。

“天队长,”首席法医官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极度震惊、困惑和职业性凝重的复杂表情。

他示意助手将内窥镜屏幕的画面放大,并接入旁边一台更大的全息分析仪。

“初步体表检查无致命外伤,无中毒迹象,无已知疾病急性发作特征。但内部...您自己看吧。”

嗡——

全息分析仪启动,幽蓝色的光芒投射在解剖台上方的空气中。

瞬间,一个无比清晰、无比震撼的立体影像被构建出来——那是赵铁柱胸腔和腹腔内部器官的实时扫描重构图!

图像中,心脏、肺叶、肝脏、肠道...所有脏器都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状态。它们并非被外力撕裂,而是像被无数细小的、无形的蛀虫从内部蛀空、瓦解!组织呈现出蜂窝状的糜烂,血管如同被亿万根烧红的细针同时贯穿,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的孔洞和撕裂!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一些尚算完好的组织边缘和断裂的血管切面,无数极其微小的、闪烁着幽蓝色金属光泽的、如同尘埃般大小的点状物,正以肉眼可见的、疯狂的速度在游动、聚集、啃噬着新鲜的组织!

它们数量庞大到难以计数,如同汹涌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微型虫潮,在血液和组织液构成的微观海洋里肆虐!

“这是...”陈锋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纳米机器人!”

首席法医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指着全息图像中那些疯狂涌动的蓝色光点,“数量极其庞大,型号...无法立即识别。但它们的行为模式非常明确:群体性定向破坏。它们被某种程序激活后,在极短时间内锁定了宿主的生命核心系统——神经系统、循环系统、呼吸中枢,进行无差别的、毁灭性的物理性摧毁。就像...就像一场在人体内部瞬间引爆的、由无数微型炸弹构成的定向风暴!”

他调出另一组对比数据,将画面分割。“而且,天队长,请看这里。”他指向旁边弹出的另一组复杂的波形图和结构分析模型,“这些纳米机器人的能量波动频率、集群行为逻辑算法、以及核心的驱动单元构造...与我们医疗部数据库里封存的、一年多前基地暴走事件现场残留的纳米机器人样本数据...匹配度达到99.98%!”

“基地暴走事件”六个字,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解剖室冰冷的空气里!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现在,这些本不应存在的“恶魔”,竟然以同样的方式,出现在了一个安全区底层暴动者的体内!并且,精准地在他即将说出某些关键信息时,被远程激活,瞬间夺走了他的生命!

这绝不是意外!这绝不是失控!

“封口...”沙锦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如同冰冷的毒蛇滑过地面。他抱着手臂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作战眼睛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得如同刀锋,死死盯着全息影像中那些游动的蓝色光点,声音带着一种洞悉阴谋的寒意,“有人...在用死亡封口。不想让赵铁柱,或者说,不想让所有可能知道物资克扣内幕的人...说出真相。而且,用的是和三年前‘基地暴走’事件...一模一样的手段!”

解剖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排风扇低沉单调的轰鸣,以及全息影像中那些纳米机器人无声肆虐的恐怖画面,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巨大阴谋。

天敬贞依旧矗立在解剖台旁,如同一尊亘古不变的黑色玄武岩。从全息影像亮起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动过。

首席法医官的话语,沙锦的结论,如同冰冷的钢针,一根根钉入他的耳膜,刺穿他的神经。

赵铁柱那张凝固着悲愤和不甘的脸,与记忆中“基地暴走”事件受害者模糊的遗容重叠在一起。那句泣血的控诉——“我们只想活下去!”如同魔咒般在他颅内疯狂回响,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最终化为一种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呐喊,几乎要将他的头颅撑裂!

物资克扣...内部蛀虫...治安队的苍白辩解...最高统帅部那道猩红的、冰冷的“平叛”指令...还有这精准到令人发指的、用“基地暴走”时间相同的纳米恶魔进行的灭口...

一条条线索,如同黑暗中冰冷的毒蛇,终于在他脑海中清晰地、带着剧毒地串联起来!一个巨大、黑暗、盘根错节、深植于人类文明最高权力核心的阴谋轮廓,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巨兽,在他眼前缓缓显露出它狰狞的一角!

愤怒!

一种足以焚毁理智的、纯粹而暴烈的愤怒,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熔岩,瞬间冲垮了他强行维持的冰冷外壳,在他四肢百骸里疯狂奔涌!

他感到自己的血液在沸腾,肌肉在不受控制地绷紧、颤抖!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一股暴戾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让解剖室内的温度骤降!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杀意弥漫的死寂中...

一只微凉的手,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极其轻缓地、试探性地,触碰到了天敬贞紧绷如铁的肩胛骨边缘。

是柳开江。

他的指尖刚感受到那层作战服布料下传来的、如同火山爆发前岩层般剧烈的战栗和滚烫的温度,甚至还没来得及传递一丝安抚的意图。

天敬贞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那并非抗拒,而是一种被巨大情绪冲击得濒临失控的本能反应!他几乎是在瞬间,以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猛地挣脱了那只手的触碰!

动作幅度之大,甚至带动了空气的流动,发出轻微的呼啸!

柳开江的手僵在半空中,指尖还残留着那一瞬间触碰到的、令人心悸的滚烫和战栗。他愕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天敬贞骤然绷紧、如同拉满弓弦般充满攻击性的背影。

一股冰冷的失落和被拒绝的刺痛,混合着更深的担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色微微发白。

这微小的动静,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打破了天敬贞那濒临失控的愤怒旋涡。

天敬贞猛地转过头!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那双眼睛,不再是深海般的沉寂,而是彻底变成了两团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熔岩之瞳!里面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被巨大阴谋愚弄的屈辱、对无辜者惨死的悲愤,还有一丝...被至亲之人看到自己如此失控狼狈而产生的、难以言喻的刺痛和焦躁!

那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带着骇人的压迫感,瞬间锁定了柳开江!

柳开江被他那充满狂暴情绪的眼神看得心头一悸,呼吸都为之一窒。那目光太过陌生,太过骇人,仿佛要将他吞噬。

然而,就在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激烈碰撞、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和一丝受伤的裂痕时...

天敬贞眼底那翻涌的、足以毁灭一切的熔岩风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寒流狠狠浇灌!那并非熄灭,而是瞬间的冻结!

他眼中的狂暴和痛苦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在一种极其骇人的状态,随即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也更令人心悸的绝对死寂所取代!

他死死地盯着柳开江,不,更像是穿透了他,死死地盯着他身后那片虚无的空气。仿佛在那片空气中,看到了赵铁柱七窍流血的惨状,看到了实验室里正在不断融化的尸骸,看到了物资仓库里堆积如山的发霉粮食,看到了最高统帅部那道猩红指令背后...那只无声狞笑的、巨大的黑手!

他脸上的肌肉极其细微地抽搐着,牙关紧咬,腮帮绷出坚硬的棱线。那是一种强行将足以毁灭自身的火山熔岩,用意志力硬生生压回地壳深处的恐怖景象!

极致的愤怒、极致的痛苦、极致的杀意...所有激烈到足以摧毁一个人的情绪,被他用非人的意志力,强行压缩、冻结、封存在那具如同钢铁浇铸的躯壳深处!

他不再看柳开江,不再看任何人。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回头,重新将目光投向解剖台上,那具被蓝布覆盖了大半、内部却已被纳米虫潮啃噬得一片狼藉的尸体。

冰冷!绝对的冰冷!比解剖室的寒气更冷!比死亡本身更冷!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沉静到极致的冰冷杀意,如同无形的寒潮,以他为中心,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解剖室!

沙锦的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陈锋和周围的队员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柳开江僵在原地,那只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指尖冰凉。

他看着天敬贞重新凝固成黑色玄武岩的背影,那背影比之前更加挺直,也更加沉重,仿佛承载着整个世界的黑暗和绝望。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心疼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天敬贞沉默着。

他像一尊失去了所有生气的雕像,矗立在赵铁柱冰冷的尸体旁。解剖台上方,全息影像依旧无声地播放着纳米虫群在微观世界里疯狂肆虐的恐怖画面,幽蓝的光点在他冰冷的瞳孔里明明灭灭,如同地狱深渊的倒影。

时间失去了意义。

只有排风扇低沉的呜咽,以及那无声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冰冷杀意,在惨白的灯光下,无声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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