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梦远书城!手机版

您的位置 : 梦远书城 > 宫斗宅斗 > 缟长行,荒月白 > 第2章 蒙昧之初

第2章 蒙昧之初

1

这不是阿玘第一次来到百越,但显然,她对百越的认识是从这一次的种种遭遇开始的。

如果说此前,她固然知道百越是危险的,但那危险于她十分遥远和陌生,如同笼中猛兽——那笼门紧锁,笼外还罩着黑布。

而从她在牢中饮下那一碗药开始,她似乎听到了笼锁悄然开启的喀嗒声。

陷入假寐的阿玘,顺着意识的潮水沉浮,不知不觉就想到牢中那几日。

百越擅长酷刑折磨,久而久之,竟从残酷的土壤里生出一朵又诡异又让人欲罢不能的奇花。在边地几个重要的进出关口规定,没有通关文牒之人若要进入百越,须服下一碗被称为“百越礼”的汤药,民间俗称“盲汤”。

百越盛行医蛊之术,喝之前,没有人知道那碗盲汤是什么,一碗下去,当场毙命的也不在少数。有趣的是,若是喝下之后产生了其他异常症状,还会有专人记录在册,后续送至制药人,供其参考修正。

换言之,这些入关之人,为百越发展医蛊术充当了免费的试药人和清毒夫。

无论如何,阿玘作为神女候补进入百越,本不该有此一遭。但在牢里时,那些为她拿来“百越礼”的侍卫态度坚决,又好像丝毫不担心她胡乱饮药会出事,现在想来,那碗药必定不是盲汤,而是专门要下给她的某种毒。

服药后不久,阿玘便被侍卫单独带离。她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只能听之任之,但一路上,那些侍卫行事还算守规矩,想来是有所忌惮。

后来,她被人安置在一间卧房内,又有另一拨人前来,为她擦身换衣。随之而来的,还有体内逐渐汹涌起来的躁动。

她意识到,是那碗药的关系,紧接着便对自己可能要遭遇的有了些许不详的预感。

有人来到她身边,像是陷入某种犹豫中,好一会都一动不动。

阿玘从那种有别于一般侍者身上气味的优质熏香中,察觉到来者应是幕后之人。

可究竟是谁,敢在一个候补神女化神之前就急于下手?

在半昏迷的状态下,阿玘的知觉慢慢恢复。比起对方真正的身份,阿玘从对方的呼吸和神态,竟觉得能够愈发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内心诸多强烈的情感。

暴虐、悔恨、几欲破釜沉舟、不惜一切,还有一丝……歉疚。

“对不住了……”

那人好像这样说了一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骚动。阿玘从中分辨出刀剑声,人的叫嚣声,还有野兽的嘶吼声……

野兽声?

她的思绪飘忽起来,一瞬间跌进混乱的梦里。

亓珵进入暖阁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阿玘合眼侧倚着书案,以手撑颊,上身形成了一个柔和的弧度。繁复的神女服已经褪去,只有一层单薄的暗红绉纱笼着她。

亓珵在她近旁落坐,虽然左右无人,但他仍与她拉开了些许距离。随着他坐下的动作,体内的疲惫感迅速升起,像是要夺取对他身体的支配。自来到百越,他未尝一日安寝,哪怕是在这样可以短暂休息的时刻,他依然绷紧身体,强迫自己不要松懈。

闭着眼时,亓珵的心念缓缓沉淀,随即嗅到阿玘身上的一丝淡淡的香灰气。香气清冷,却隐隐地灼人肺腑。亓珵知道,阿玘用的是宫中香署所制的冷香。此香有毒,亦有醒神镇痛之效,是以毒攻毒之法。他一直想提醒她少用,无奈她目前身体如此,他也没有更好的方法能为她缓解痛苦,最终只能听之任之。

与阿玘重逢那日的情形仍旧历历在目。

作为礼部官员,尤其是从北地带来古籍的“自荐官”,亓珵被赋予了直接面见神女的职权。那日,在神女居所,他毫无防备地看到昏迷中的阿玘,并从神女身边的医者处得知,阿玘中了某种特殊的毒。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他应接不暇,但他隐隐地意识到,原本在他的计划中已经断裂的一条脉络,竟隐隐有重新闭合的趋势。

后来,他与神女居中斡旋,为阿玘拓出了一条最初的生路。

突然,阿玘急促的呼吸声打断了亓珵的沉思。亓珵睁开眼,见阿玘神色不安,身体也跟着微微颤抖,但人却像陷入梦魇中,仍紧紧闭着眼。

亓珵不假思索地握住她的手腕。

在此前的人生里,他不知多少次,这样握住过她的手腕。

在那些已经蒙尘的记忆里,好像每次他这样,她都会顺从地站在他身旁,就像某种特殊的语言——只是握着她的手腕,她似乎就会明白他所有的想法。

阿玘似乎感受到了一种外在的力量,缓缓睁开了双眼。起初,她的眼神涣散空洞,像覆着一层薄膜。亓珵始终担心地看着她,不自觉地加重了手的力度。

“兄长……”阿玘的眼神终于有了焦点。她皱着脸晃了晃手臂,亓珵才意识到自己的力道大了些,于是连忙松开。

阿玘重新合上眼,好像恢复了放松的状态。亓珵也没有说话,任二人之间重新充满透明的沉默。他默默地看着她,感到自己紧绷的心绪重新舒缓开来。

这种感觉,有种说不出的自然。

但亓珵明白,就因为自然,所以“不正常”。

知道阿玘没睡,亓珵轻声说,“你现在,不怕我了?”

他们自幼相识,相伴长大,但直到她离开之前,他们之间纵是再亲密无间,却始终像隔着什么。

一别经年,她一身伤病,却像是对周遭一切都已不痛不痒。

包括他。

亓珵的话,像漫不经心的试探,其中隐含的意味,却久久萦绕在二人之间。

听到他的话,阿玘微微一笑。

“天地良心,”她仍闭着眼,“天上地下,我最怕你。”

“是吗?”

“自然。”

“那我的话,你听吗?”

阿玘睁开眼,目光有些恹恹的,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

亓珵轻哼一声,“要想这么久?”

阿玘又径自合上了眼,好像实在力有不逮,连那薄薄的眼皮的重量都让她不堪重负。

“也对,如果你真的听我的话,就不会多吞下那颗无澜。”亓珵克制着自己的语气,不想让自己显得小肚鸡肠。

无澜。

阿玘下意识抚摸左耳,那里只有一串丁零当啷的坠子。她顺着去想了一下自己的耳坠去哪了,然后慢慢想起来,她服下无澜后,就随手将耳坠收起来了。

可无澜这个词还在她脑子里打旋。

“我的无澜……是哪来的?”她若无其事地问道。

亓珵看向阿玘,正对上她含着室内幽暗灯火的双眸。

他下意识移开目光。

神女此前特意叮嘱,除非必要,不要刻意提醒她想起一些琐碎的记忆。

徒增烦恼和痛苦。

化神后的阿玘正在经历记忆剥落的过程,一层一层,如同蜕皮,有些痛,有些痒,但也仅此而已。那痛,像是被迫要放开一些不愿放弃之物,连带着扯落一些皮肉,但终能愈合。那痒,是已经失去之物在兀自回响纠缠,早晚会归于沉寂。

待第一个阶段过去,阿玘或许能重新回想起一切。但那时的她,却终将不再是过去的她——当往事如残骸湮没于水底,她终能澄明地看待一切,成为更智慧自持的存在。

这个过程,人们称之为化神。对葱茏族而言,不过是进一步成为自己。

见亓珵不回答,阿玘也不再追问,只是感到心里有一团很浓重、很庞大的东西在旋转翻涌,她无法看清,却总在不经意间就要深陷其中。

脑海中,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

“待这世间平靖,愿你能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湖水平静无波,如同一个完整光洁的玉盘,盛装着透明的月光。

“那你呢?”

阿玘看到记忆中的自己,双脚浸在湖水里,面前的男子微笑不语,濡湿的身躯反射着淡淡的银光。

“我们,不在一处吗?”自己追问着。

他淡淡的笑容几乎要融化在月光里。

“是否在一处,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眼睛里,盛着湖水幽幽的光芒。

“吾心深处,唯念汝安。”

阿玘还想继续回忆,可画面陡然破碎,原本在月下互诉衷肠的二人瞬间被翻卷的黑云吞噬。

不要!

阿玘的脑海里有声音在尖嚣,胸口突然传来剧痛。

她低下头,见胸前多了一个漆黑的空洞,汩汩地涌着鲜血。

浓雾散去,背后咫尺即是深渊。

……

待阿玘回过神,亓珵正紧张地扶着她的肩,面色慌张。

“兄长……?”阿玘感到莫名,下意识唤了他一声,说话间才察觉自己气若游丝。但她还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想让他宽心。

随着脸上慢慢恢复血色,阿玘舒展身体,对亓珵露出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的表情。

“我们出发吧。”

2

亓珵骑在马上,随着神女的车舆队伍在霞萝城中最宽敞的大道上缓缓前行。沿着这条路,神女一行将直抵城外岚琅山,也就是石门祭所在之处。

所谓石门祭,是在深山中,由完整的岩石开凿出的神殿。岚琅山的石门祭大气恢弘,放眼整个百越也难找出第二个。进入大门,先是一片开阔的广场,通往主殿的阶梯宽阔洁净,向上延伸,如同天途,另外还有数不清的阶梯小径如蛛丝盘踞,分别通往遍布整座石山的殿宇。高耸的石柱沿着主阶两侧依次排开,顶端燃着蓝色的长明火,寓意神光常在。

寻常日子,石门祭是霞萝百姓祈愿祝祷之处,那里供奉着百越信仰的各式神祇,是所有百越人心灵的皈依处。百越多山多兽,自古以来便信奉百兽为神,更以神女作为现世神供奉。因葱茏神女似鹿,石门祭的主殿像境神殿里放置着鹿首人身像,作为主祭神,在其他殿宇里还供奉着其他兽神。

今日,是新任神女正式受封和接任的日子。亦是上一代神女,最后一次公开布泽赐福的日子。高台之上,先神隐去,新神降临,对百越的子民来说,几乎是一生都难以遭逢一次的大事。因此,这一日的霞萝城人头攒动,喧嚣如沸,很多来自其他城镇、百越其他部族,甚至来自他国的使者、商贾、游人,亦不远万里赶来一睹盛况。

越来越多的人赶来此处,想要瞻仰神女尊荣,神女的仪仗队伍只能在人群中艰难穿行。有人向神女的车舆前抛掷圣洁的白花,有人向抬舆者的头顶淋洒花露,有人在车舆两侧跪地拜伏,更有患不治之症者自愿伏在车舆前行的道路上,被抬舆者踏死,祈求早日脱离苦海,换来生健康平安……

鞭炮声在街道两侧炸响,更远处亦有与之呼应的鞭炮声响起。很快,缕缕青烟混着刺鼻的火药味在城中升腾而起。整个霞萝硝烟弥漫,若不是人声鼎沸,倒更像一座已经焚毁的荒城。

一声两声百鬼惊,三声四声鬼巢倾,十声百声神道宁,八方上下皆和平……

祝歌神使立于高台之上,用浑厚低哑的声音吟唱着。

看着眼前的一幕幕,亓珵不露声色,心绪却暗自翻涌。

从人们的脸上,他能看到的多是致幻药剂的滥用和对信仰盲目的痴迷,却看不到丝毫清醒和尊严。这里本是他的故土,可他面对这一切,却无法产生一丝一毫的共情。

他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惠安城,在记忆里描绘着惠安的街衢洞达和亭台楼阁,还有亓府的大门,和门口数年如一日的街景和人潮。当年起早贪黑,忙得首尾不见的日子,在亓珵心里竟充满另一种温情,而惠安的生活亦从未像眼下这般在他心里这么的真实和鲜活……可如今,他和阿玘就像身处在荒诞的梦魇里,还要上演这般荒唐的戏码。

他抬起头,看着那个稳坐在高高的车舆之上,努力扮演神女的女子。哪怕只是隔着车舆四周半透明的纱幔,隐隐地看着她的轮廓,他也觉得心稍微静了一些。

他收回目光,继续在起伏的人潮中艰难前行。

3

百越气候湿热,尤其是这样阴翳无雨的日子,即便偶有微风拂过,却连这薄如蝉翼的轻纱都吹不起来。

阿玘本就胸闷,为了缓解不适,她试着转移注意力,看向街道两旁那些犬牙般的飞檐以及高低错落的楼阁。长原多平地,街道以直线纵横,市坊方正,房屋亦是沿着街道规整地延伸。而在山地丘陵居多的百越,即便在城中,亦是高低错落,毫无规律,街道多纵深曲折,颇显神秘——当然是从她这外来者的眼光看来。

阿玘所乘坐的车舆极高,视野因之十分开阔。在她所能看到之处,远近不一地立着许多高台,来自不同部族的舞者正在高台之上向神献舞。

于是阿玘便看到了这般光景——吹奏牛角的声音和低沉的鼓声间或响起,阴郁的天幕下,三两只玄色巨鸟在高空翱翔,着素色服饰的舞者在高台之上忘我地献舞,共同形成一幅有一丝诡异又极具美感的画面。阿玘不禁为之着迷。那一刻,她几乎可以感受到整个大地的呼吸和心跳。

有一瞬间,阿玘仿佛飘浮到半空中,从整个城池上方向下俯瞰。周遭有细小透明之物从她身上层层剥落,反射着绮丽的光芒。

是化神,她心想。

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微弱地抗拒,不过很快,那渺小的声音便被持续的剥离声所淹没。

阿玘正身心松弛,却突然感到自己身体的某一个部位微微抽动了一下。她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下意识往离自己最近的一座高台看去。

那座高台与她的车舆高度相当,当车舆渐渐向高台靠近时,阿玘整个身体都无意识地绷紧了。

她轻轻拂开薄纱,露出不甚明显的一道缝隙。那人的视线便在那一瞬投过来,在空中与她的视线相撞,像是某种感应。

他穿着带兜帽的黑色舞服,脸上的流苏面纱闪着银光,仿佛将天地间的光辉尽数收归己有。

她与他之间最近时不过一丈远,她连他眼睛的颜色和额上的细汗都看得一清二楚。

阿玘颤栗起来,直到那人已从视野里消失,她仍然停不下来。

霎时间,漫天红雾遮蔽了她的眼睛。

耳边的人声喧嚣陡然尖利起来,化作两军阵前的一触即发。

灰头土脸的城门前,亡者的尸骸还来不及收敛。铁蹄逼近,已磨刀霍霍向崭新的肉身。

她便是那样伫立在两军阵前,横亘在百越大军和一座背信弃义的边城之间。

那个人奄奄一息,已然凝固的血液将浓墨似的乱发绣在他苍白俊秀的面孔上。不知受过怎样的折磨,但他仍旧面容肃穆。若是他还有力气睁开眼睛,她定能从他的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笑意。

理当如此。

阿玘突然想仰天长啸。

不管是身在阵前的她。

还是此时此地的她。

不管是她。

还是她身前身后的无数个她。

皆可意会。

第二章第二稿

——分割线——

第三稿[菜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蒙昧之初:身为藏神,心为魂归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宁得岁岁吵

天幕:皇帝聊天群

六十二年冬

猫总会被蝴蝶吸引

狩心游戏