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将方正的独栋小楼浸染得愈发肃穆。陈国涛站在街角,手中紧握的存储器仿佛一块灼热的炭。周帆用生命换来的证据指向了一个他从未设想的方向,而此刻,方正打来的电话更像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网。
他没有直接走向那扇熟悉的门,而是绕到后院。一株老槐树的枝桠恰好伸进院墙,他如夜行的猫科动物般悄无声息地攀缘而上,伏在墙头,凝视着书房那盏温暖的灯火。透过半开的窗,他能看见方正依旧坐在书桌前,姿态与上次别无二致,仿佛这期间的生死搏杀都未曾发生。
但陈国涛注意到一个细节——老人面前摊开的,不再是《宋史》,而是一本蓝色封皮的《国际金融导论》,书页崭新,不似时常翻阅。桌角那盆他上次来时就有些萎靡的兰花,此刻却焕发着不正常的油绿光泽。
“信任一旦生出裂痕,熟悉的场景里处处都是陌生的细节。”
他最终没有翻墙而入,而是选择了正门。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门开了,方正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国涛,你来了。快进来,外面不安全。”
书房里,茶香依旧。但陈国涛敏锐地嗅到,除了茶香,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高级男士香水的尾调,这与方正一贯朴素的生活习惯格格不入。
“周帆怎么样了?”方正递过茶杯,语气沉痛。
“还在抢救。”陈国涛没有去碰那杯茶,他的目光扫过书桌,发现那台笔记本电脑的散热孔边缘,沾着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泥渍,像是刚从某个仓促的现场带回。“方老,您说有重要情况?”
方正叹了口气,身体微微前倾,这是一个准备推心置腹的姿态。“我收到内部消息,巡视组里……可能也有他们的人。我们之前传递的证据,恐怕已经被截留了。”
陈国涛的心脏猛地一缩。如果连最后的希望“第七巡视组”都被渗透,那他们真的成了瓮中之鳖。
“那我们怎么办?”
“必须启动最终方案。”方正的眼神变得决绝,“把你手里的所有证据,包括周帆用命换来的,全部交给我。我在军方还有一条绝对可靠的线,可以直接捅到天听!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老人的话语充满了力量和说服力,眼神坦荡得让人无法怀疑。若非陈国涛攀上墙头时,看到了后院停着一辆从未见过的、车牌被泥点 partially 遮挡的黑色轿车;若非他此刻正对着书桌,能看到桌下那个不起眼的、闪烁着微弱红光的信号发射器,他几乎就要相信了。
那个发射器的型号,他在老猫留下的装备图鉴里见过,属于高度敏感的军用监听设备。
“当指引前路的灯塔突然开始闪烁,它可能是在示警,也可能是在为狙击手标注目标。”
陈国涛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挣扎与希望。“真的……还有希望吗?”
“有!但时间不多了!”方正语气急切,“东西呢?”
陈国涛缓缓伸手入怀,动作很慢。他的指尖触碰到两个外形一模一样的存储器——一个是周帆给的真正证据,另一个,则是吴瀚准备的、内嵌了追踪与自毁程序的“礼物”。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做出选择的瞬间,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方正眉头一皱:“谁?”
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方老,您定的兰花营养液送到了,现在方便搬进来吗?”
陈国涛的手指顿住了。他记得后院那株兰花反常的茂盛。在这个生死攸关的夜晚,送花肥?
方正的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厉色,但很快恢复平静,对着门外道:“放门口吧,谢谢。”
脚步声远去。
陈国涛不再犹豫,将那个假的存储器递了过去。“方老,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方正接过存储器,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小心地锁进书桌抽屉。“好!好!国涛,你辛苦了,先在我这里休息一下,我马上就去安排。”
“不了,方老。”陈国涛站起身,“医院那边离不开人,周帆……我得回去守着。”
方正看着他,目光深邃,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片刻,他点了点头:“也好,保持联系。注意安全。”
走出方正家,夜风裹挟着深秋的寒意扑面而来。陈国涛没有立刻上车,他沿着街道慢慢走着,感受着背后那扇窗户里可能投来的目光。他知道,他刚刚可能把一把致命的匕首,交到了一个他曾经无比信任的人手里。
他拿出另一个手机,发出了一条加密信息:“鱼饵已投下。启动‘捕网’计划。”
信息接收人,是林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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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重症监护室外,灯光惨白。林冬雪看着陈国涛发来的信息,指尖冰凉。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证实方正确实有问题时,一种信仰崩塌般的眩晕感还是击中了她。
她强迫自己冷静,开始在平板电脑上调取全市的交通监控网络。吴瀚提供的追踪程序已经激活,那个假存储器的信号源,像一个幽绿的鬼火,开始在城市地图上移动。
信号没有前往任何军方或保密单位,而是径直驶向了位于市中心最高端的“铂悦公馆”——一个众所周知的权贵聚集地。
她深吸一口气,接通了与吴瀚的加密视频。
“信号在移动,目标铂悦公馆。”
“收到。无人机小组已就位。”吴瀚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但冬雪,你要有心理准备,那里的安防级别……我们可能无法获取内部影像。”
“不需要影像。”林冬雪切换着监控画面,锁定了几辆正在驶向铂悦公馆的车辆,“只要确定他进了哪一栋,哪一层。剩下的,交给我。”
她拿起另一个设备,开始扫描铂悦公馆周边的无线网络信号。这是老猫教给她的方法——通过分析特定区域异常活跃的加密信号流,反向定位可能的指挥或通讯中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追踪信号显示,载有存储器的车辆已经驶入铂悦公馆地下车库。
突然,吴瀚那边传来一声低呼:“冬雪!我们截获到一条定向发送的加密信息,发送源在公馆B座顶层复式,接收方……接收方的代码前缀,是‘教父’!”
《教父》!这个代号在周帆用生命换来的证据里出现过!
林冬雪的心跳骤然加速。她迅速调出铂悦公馆B座的建筑结构图和物业登记信息。顶层复式的注册业主是一个海外离岸公司,但通过一个极其隐蔽的股权穿透图,她发现这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与三年前低价收购天野化工厂地块的开发商会,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真相的拼图散落在黑暗里,每一片都沾着血,当你终于捡起它们,映照出的可能是自己不愿面对的倒影。”
就在这时,医院走廊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不是医生查房那种规律的节奏,而是带着明确目的性的、分散包抄的战术步伐。
林冬雪瞬间警觉,她一把抓过平板和所有移动设备,闪身躲进隔壁的医疗器械储藏室。
监护室的门被粗暴推开,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蒙着面的人冲了进来,手中的枪械直接对准病床!
病床上空空如也。
“人呢?”
“搜!”
林冬雪在储藏室里屏住呼吸。周帆在一个小时前,已被她通过一条只有她和陈国涛知道的秘密通道,转移到了绝对安全的隔离手术室。这个决定,此刻救了他的命。
她听着外面的人气急败坏地联络上级,报告“目标失踪”。一个冰冷的念头浮现在她脑海:对方如此精准地知道周帆的监护室位置,并且能在警方重重守卫下展开行动,说明内部清理的指令,已经下达了。方正拿到“证据”后,第一件事就是灭口。
她必须立即警告陈国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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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国涛驾驶着车辆,在城市的脉络中漫无目的地行驶。他不能回安全屋,不能去任何已知的联络点。方正既然暴露,意味着他们过去建立的大部分安全网络都可能已经失效。
他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地方,来解读周帆用生命保护的、真正的存储器里的信息。
他想到了一个地方——市图书馆的古籍修复室。那里是他的老朋友,也是已故恩师的儿子在管理,与当前的漩涡毫无瓜葛,而且拥有独立的不联网设备和最严格的安保。
在图书馆后门,他见到了等待已久的老友,没有多余寒暄,直接被带进了地下一层的修复室。
“这里绝对安静,设备随便用,不会有人打扰。”老友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有关切,但什么也没问。
陈国涛将真正的存储器插入一台完全物理隔离的电脑。解密过程很顺利,“星星之火”正是密码。
海量的文件展现在他眼前。除了更详尽的资金往来、录音录像,还有一个独立的文件夹,标题是“种子”。
点开文件夹,里面是几十个加密的日记文件,记录者署名——张天野。
陈国涛点开了最近的一个日记音频文件。
张天野那疲惫而嘶哑的声音在寂静的修复室里响起:
“……他们以为掌控了一切,用权力和金钱编织了一张无人能破的网。我也曾这么以为,直到我发现了‘种子’。”
“这不是一份证据,这是一次播种。我把复制品藏在了他们永远想不到的地方,交给了一些他们永远怀疑不到的人。警察,土匪,记者,黑客……甚至是一个扫大街的老人。”
“当权贵们用金线编织他们的罗网时,我们在用生命的纤维搓成看不见的绳索。每一段沉默的录音,每一笔隐秘的转账,每一个无辜者的血,都是一粒种子。它们散落在水泥地的裂缝里,散落在被遗忘的档案袋里,散落在每一个尚未冷却的良心里。”
“春风拂过,或许寂静无声。但种子知道,泥土知道。总有一天,这片看似铁板一块的土地上,会生长出让他们恐惧的森林。”
陈国涛闭上眼,仿佛能看到张天野在最后时刻,那双燃烧着绝望与希望的眼睛。他不仅仅是在复仇,他是在布局,在用最后的力量,为真相的传播埋下火种。
周帆拿到了它,老猫或许也接触过它,现在,传到了他的手里。
他继续翻阅,在日记的附件里,发现了一张看似无关的旧照片——那是多年前,方正与一个企业家的合影,背景是一个奠基仪式。那个企业家,正是后来天野化工厂地块的开发商会创始人。
照片背面,用极细的笔写着一行小字:“第一次收获。”
一个冰冷的、贯穿始终的线索,终于浮出水面。方正的问题,并非始于今日,而是根植于遥远的过去。他或许不是最终的“教父”,但他绝对是这条利益链条上,至关重要的一环。
就在这时,他的加密手机震动,是林冬雪发来的最高紧急信号,只有两个字:
“快走!”
几乎在同时,他听到修复室外,传来了图书馆安保人员恭敬却紧张的声音:
“方老,您怎么亲自来了?陈支队他……他可能在下面……”
陈国涛猛地站起身。追踪,不是通过电子信号,而是通过更原始、也更有效的人心算计。方正太了解他,太了解他在这座城市里,在绝境中会去找谁,会信任谁。
修复室只有一个出口。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存放待修复古籍的恒温恒湿密闭书柜上。
他迅速躲了进去,拉上门扉的瞬间,外部的光线和声音被隔绝。几乎就在下一秒,修复室的门被推开了。
方正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响起,伴随着他温和依旧的声音:
“国涛,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吧,我们谈谈。你误会了一些事情。”
陈国涛在狭小黑暗的空间里,屏住呼吸,手指轻轻搭在配枪上。存储器紧贴在他的胸口,仿佛带着周帆和张天野未凉的体温。
“猎人与猎物的角色,总在呼吸之间转换。此刻的藏身之所,或许就是下一刻的决斗场。”
谈话声在门外继续,命运的齿轮,在寂静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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